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範玉山跟著邵琴雪一路去到了山上。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但他知道她心裏不痛快，於是她想跑步發泄、他便讓她跑，他便沒有上去打擾，他隻想遠遠跟著她，保護她不受傷就好。

那個時候，範玉山滿心提防的，都是可能出現的壞人。可是，他實在沒想到山路竟然有很多碎石。天色已晚，實在看不清路，他沒有看清、沒及時提醒邵琴雪，邵琴雪自己心事重重、自然也沒有注意。

邵琴雪摔倒的時候，範玉山離她還有一定距離，所以一時竟是來不及救她。

這一下，他便眼睜睜她滑倒之後滾在山路上，範玉山一路追過去，然後肝膽俱裂地看著她的雙眼幾乎被石頭碰碎。

他上前扶起她，她的血源源不斷從她破碎的眼球上流下來，染滿了他的手。

他嚇得不行，立刻背起邵琴雪往榮家奔去。

榮章是懂些醫術的，所以範玉山的第一反應便是讓他來治療邵琴雪。

他背著邵琴雪就來到榮章的臥室，榮章那會兒也還沒吃飯，大驚之下看向範玉山。“怎麽回事？”

問完這話，他卻也等不及範玉山說明，也通過與範玉山對視，明白了他腦裏的想法，知曉發生了何事。

他立刻把邵琴雪扶到**，先為她止血要緊。這一晚，榮章和範玉山師徒二人忙到了大半夜。邵琴雪的血及時止住了，胳膊和腿隻是擦傷，也沒什麽要緊，整個人並無生命危險。

但榮章知道——她這雙眼睛，是保不住了。

眼看著天已快亮了，榮章皺了皺眉，看向範玉山。“你照顧好你師姐。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

“好。師父您也辛苦了。師姐已沒什麽事了，您不然先睡一會兒。我去買早餐。”範玉山道。

“無礙。”榮章這般說著，出了門。

他走出房門，卻沒有立刻離開榮家。他拿出了煙抽起來，接連抽了起來。抽完煙之後，他看著地上的煙蒂，拿來掃帚把它們掃幹淨。然後，他似乎做了什麽決定一樣，長長呼了一口氣，才走出家門。

這一切，被範玉山看在眼裏，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能理解榮章的舉動，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做。

再過了一會兒，榮章提了早點進屋。與範玉山一起吃完早點，他看向依然昏迷中的邵琴雪，他上前撫了一下她的額頭，發現她並沒有發燒，也便放下了心。

他倒了一杯水，用勺子給邵琴雪勉強喂了些水，便對範玉山說：“玉山，我們去庭院，我有事情跟你談。”

“好。”範玉山咬完最後一口包子，又看了一眼邵琴雪，便跟著榮章去到了庭院裏。

那時正是初夏。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榮章微歎一口氣，在這初夏的朝陽裏開口：“有時候看著你們，我都覺得自己老了。”

“師父哪裏的話，你不過也比我們大個八、九歲。”範玉山道。

榮章笑了笑，沒看範玉山，隻是忽然說道：“你和琴雪都知道的，我快死了。今天我便告訴你，我的死期，就在半年之後了。”

“師父——！！”範玉山立刻跪了下來。師姐眼睛瞎了，師父又快死了，他的眼眶忍不住紅了，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

“玉山，沒事。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榮章上前，扶起了範玉山。他把住他的肩，看著他，“你師姐畢竟是個姑娘家。如今這世道，姑娘家生活起來很不容易，你要照顧好她。”

“我一定會照顧好她，師父放心。”範玉山聲音有些哽咽，淚水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榮章便道：“人生在世，總是有些理由的。我想，我會讀心術，會這些占卜之術，或許為的——便是救一個人。我不忍看她去死，所以想替她死。如是，我終究對你們不起。是我自私了。”

範玉山蹙眉，忍不住問：“那個人……是昨天我們見過的‘顧太太’嗎？”

“對啊。她是‘顧太太’，不是‘榮太太’。可是……我曾經發過誓，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她，哪怕是為她死，也無妨。”榮章道，“這個期限，也便是半年之後了。”

聽了榮章的話，知道這件事終究避無可避，範玉山心裏堵得慌。但他想到了什麽，終究是吐出一口氣，說：“師父，我明白了。如果換做是你和師姐，我也願意為你們死的。”

“傻徒弟——”榮章喟歎一句，揉了揉範玉山的頭，然後道，“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師姐這一次，眼睛保不住了，所以我想把我的眼睛換給她。”

“師父你……可是這樣的話你……”範玉山緊緊皺眉。

“我反正隻要半年的壽命了，橫豎是要死的人，死前把這眼睛給你師姐，又有何妨？”榮章笑了笑，“我反倒覺得輕鬆。玉山，我之所以會讀心術，是因為我的眼睛能看穿人心。但在這世上，很多時候人心都是險惡的。你永遠不知道一張看似純良無害的人臉下麵，那人心裏藏著多麽可怕的想法。所以，擁有讀心術，實在是一件太痛苦不過的事。沒了這雙眼，我反而覺得可以徹底解脫了。隻是——”

“正因為擁有讀心術給人太大的負擔，我終究不知對你師姐來說是福是禍，所以啊，我才猶豫了許久。但我想，她這麽年輕，世上還有那麽多風景，是她不曾見過的，她不該就此失去眼睛。”

“所以，我專門叫你出來，告訴你全部真相，便是想叮囑你，你師姐的性情可能會有所變化，可能十分不適應她突然有了這樣的特殊能力。讀到人心的負擔太重了，她萬一性情大變，受不了壓力大發脾氣，你多擔待些。我死後，你們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聽完這些話，範玉山舉起手，珍重地發誓，“師父，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師姐。在你……在你剩下的這半年裏，我也會照顧好你。”

榮章聽了，欣慰地點點頭。“莫要覺得難過。你就當做，這樣之後，即便我死了，她也能用我的眼睛，替我看看這繁華人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