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小。我承認我呆。可我不小了。”高書後知後覺,說了這句,這才突然意識到簡笙剛才說了什麽,立刻臉紅,語無倫次地說,“我……我……”

“在我眼裏,總歸是小的。”簡笙不經意地笑了笑,隨後捧住高書的臉,墊著腳、吻上了他的額頭。

然後她便轉過身,翩然而去了。

那一抹月下的紅衣,從此便成了他心尖再也退不掉的朱砂。

被那一劍刺中的時候,他腦中滑過了驚愕、滑過了不可置信,但最後,當血液一點點流幹,他的神魂漸漸抽離,他腦中浮現的最後的事情,不是高家的仇還沒有報、不是靈骨齋還沒有滅、也不是“阿笙你為什麽要殺我。”

到了最後,他的腦子裏隻滑過了兩個念頭。

第一個念頭,是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很短暫,相比其他高家人來說,顯得更加短暫。風吹過湖麵,還會留下一點痕跡。但他連痕跡都沒有留下。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親友會惦記他。沒有人愛他、沒有人因為他的死而傷心難過、沒有人會在他的忌日給他燒紙錢。他也沒有改變什麽,他周圍的一切不會因為他的死產生任何變化。他這般死去,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第二個、也是他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阿笙,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那滿山的花嗎?你不是說,要把春天帶給我看嗎?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他忘了這首歌謠還有下半句——“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此生長恨,便是他愛她,卻不得不出手殺她,但卻終究死在了她的手上。

如果簡笙心軟一點也罷。她好歹帶著他的骨灰去她說過的那個四季如春的地方看看。

可是沒有,他的大腦被她挖了,他的身體連同心尖的那一點朱砂,都化成了一灘水。這灘水還和樂遊的屍體化成了水化在了一起,它們安靜地在清淨琉璃瓶融合,最後一同消散在這個世界,一點蹤跡都尋不到了。

高書這一生,的確是太過普通了。

普通到,白骨抄上寥寥幾筆,便記錄下了他的全部生平。

這份白骨抄和紫冰晶由白折負責收起來。

最後,白折眯起眼睛,用筆尖蘸了筆墨,終究在白骨抄上留上了“人間長恨”四個字。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風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上海,米蘭咖啡館。

王安安穿了一身黑衣,看上去整個人微有一分困意。她拿起一根雪茄,抽了起來。抽了兩下,她看上去才精神了一些。

她再抽了兩口,有人走進來,視線在咖啡館裏各個人身上滑過,最後停留在了王安安身上。他笑了笑,朝她走去。

他坐在她對麵,朝她看去。她依然塗著大紅唇,向來豔得招搖。但是,她有招搖的資本,因為她確實夠漂亮。

此刻,煙霧從雪茄頭冒出,模糊了她的眼色,讓他不是特別看得清她的神色。

他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然後對王安安說:“安安,少抽點煙。”

王安安斜斜勾起唇角,笑了笑,沒理他,隻繼續抽了一口煙,緩慢地吐出煙霧,然後說:“知道我約你來什麽事嗎?知道我父親叫你來,什麽事嗎?”

這人詫異地搖頭,“什麽事?”

“好事。”王安安笑了,“我父親要立遺囑了,王家的家業交給你。你好好打理。”

“……啥?”這人似乎有點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喜訊砸暈了,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王安安挑眉,“你還有什麽疑問?”

這人一下子笑了,上前一把握住王安安的手。“安安,這個意思是,我可以娶你了嗎?”

“嗤。”王安安笑了,抽回自己的手,挑眉看著他,“你想得美。我不嫁人。”

“那……那為何……”這人皺眉,“也不能說你是女兒,你父親就不把錢財給你、反倒給我這個外人吧……”

“你不算外人,本來就是我們家遠房親戚。而且,你先前跟我爸辦事辦了那麽久,你人靠譜。我爸看人蠻準的。你對自己有點信心。我隻是有別的事情做,所以這些家業我不需要。”

王安安說到這裏,站起了身,“咖啡我請。也是好久沒見了,以後不一定能見著,所以與你當麵聊聊。我還有事,先走了,明天你直接我爸那兒跟他談細則。”

“等等——”這人心口突然有些惶恐,“安安,你……你這話怎麽說得這麽讓人不放心?什麽叫以後不一定能見著——”

見他誤會了,王安安便隨口解釋。“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你難不成以為我會尋死?怎麽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你……你總是膽子大,喜歡新奇的事物,有時候我還真是怕——”這人歎了一口氣。

“放心吧。我隻是接下來可能會很忙。”王安安朝他眨眨眼,“遠房大表哥,你記得跟我爸撒個謊。”

——原來,她與自己見麵是這個原因。

大表哥無辜地二度歎息,“你到底要去哪兒?”

“不可說。”王安安搖了搖食指。

“那……”大表哥想到什麽,拿出一個照相機,“跟我照張相吧安安。見不到你,你好歹留張照片給我。另外,你不管到了哪裏……記得寫信給我和你爸。這樣,我們也好放心。”

“沒問題。我常寫,寫到你們都不愛讀為止。”王安安笑了笑,倒也配合他擺了個姿勢、拍了一張照。她眯著眼睛,毫不顧忌地吐了一口煙霧,留下一個煙火纏繞紅唇的潑辣妖媚的形象。

晚上,遠房大表哥回到家,在暗室把這張照片打印了出來。——上麵的人卻不是嫣然而笑的王安安,而是一個陌生男子。

這個男子一身黑衣,麵容清俊,眼神沉著冷冽,不怒自威,看起來頗有些深不可測的樣子。

大表哥手一抖——這個男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