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邵琴雪的話,榮章一時並沒有回答。他抬起頭,似乎是麵對著她說些什麽。可惜他看不到她,她反而更加朝柱子後麵躲了一下。

榮章苦笑了一下。“徒弟也不願讓師父看到心事了嗎?”

“不,徒兒不是不願意。隻是覺得說出來,和你采用這種交談的方式,更正式一些。”邵琴雪說著,語氣有著少有的嚴肅,“師父,你沒有生病,命裏也沒有什麽劫難,對不對?你是……你是想替她承受她的死劫對不對?”

榮章沉默了一下,卻終究隻是回答:“好了琴雪,去吧。今天沒有帶你和玉山學東西,是為師的失職。不過,你們自己要好好練習。否則,我明天是要考驗你們的。”

“師父,你知道嗎,我和玉山之前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死,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死,所以我們拚命練習,就為了讓你不留遺憾,就為了能夠真正繼承你的衣缽。如今,我們已經學了七八成你的本事了。否則……否則我今天也不會那麽輕易就看穿了那位‘顧太太’的命數。師父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

榮章聽了這話,終究沒有反駁邵琴雪。他隻是愣了一會兒,然後歎出一口長氣般說:“琴雪,我沒看錯,你果然有天賦。我的讀心之書……這是天生的天賦,我沒能傳給你。但是在占卜方麵,你天賦極高。你沒有她的八字,僅憑麵相,就能看出她的命數,為師很欣慰。再用不了幾日了,你就能繼承我的全部衣缽了,為師便能放心得去了——”

“至於為師為什麽要這麽做……我現在無法回答你。我想,等你有一天遇見你心愛的人,你就能理解我的做法了。”榮章笑了笑,“好了,出來吧,別躲了。”

“師父,你……你記得吃飯。我先下去了。”邵琴雪第一次沒有聽他的話,她繼續躲著,並且直接跑出了房門。

她這一晚沒有回房。她心神不寧,隻想外出散散步。

“等你有一天遇見你心愛的人”——榮章的這句話一直在她腦中回想。

“心愛的人”、“愛人”、“愛情”……這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詞匯與情感不斷在她腦中盤旋和碰撞。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太厲害。她覺得自己的頭疼得很厲害。仿佛有岩漿在她的心口撲騰,最後躥上了她的腦門,讓她的腦袋要炸裂開來了一樣。

她隻能拚命狂奔,吹著這清涼的夜風,似才能揮發掉心裏和腦裏滾燙的熱度。

她跑出好一會兒,覺得這風還不夠大,還不能吹散她腦中這些紛亂的思緒。於是她跑得更快了。她跑得越快,風越大,好似心裏的煩躁才能去掉一些。

到了最後,她已發現自己不知已經跑到哪座不知名的山上了。

她實在有些累了,便停了步子,扶住了一棵樹、喘息不止。

那一刻,吹著潮濕的夜風,她的大腦似乎終於從混沌走向了通透。

——她回憶起來了。

“等你有一天遇見你心愛的人”,當榮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腦中浮現出了一個人——是榮章。

是她走在路上,看見有名男子在拿著鏟子挖地。她走上前,對他說了句話,然後他轉過頭看向她。他麵容清俊儒雅,臉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

——那一刻,她灰暗的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此刻,夜風之中,月色之下,大腦澄澈之後,邵琴雪躁動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先前不安、惶恐、混沌,是因為她不明白自己的所想所要。

但這一刻,她什麽都明白了。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她反而平靜了下來。她明白了——原來,榮章便是她心愛的人。

邵琴雪呼了一口氣,再慢慢把它吐出去。

她擦了擦汗水,決定轉身下山、回榮家。

隻是她腳下一滑,整個人竟然狠狠向下摔去。

她很快聽到了某種熟悉的驚呼,可是她還來不及想是誰在驚呼,她已重重地摔倒。

她的雙眼正好撞在了石頭上。她感到雙目傳來尖銳的疼痛,那種疼痛深入骨髓,讓她整個大腦都陷入黑暗。她暈倒了,徹底失去意識。

再度醒來的時候,邵琴雪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方——她在榮家的臥室。

她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但她一時還說不上來哪裏有變化。

“師姐,你終於醒了!你昏迷了七天七夜了!嚇死我了!”

這是範玉山的聲音。他朝邵琴雪跑了過去,扶她坐起來,然後又端了一碗水過來。“師姐,喝水。”

“多謝。”邵琴雪覺得有些頭疼,便按了按腦袋。她朝範玉山看去,大腦突然“嗡”得一聲。

“師姐多日未進食,腸胃沒恢複,不能吃油膩的。我這就去給她煮粥。哎呀,應該提前煮上的,這樣師姐現在就可以喝了。現在她得等上半個時辰了。”

——範玉山一個字都沒有說,但邵琴雪已經讀到了他心裏的想法。

邵琴雪的第一反應是詫異,第二反應是不適應,第三反應則是害怕得顫抖。

她想起了自己從山上跌下來的情景,她記得她的雙眼都撞到了石頭,她記得自己昏迷前的唯一念頭是:“完了,我的眼睛肯定保不住了。”

——可現在為什麽自己的眼睛不但保住了、自己還能讀到範玉山的心事?

邵琴雪沒有喝水,直接扣住了範玉山的小臂。她看向他:“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師姐,你先喝水,你——”似乎預料到了邵琴雪想問什麽,範玉山麵色一白、也歎了一口氣。

“告訴我!不要在心裏掩蓋你的想法,告訴我。”邵琴雪的手用力。

“你……你也真的能讀心了嗎?”範玉山歎口氣,看著邵琴雪點了點頭,便把手中裝水的碗放下。

範玉山頓了片刻,終究開了口。“七日前,我也不放心師父,就過去看了下,隻是沒進屋。我看見你從師父的屋子裏出來之後,就直接往外跑了去。我以為你和師父吵架了,心裏不痛快,加上天色已晚,有些擔心你,便一直跟著你,到了山上。”

不待範玉山說完,邵琴雪已讀懂他的心。她什麽都明白了,淚水開始抑製不住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