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親我……”高書咬了唇,他那會兒不過十歲,尚想不出反駁父親的話。
高明音冷哼了一聲,轉身要走,背過身,隻丟下一句話:“一千遍好好抄完,我要你長長記性!”
“父親……”想起了什麽來,高書又連忙叫住了自己的父親。
“如何?”高明音問。
“那個……阿忠他……他去哪兒了……”高書問。
“被打死了。”高明音冷淡道。
“什……什麽……”高書手一抖,眼淚開始止不住地往下落。
“你總要知道,自己胡作非為,就要承受代價。”高明音道。
“我來承受就好,為什麽要他死?!”高書痛哭出聲。
“因為你是主,他是仆。因為他的責任是看住你,但是他沒有盡到責任,他犯了錯。”高明音說完這句話,就徹底離開了。
高書不斷地哭。也是這個時候開始,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不能隨心所欲的。會有其他人因為自己的隨心所欲而死。
他那會兒不過十歲,其實對於生與死的界限還把握得不是很分明。他從小衣食無憂,並且因為冰晶庇佑的關係,也不知道病痛是什麽感覺。生老病死,他皆無概念。他隻知道,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阿忠的人。從小陪著自己練字、讀書、服侍自己飲食起居的那個小夥伴,他再也見不到了。
這之後,他也真的老實了。他就在昆侖上讀書。關上門窗,隻有書本陪他。打開窗戶,窗外的風景永遠是經久不變的雪和冰川。
因為阿忠的事,其他的仆人不敢與他太過親近,他也不敢和他們親近。他唯一熟悉的,除了父親,便剩下樂遊。
樂遊時常是不在的,他跟著高明音在外麵辦事,有時候一年回來待不了幾個月。但是他每次回來,都會給自己帶一些東西的。有糖葫蘆、有玩具模型、還有他從沒有見過的花朵。
樂遊其實並不比自己大多少,但給了他一種兄長的感覺。他依賴這個兄長,也特別羨慕他能夠去人間看上一看。
他在父親構建的烏托邦裏長大,不知世事,也不懂世事。在書裏,他也讀到過陰謀陽謀,但不曾將這些算計與心機與身邊的人真實聯係到一切。
高明音總是想著,等著他真正長大了、成熟了,再將一切教授於他。
他長大了,時常會覺得無聊,總是想辦點正事的,便央求父親把高家族裏的事交給他分擔。可是父親高明音總找各種借口搪塞了。
於是,高明音還沒有將所有關於高家的一切告訴高書的時候,他死了。
那些黑暗的過往、見不得光的手段、對荼蘼家族的屠殺、對族類多餘人的屠殺、對無數人壽命的盜取、以及本身就由鮮血鑄就的這個藏在昆侖深處的宮殿……全部隨著冰川的融化而墜入深不見底的穀底。
關於高家的過去,高書統統不知道,就連樂遊,也僅僅是知道一些片段。
高書唯一知道的,就是家族被滅了。然後,簡笙出現了。她告訴他,他的仇人是靈骨齋。她可以幫他對付靈骨齋。
高書就這麽帶著樂遊,跟著簡笙回到巴蜀道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他讀過的所有句子,終於從虛無之中有了實體,由一個虛化的概念漸漸凝聚成了一個可以看見、可以觸摸到的實像。
他所有的想象,都有了著落。
相思和愛,驟然生長,全部都跟她有關。
高書記得,那一晚有一輪明月高垂。周圍沒有星火,月亮顯得愈發遙不可及。
月光沿著小瀑布緩緩流到湖水中,湖水上鋪了一層銀沙,美得就像是幻境。
而那一晚,簡笙穿了一身紅衣。
她在湖心石上站著,在跳舞。
她的紅衣綴滿了月光,她的眼眸盈滿了月光,她靈動的身姿如月光在舞蹈,似夢似幻,可望不可即。
他看得癡了,傻愣愣地站在那裏。他伸出了一個手臂,卻怕破壞什麽的,絲毫不敢靠近,整個人像站成了一個雕塑一般。
這個時候,簡笙回眸,看向了他。
她微微張開唇,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手。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然後,她笑了,問他:“跳舞竟然被你碰見了。你說,我算不算傾城傾國的美人啊?”
“算。當然算。”高書傻傻地點了一下頭,“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就是你了。”
簡笙聽了這話,噗嗤一下笑了。“你這話,卻不知是在損我還是誇我了。你見過多少女人?怕是沒幾個吧。”
高書傻愣愣地撓了一下頭。“阿笙你別笑我。我是沒怎麽見過世麵,但……但分辨美醜的能力,我還是有的。我知道你是美的。”
簡笙便又一下子笑了。她一步步從湖中央走到他的麵前,踮起腳湊到他的麵前,抬起手捏了一下他的臉頰。“小少年,你可真是個小呆子。小呆子,你是不是想親我?來,讓你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