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悔猶年輕、甚至更加明豔動人。可印華卻老了病了快死了。

在他心裏,他接近她的目的就不純,後麵更是背她棄她,誆她騙她,他有何麵目去說出真相?又有何去奢求她的原諒?

所以,這一次,他仍舊選擇了帶著印雪離開。

他當年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與風不悔分離上,沒有注意到凡隱說的那句——印雪的封印隻持續到十六歲。

凡隱也沒有告訴他,十六歲的時候印雪變成鮫人的過程竟是如此血腥可怖以至於威脅生命。

故而,麵對女兒這般慘狀,印華內疚不已。

他覺得幸好他碰到了靈骨齋中的人,讓他能放心把女兒托付給靈骨齋,而他得以放心地赴死。

與寂修一起閱讀完這明月珠記下的所有記憶,白折握緊明月珠,不由道:“這凡隱可是故意的?他知道鮫人變成人的過程無比慘烈,印華根本無法處理。凡隱這樣,是隻讓印雪女兒活十六年。”

“鮫人內也有爭鬥。”寂修蹙了蹙眉,“據我所知,這凡隱是掌管青族的,他一直想把風族也接管,好壯大自己的權勢。”

“也就是說……如果風不悔一直傷心痛苦,不再與人結合,不再生子,她唯一的女兒,她又不記得了。甚至這個女兒十六歲就死了。她後繼無人。等她去世,這風族,就會落入凡隱、或者凡隱的子女……”白折蹙眉,“他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印雪?”

“直接殺了,若有一天風不悔恢複記憶,她勢必找他報仇。但如此,印雪死在十六歲,卻跟他半點關係也沒有。”寂修道,“鮫人雖向來純善,但有智慧的生靈之間,總存在爭奪。物競天擇罷了。”

白折聽了寂修的話,隻不由又拿起明月珠觀賞起來。

這明月珠如真的填滿了月亮的光輝,在手心變幻著色彩。

她握起珠子,麵向寂修,便看到明月珠驟然明亮了起來。

白折眯起眼睛,忽而笑了。“寂修,你看它亮了。它……它的神奇之處難道就在這裏?你……是我命定之人?”

“相守千年了,我若不是你命定之人,又有誰是?”寂修笑著揉了揉頭。

白折臉紅了一下,頗有些對這珠子愛不釋手。隻是看著這珠子,聯想到風不悔的事,她又歎了一口氣。“想來,風不悔把這珠子送給印華之後,印華便把這珠子藏了起來。否則,她當能看見他的真心。它能明亮,是因為它遇見了真心。對不對?”

“對。”寂修肯定地回答一句,拉過了白折的手。

十指交握,執子之手。

這一次,白折再度寫下白骨抄。

不同於之前她獨自記錄,這一回,她左手牽著寂修的右手,她的右手提筆,記錄下屬於風不悔和印華的故事。

八十年後。

天之涯,海之角。

如今的印雪已完全掌握鮫人的習性。她潛於此處,為的是尋找她的母親。

她找了風不悔八十年,如今,總算在此處找到她。

風不悔靠在礁石上吟唱,一如當年一般美豔。

印雪遊到她的麵前,落了一滴淚,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我?”

“你……”風不悔大驚地看著印雪竟然有著鮫人的魚尾,立刻意識到她身份的特殊,“你怎麽會是……”

“母親!我是你和印風的孩子。是他一直照顧著我。母親,父親愛過你。他真的愛過你。”印雪哭道,“我這裏有他的記憶,你看了,就明白了。”

“你的父親呢?他在哪兒?他……”風不悔問出這句話,卻亦流淚了。她早該猜到。——他是人,八十年過去,他應該早就死了。

風不悔顫抖著手觸及那根白骨,往事的一幕幕開始在她眼前重現。

甜蜜的,苦澀的,仇恨的,痛苦的……

八十年了。那些她強迫自己忘卻的記憶,在這一刻重現。

甚至是,她被封印的記憶徹底被衝開。

她記起了他不告而別時自己的憤怒,她記起了她被軟禁起來不得質問他的心酸,更想起來了分娩時的痛苦。

其實,她與他相守,不過三個月的光陰,這在她數百年的壽命裏,實在顯得太短暫、也太不值得一提。

但好在,他留給了她一個最寶貴的禮物——印雪。

風不悔上前,緊緊擁住了印雪。“抱歉。母親錯過了你,錯過了那麽多年,一直沒有照顧好你……”

“母親,這不是你的錯。”印雪拉起她的手,“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父親的墓?”

聽了印雪的話,風不悔沉默許久,終究是點了頭。

印華出生的海島帶給印家無盡的痛苦,所以他並沒有讓自己葬在海島。

他生前便為自己安排好了身後事。他讓自己葬在了思明縣的一處地方。那裏遙望著南海。就如他曾經多次偷偷遙望她一樣。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最後,在印華的墓前,風不悔拿出了明月珠。

她輕柔一笑,去除掉了母親曾在明月珠上施下的法術。

她將明月珠放入土中,與印華合葬。

然後,風不悔看向印雪:“女兒。以後,你若遇到了愛情,不需用明月珠去照,也無需用任何手段去探尋。你要做的……是用心去感受。隻需用心感受即刻。他愛不愛你,是否真心待你,你會知道。心的感覺,隻能靠心去探尋。”

說完這話,風不悔想起了半山腰神廟前的初遇,想起了瀑布前的重逢,想起了他們第一次是在夕陽中接吻,想起了在海中貝殼**他與她的纏綿,想起他曾說過的種種誓言……

但到底,已經八十年過去了啊。

曾經的刻骨銘心,寫在故事裏纏綿悱惻,深刻的愛與恨,終究散在了時間的煙塵裏。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此時此刻。靈骨齋中。

寫完故事,一樓傳來木尋安呼喚白折的聲音。

猜想著木尋安對於晚飯的事情要找自己幫忙,白折便趕緊下樓去了。

寂修幫她把明月珠和白骨抄收起來,做完這一切,他側頭,恰看見極夜在等自己。

“怎麽?”寂修問,“印雪那邊的事都妥了?”

“她的事不急,慢慢來。”極夜上前一步,“倒是你。你用靈魂養了折折千年,後麵還想以你的命換她的命。但荼蘼薩卡救了她之後,我以為你已沒事。不料這一次……在那個海島上,你是不是又用了夜光杯?”

“寂修,千年前你用馬良神筆創造白折,以靈魂續她的命,已是冒險。數百年前與簡家一戰,更是重傷以至生命垂危。其後你提前出關,又頻繁消耗心血使用這些器物,你當真不要命了?別人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你是否還有瞞著我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