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顧父和顧母前來開了門。

兩個老人臉色皆十分蒼白,他們的眼睛都紅腫著,想是收到女兒去世的消息後,怎麽都沒睡著。

此刻,看到警察又帶著人來了,他們的情緒都十分激動。顧父一邊迎他們進屋,一邊抹了一把眼淚,說:“你們總算還是來了。你們沒有放棄這個案子,對吧。我就說,這裏麵一定有問題。肯定是有人殺了他們,再把他們的指紋印上去的。這兩個孩子的感情很好,他們不會平白傷害對方的!”

警察似乎是這話聽多了,正想說一句:“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也請你們相信我們的辦事能力。當時什麽都查了……”

這個時候,寂修拍了拍他的肩,朝他點了一下頭。

這警察不由就朝寂修看了一眼。

也不知怎麽回事,這寂修眼裏似乎有著某種特別神奇的力量,特別容易讓人感到安心。

所以警察竟也住了嘴,什麽都沒說,由著寂修朝兩個老人走去。

寂修安慰地看了這兩個老人各一眼,上前握住了顧父的手,道:“請老人家放心。我們也是認為這件事的疑點,所以特意再來拜訪,想看一下是哪裏出了問題。請問,他們遇害前,去過哪些地方?接觸什麽人事?有沒有異常於生活中的舉動?任何不同尋常的事都可。或者,如果你想不出不同尋常的事,便把他們的日常行蹤都告訴我就好。”

顧父聽了寂修的話,想了想說:“這兩個孩子……很聽話很乖。他們也沒什麽社交,周末都喜歡在家裏,都不是喜歡出去玩的。所以他們兩個很合得來。”

說到這裏,似乎是被觸及到了什麽傷心的事,顧父又落了一顆淚下來。

寂修拍了拍他的肩,他平複了一會兒心情,才又說道:“英發那邊我不知道。我女兒每天就是出門上班,下班,回家。晚上有時候很會和英發去咖啡館坐一坐,看場電影什麽的。最近周末,他們倆在一起設計新房。都很正常……”

他們倆的故事,確實很符合華浩的總結——太過正常,太過普通,太過乏善可陳,甚至比起其他的普通人來說,顯得更為普通。他們兩個人都是差不多的家庭長大的。家庭在上海租界有一定的地位,不算大富大貴,但撫養他們足夠了。他們受了良好的教育,膽子上也不大,就是從小到大都很規規矩矩地活著,不會得罪人,也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

寂修做了幾番思忖,便又問:“那麽,他們有去什麽地方嗎?去旅遊也算的。”

“如果要說這個,那倒也有的。之前為了給他們算結婚的日子,去了郊外的一個道觀。我和思雁的母親也去了。一切都很正常,就是求了個簽,請道觀的道長師父算了個適合結婚的日子罷了。”顧父說道。

“明白了,那個道觀的地址在何處,還能告訴我,我們去那裏看看。”寂修道。

聽了寂修的話,顧父與顧母麵麵相覷了一下,那警察的麵上也露出鄙夷的神色——果然,這些富二代不靠譜。

寂修見狀,明白他們心裏的想法。他們都在想——去道觀算了個命,怎麽會跟女兒和準女婿被殺的事情有任何關係。

顧父不由上前,問了一句:“兩位莫不是認為……此事跟鬼神有關?”

顧母也是高級知識分子,聽了丈夫的話,愈發覺得寂修和白折不靠譜,愈發認為女兒的死破案無望了,當即又哭了起來。

白折微歎口氣,也不多解釋,隻說:“請相信我們。我們處理過很多次類似的案子。不是說這件事是鬼神所做,但萬事都有因果。很多看上去毫無關係的事件,很可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既然他們天天上班下班,毫無異常,這些日子,就出城了這麽一次,所以,我們去看看,總勝於無。請把地址告訴我們吧。”

如是,雖然覺得寂修和白折有些不靠譜,但他們神色都非常誠懇,也確實是為了自己女兒的事在跑腿,所以顧父也就告訴二人關於那道觀的地址,也向他們道了謝。

寂修和白折問完問題,就說需要在屋中查一下線索,於是在這屋內找了一圈,到最後也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物品。

