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笙問完這句話，高書右手的尾指又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然後高書點頭，擠出一個微笑。“我們的目標當然一致。”

簡笙上下看他一眼，點了點頭。“昆侖山上，有終年不化的積雪。而我長大的地方，時常春暖花開。師父他老人家人老了之後，喜歡上了種花。桃花、杏花、梨花……遍地都是。我常常在花下看書。風吹來的時候，落花就會灑滿在竹簡上。有時候我睡著了，師兄或者我哥哥尋來，看著竹簡上的花，就知道我是偷懶去了。”

“那時候……是真好啊。少年郎，等此事結束，我帶你去鬼穀看看吧。那裏是個好地方，就連現在，竟然沒有變多少。你在冰天雪地裏長大，我帶你去看看，春季的花是個什麽模樣。”

她說，等一切了結之後，她帶他去看花。他在冰天雪地裏長大，太想知道溫暖的春是什麽模樣。

若是沒有那個預言，她所說的一切該是多麽美好的畫麵。可是有了預言，他便知道——她描述的畫麵，他可能是見不到了。又或者是——他把她殺了，他隻能獨自去見了。

明明知道眼前女子是邪惡的化身，明明知道他萬萬不該同情，可此刻他的心裏竟然空了一塊，冷風灌進來，讓他四肢都冰冷。

“高書，怎麽在發呆？你還沒回答我，好是不好？”簡笙問他。她的眼神此刻看起來很單純，看著她的眼，他的眼前就好似浮現出了她描述的少年時光——春色如許裏，她天真爛漫、笑靨如花，從來不知道人心險惡這回事。

“自然是好。”高書笑著答，“鬼穀的花，昆侖的雪，我們一起去看。”

“那就好。答應我的事，可不許反悔！”簡笙做出一個俏皮的樣子，朝他眨了眨眼，方才轉身，朝屋子裏去了，“我去準備晚餐了，等哥哥和蘇旭回來一起吃。你們去休息吧。最近你們都忙，不用來跟我來搶活幹。”

高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長長舒了一口氣。

簡笙走後，他立刻看向樂遊。“我剛才沒表現出什麽吧？”

“應該沒什麽。”樂遊皺了皺眉，“至少我看不出簡笙有什麽異常。除非……除非她城府太深，連眼神、臉上每一個細微動作都能控製。”

“我們現在到底如何是好？”高書重重歎一口氣。

“少主，你剛才做的是對的。你及時停止了問詢。我知道，你想問出他們對付靈骨齋的細節。這樣，一來我們可以效仿。二來，我們甚至可以在知道行動細節之後，加以利用，他們鬥的同時，我們坐收漁翁之利。但是——”

樂遊看向高書：“但是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活著的基礎上。坐收漁翁之利固然好，知道行動細節也很重要。但若你先被簡笙所殺，一切都晚了。少主，我們就什麽都不要問了，我們就一直裝傻下去，直到找機會殺簡笙。”

“你說得對。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要是初出茅廬，想在靈骨齋和簡家兩敗俱傷之際，既趁機殺了簡笙、又去奪取和氏璧，可能太異想天開了。”高書握了握拳，暗示自己要平複，“所以，為了避免簡笙殺我。我先殺她。然後我們逃走，其他事……一步步來，對不對……”

“對。”樂遊道，“依我看。今天正好簡徹和蘇旭都不在，簡笙又沒什麽武功。我們幹脆今天就動手。這樣，我們也有脫身的時間。等簡徹、蘇旭回來，我們已經跑遠了。”

高書聽了樂遊的話，不由朝不遠處的廚房望去。

此刻，夕陽已經徹底沉沒。黑夜席卷了這裏，而廚房的煙火是此時唯一的光亮。

高書眼眶有些發澀，但他朝樂遊點了點頭，“我們該怎麽行動？”

樂遊也看了廚房的方向一眼，然後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們上去，就說幫忙準備晚飯。你找她說話，親她什麽的都可以，我趁她不備，吹起竹笛。竹笛有冰晶在旁，可以驅策上古神獸，也可以操控人。我以竹笛控製住簡笙，讓她不能動，你殺她。”

“在這裏的距離不夠嗎？”高書問。

“不夠。”樂遊道，“還是要靠近她才好。”

“好。我去找她搭話。你準備好竹笛。”高書說著，朝廚房的方向奔去。

他上前，敲了敲房門，笑著說：“阿笙，我和樂遊還是不偷懶，我們來幫——”

他還沒說完這句話，頓時感覺胸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一把看不見的劍，正當胸穿過自己的心口。

他用一種難以言喻地抬頭，便看見簡笙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

她的眼睛，廚房的煙火，此時此刻的夜空……都與預言裏的畫麵一模一樣。他想不通，為什麽她這麽快就發現。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完，就被她殺了。

“樂遊……樂遊……”他喚著樂遊的名字，朝一旁看去，那一幕畫麵，卻讓他肝膽俱裂——簡笙的另一隻手打開了清淨琉璃瓶，樂遊被活生生地吸入了瓶中、最後化為瓶中一灘水。

高書徹底崩潰，他感到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出，他跪坐在地上，滿腦子都是——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平時一回來就亟不可待跑來和我打招呼的你，有時候還會跑過來親親我的臉的你，竟然回來盯著我發呆。突然就在意起攻破靈骨齋細節的你。我親吻你的手，竟然不回吻我的你。我說帶你回清溪鬼穀，竟然會猶豫、竟然並不是很高興的你……”簡笙說到這裏，竟然歎了一口氣，“少年郎，你的破綻未免太多了啊。”

“我……我可能在外麵遇到什麽事，今天不是很高興呢？我就不能心情不好嗎？我……”高書不可置信地看著簡笙，難以想象她行動力如此之強。

“哦？心情不好？”簡笙揚眉，冰冷的眼神就如高書此刻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那你就當我，寧殺錯、不放過好了。你覺得我疑心病強？可若我不疑心，死的就是我吧？剛才那個樂遊手上拿著竹笛，怎麽，想控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