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遊和高書完成今天的陣法,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
城隍廟的異度空間不能直接通過傳送陣或者冰晶的力量到達,而傳送陣又不太好設在人多的地方、免得招來無謂的麻煩,所以兩人在城隍廟附近找了個僻靜隱秘的地方作為行動的一個小據點。他們每次從巴蜀無名道觀傳送過來,就會先到這個小據點,再從小據點到城隍廟。
兩人這些日子早上會先四處找亂葬崗,時逢亂世,戰場多,新鮮屍體也多,方便他們收集血液,偶爾新鮮屍體不好找了,他們就去醫院太平間。他們會用一周的收集完血液,再在每個周一來到城隍廟的異度空間用血液畫下陣法。
他們自然把自己許為非普通人,向來養成了不把尋常人放在眼裏的習慣。所以他們沒有留意到王安安遍布上海灘黑白兩道的勢力,會清晰地把他們兩個人的行動軌跡記錄下來。
各地亂葬場、各醫院的蹤跡,王安安把握不了。但從小據點到城隍廟這不過五百米左右的行動規矩,到底被王安安的人抓住了、並拍了照。也就是這不過五百米的距離,讓他們上了寂修埋下的勾。
上海灘的夕陽已西下,兩人在小據點用回到巴蜀無名道觀的時候,這裏還未至黃昏。
高書和樂遊走到後山的時候,看見簡笙正在湖心石上坐著。
她閉著眼睛,也不知道也在想什麽。
樂遊在這裏望了一會兒,黃昏便至。夕陽的紅落在湖水中,也落在了她的臉龐上。閉上眼的她讓她看上去特別安靜。安靜到,讓她看上去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讓她眼裏沒有已經曆了兩千年的滄桑,也沒有執著了兩千年卻依舊不肯放棄的執念,更沒有平時她流露出的或深情、或狡黠的表情。
他見過她眼裏出現過許多神情,仿佛她的眼睛裝進了整個世界,自他初見開始、就沉溺於其中,那裏有落日的餘暉,有桃花的盛放,有關於生命最初與最後的寂靜。
然後,高書便突然想起了那個預言裏的畫麵——這雙眼睛出現了他從不曾見過的另一種模樣,那便是冰冷與無情。
——她用著這樣冰冷的、似乎從不曾認識他的眼神,把那把無形之劍捅入他的心口,讓他痛得發不出半點聲音。
現在他明白了,這是一雙會說謊的眼睛。
他有些憤怒,雙臂忍不住顫抖。旁邊的樂遊似乎察覺了他的異狀,及時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小聲提醒了句:“少主——”
高書長呼一口氣,努力將心裏的恐懼和憤怒都平複下去。他明白樂遊的意思,此時他必須忍、必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能在簡笙麵前露陷。
他朝樂遊投去一個讓他放心的眼神,轉而朝前走去。
而在這個時候,簡笙也睜開了眼睛。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夕陽的紅似乎在她眼底的臥蠶上墜上了桃花,讓她的眼眸含情,一顰一笑都是撩人的韻味。
看到那個預言之前,高書可以說是對這樣的眼睛毫無招架能力的。但看到那個預言之後,他隻覺得這雙眼睛很可怕。
但他極盡做出和平常一樣的樣子,喚了她一聲“阿笙”,又隨意說了句:“簡大哥今天不在啊。”
“嗯,他和蘇旭出去了一趟。”簡笙道,“還有些準備要做。”
“最後的行動要開始了嗎?”高書忍不住問。
“對。一切就要結束了。我們能實現我們的心願,你們也能報仇了。”簡笙笑,“多年前那場大戰,雙方都傷了元氣,哥哥也是休養了這麽久,才總算差不多完全恢複了。”
“那……你們打算如何做?”高書又問。他盡力把一切都壓下去,隻有小指頭不可遏製地顫抖了一下。
“你好奇?其實你不用管這麽多,你驅使冰晶就好。”簡笙看著他問,“冰晶沒問題吧?”
“沒問題。一直被我隨身帶著的。”高書道。此時他自然不能把冰晶拿給簡笙看,否則她看到那冰晶突然變大,豈非會產生懷疑。
高書咽了口唾沫,又道:“我隻是好奇,你們打算如何對付靈骨齋?這些日子,我也對他有了些了解。它本身處的空間就有著極大的能量,就算召喚出那隻嗜血的神獸,就能攻進去嗎?”
“神獸麽……隻是助力。”簡笙眯了眯眼睛,笑道,“千百年的無數戰爭、兵法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硬碰硬,對雙方都不好。最好的辦法,就是智取、不戰而勝。”
“如何不戰而勝?”高書盡力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傻一些,他做出一副他問這麽多、隻是求知欲旺盛的表情。
“打入敵人內部。”簡笙道。
高書道:“之前你們策反過極夜。我以為失敗了。”
“我哥那會兒是以為我病入膏肓,急著救我,急著把極夜弄過來,便疏忽了一些東西,讓極夜有機可乘。這一次的事麽,我們有足夠的信心。”簡笙道,“你想知道所有細節?”
“不用不用。”知道再問下去,自己會顯得可疑。雖然他的確想知道所有細節。隻有知道細節,才知道如何在殺了簡笙之後,采用相同的方法從靈骨齋那裏奪得和氏璧。
高書連忙擺手。他便道:“你知道的,我以前一直待在昆侖之巔,沒見過什麽外人,更不曾經曆這種事,真的是好奇。阿笙……讓你見笑了……”
“幹嘛和我這麽見外?”
簡笙起身,沿著湖麵上的石墩一步步走近,直至高書跟前。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那打量的眼神簡直讓高書有些驚心動魄、以為她看出什麽來了。
下一刻,簡笙卻上前握起了他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她偏著腦袋笑。“不知世事的少年郎,多麽有趣。這世間像你這麽純粹的人,可越來越少了。”
“你喜歡純粹嗎?”高書突然這麽問了一句。——她這樣的人,知道什麽是純粹嗎?
“自然喜歡。”簡笙眨了下眼睛,“誰生來就喜歡百般算計?你在昆侖長大,我在鬼穀長大。那裏也與世隔絕……青春少年時,著實令人懷念啊……”
簡笙頓了頓,又說:“隻可惜,我們都回不去了。你要報你的家仇,我要複活我的主子。不過還好,我們目標一致,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