故而,他們推測,或許線索真的在那道觀了。

這樣下來,問完東西,找了線索,寂修和白折也就告了辭。

寂修和白折回到靈骨齋之後,沒多久,極夜,木尋安與高銘聲也都回來了。

木尋安和高銘聲去問的是男死者徐英發的家。他們那處探尋的結果和白折、寂修的大同小異。

徐英發循規蹈矩,生活裏沒有什麽特別。他近來唯一一次出遠門,便是去道觀算命。

“極夜,你那處呢?”寂修不免問。

極夜說著,便拿出兩道簽文,道:“隻看到了這個。兩道簽,應該是他們兩人各自抽的簽文,便應該是他們在那個道觀求到的。上麵都寫著‘中’,不算吉、也不算凶,倒沒什麽特別。”

“那它倒是預言錯了。這兩個人都死了,實乃‘大凶’才對,應該是下下簽。”高銘聲擺擺頭。

恰此時,法租界,女死者顧思雁家中。

寂修、白折、警察走後,顧母去廚房做起了飯。

她一邊做飯,一邊掉眼淚。

——女兒就這麽死了,她連活都不想活了,她為什麽還要做飯?

客廳裏,顧父自然也聽到了她在哭。

其實,女兒死了,他又何嚐好過?他心情也不好,此刻聽著顧母一直哭,飯也不做了,他煩上加煩,心情更不好了,當即語氣不善地吼了句。“好了,別哭了,哭有用嗎!警察不幫忙,我們自己找線索!”

顧母一聽這話,自然更是生氣。她忍不住就跑到客廳裏指責起顧父來。“你還好意思說?那天,我說讓他們回來吃飯,我包了餃子!你非不肯,說要給他們倆自由時間,讓他們自由戀愛!這下好了,自由了?自由了!命都沒了!”

“你……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顧父本來在看報紙的,氣得把報紙一甩。

顧母又氣又難過,當即跑回臥室哭了起來。她想到什麽,哆哆嗦嗦從櫃子的夾層裏拿出一根簽文。他們上次陪女兒準女婿去算日子的時候,她自己也順便抽了簽,無非問問自己的吉凶。畢竟這世道不太平,誰也不知道厄運會哪一天降臨。

顧母想起來,那個道士說了,她難過的時候再看簽文,會對她有幫助。

道士還說了,真正閱讀簽文之前,一定要把它藏好,故而她把它藏在了抽屜夾層中,不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丈夫。

此時,女兒死了,又去丈夫吵了架,正是顧母最難過、最萬念俱灰的時候。

於是她拿起了簽文,想按道士說的那樣,看看自己會不會好過一些。

她拿到了簽文,眼前卻立刻浮現了一個畫麵。——她的丈夫拿起刀朝自己刺來。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自己的血慢慢流空,把地板都染紅。

而那種痛苦,不可言說,她痛得全身**,直到最後失去了意識。

顧母看到了這個畫麵,渾身打了個哆嗦,手一抖,一把丟了簽文。——難道,難道自己的丈夫因女兒的死精神失常,發了瘋,把女兒的死都歸在自己身上,所以想殺了自己泄憤?

還是說,他純碎是因為女兒的死而不想活了,所以想殺了自己、再自殺?

顧母渾身發抖,看了一眼被她剛才扔在地上的簽文,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撿了起來。

她看著它,忍不住問:“這就是道士你對我的幫助,對不對……這才是真正的簽文,真正能預言未來吉凶的簽文。我的丈夫……竟然會想要殺我……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不,我要活下去……我母親還在老家,我要回去照顧她。我還要找到殺我女兒的凶手……我得活下去……”

顧母不斷念念有詞,她看了這簽文許久,然後把它收到了自己身上。

她收拾了一下情緒,麵無表情地走到客廳,說了句,“我去買點醋。”

說完這話,她便去了樓下。可是她沒有買醋,她買的是老鼠藥。

在顧母離開後,顧父想到了什麽,起身去到廚房檢查了一下。他看見醋瓶裏的醋明明還有一大罐。

顧父心裏一涼,頓生一股不良的預感。

他跑到陽台上,從花盆盆底拿出一個東西,正是簽文。

那一日,在女兒和準女婿算完命之後,他也偷偷找道士求了個簽。道士說,這簽文要在關鍵時刻在能看。

他隱隱覺得顧母要對自己不利,認為這已是關鍵時刻,所以拿起了簽文。

——接下來,他看到了極為可怕的一幕,自己被火燒死。而放火的人,恰是顧母。

火海之中,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有巨大的疼痛。他看不清火海之中她的表情,但他們夫妻多年,他自然認得她的身影。

——難道,顧母確實責怪自己,是自己那一天沒讓女兒回家吃餃子、才害得女兒慘死嗎?

——她竟如此責怪自己,恨不得自己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