“對。稍等我一下。”寂修說著,起身上了樓。
這屋中,便剩曹永安和白折了。
曹永安看著寂修的背影,忍不住感歎,“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寂修先生怎麽什麽都知道,他是不是能預知未來?”
白折聽罷,笑了笑。“他非能預知未來。他隻是活得長久。他隻總會遇見你,是因為他見過金城。”
“什麽……”曹永安一下子站起來,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白折。
白折隻微笑不語。
曹永安注視著她,便是這個時候,他猛然發現,她的眼眸、似乎也透著千年的時光。
看一個人是不是老了,不是看她的身體、不是看她的麵貌,而是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藏著了千年的沉靜與睿智。這樣的眼神,絕不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子應該有的。
便是這個當頭,寂修下了樓來。他遞給曹永安一個盒子。曹永安把盒子打開,裏麵,赫然是碎片狀的鏡子。
這鏡子不但摔碎了,鏡麵也已經有些斑駁,它表麵如蒙了一層灰,已不能再倒映出人臉。鏡框是木製的,有些劃痕,但也曆久彌新,卻是不見損耗。
“這……這是她的鏡子?”曹永安捧住這盒子,手都有些顫抖。
“對。這是她走之前,我來到她麵前,她親手交給我的。”寂修道。
“她……她……”曹永安絮絮說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放心,她走得很安詳。”寂修看著曹永安說,“是她讓我把這鏡子交給你的。這個任務曆時真長。好在,雖然經過了一千多年,我到底完成了她臨死前的囑托。”
“多謝……多謝……”曹永安朝寂修深深鞠了一躬,他幾乎已經泣不成聲。
“不客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寂修聲色平靜。
曹永安抬起頭,看向寂修。他不敢想象寂修經曆了什麽,但眼前的他,對自己的意義已經太過不凡。因為,當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以為他和她之間再無半點聯係。
是寂修,讓他和她的人生能夠再次有了交錯。
一千年前,金城死前見過他,並且她將這個碎掉的寶鏡交給他。
一千年後,他帶著這寶鏡來到曹永安麵前,交給曹永安的、恰是金城的遺物。
所以,一切的一切,原來早已注定。
“她……她可還有留下什麽話,是要告訴我的嗎?”曹永安看著寂修,忍不住問。
“她說,很抱歉,她的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她沒有辦法再等下去。”寂修靜靜道。
曹永安聽了這句話,眼淚驟然落下。“我……我知道了,原來這之後的二十年裏……我都沒有辦法再找到她。我原來真的……沒有再見過她。”
寂修聽罷,笑了。“但她說,她知道她時日無多,不能再等到你。那麽,就讓你等她。即使穿越千年,她也一定會找到一種方法來見你。”
曹永安的心一跳。“這……這是何意?”
“你會知道的。”寂修隻微笑,“這唐卡和鏡子,你需要收藏好。”
曹永安聽罷,再度朝寂修深深鞠了一躬,也與寂修和白折一同道了別,這才轉身離開。
次日,他便和李樂一同再去了西藏。
他依然用出色的工藝、嫻熟的手法來修複壁畫。
從拉薩到那曲,再至青海省,他在一個一個的古跡裏尋找她曾存在過的痕跡。
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她曾經走過的地方,他都一一走了一遍。
再至那日月山旁,曹永安站在山腳下,仰望這裏的天空、這裏的山脈。
當年的日月山還叫赤嶺。
曹永安矗立在山腳,回想著,那一晚,她在他耳邊訴說著關於這日月山的一切一切……
在她的一千年後,他終於能夠追尋著她的足跡來到這個地方。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她曾描繪過的一切,似乎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經過了一千年,這裏的山還是那座山,一麵是江南、一麵是塞外。
他迎風而立,風把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隨後,他張開雙臂,仿佛是在對千年前的她擁抱。
他知道,當年的她一定很傷心。她在這山腳之下,聽聞了薑擦拉溫死去的消息。她那個時候,內心一定十分惶恐,因她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一旦死了、她該要怎麽辦。
於是,她拿出了那個鏡子,是因為她想要對他說話。
可是,不知怎得,馬車一顛,她手中的鏡子竟然一下子就滑落在地上、摔碎了。
他知道,那個時候的她一定特別特別傷心。
他沒有辦法回到一千年前給她一個擁抱,他隻能在此時張開雙臂、做出相擁的姿勢,聊以慰藉。
他順著她來時的路,一路走到西安。這裏,是曾經的長安,是她的故鄉。
彼時,她從長安、一路去到邏些。
今時,他便從拉薩、一路走到西安。
她來,他去。他們走的,是同一條路線。可是他們之間隔著的,是一千年。
離開西安之後,曹永安回到了上海。
這個時候,距他當時離開,已經有一年。
其後的每一年的,他都會沿著這條路走一次。西安的大街小巷,日月山腳下,羊八井公路上……
他能不能……再一次見到她?
如是,二十年之後。
曹永安因為熟悉唐史,成為了一名曆史學家,在學校裏教書。
世人不知道他如何這麽了解唐史、為什麽了解唐代人的生活。他對唐代描述的一切,都十分真實清晰,就如同他曾在唐代生活。
沒有人知道,那是金城夜夜在他耳邊告訴他的、關於她生活的點點滴滴。
某一日,他獨身一人來到大學的讀書館,依然研究唐史、尤其是關於金城公主的一切。
他把唐卡掛在旁邊,打開了盒子,拿出鏡子碎片細細端詳。
隨後,他放下鏡子,開始看起書來。
窗外,正好有一縷陽光打了進來。陽光照上了鏡子碎片,再被折射、投放到了唐卡之上。
唐卡上的女子,便驟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