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他叫父親,就不怕被人聽見了氣死?”秦修瑞斜眼瞟著他神情,左瞟一眼右瞟一眼,笑嘻嘻地和他擠眉弄眼。
朔月瞥他一眼,淡淡道:“他對你和母親都很好,我叫他一聲父親理所應當。”
不是哪個男人都有這樣的肚量和胸襟,能將妻子和其他男人的兒子當成親子對待的。捫心自問,換他自己都未必能做到。厲潛之的確當得起這聲父親。至於他的生父……
朔月冷笑一聲,他可以理解他,但絕不會原諒他,更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母親和弟弟們如今都過得很好,他不會容許任何人來破壞他們的平靜。“不該知道的,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該是我的,我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即使母親不要他,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取代母親的地位。”
秦修瑞小大人似的歎口氣,由衷道:“母親不會看你這樣逼迫自己。”
“這和你們無關,這是我自己遵從本心的選擇。”朔月淡淡道。
秦修瑞被噎得死死的,再也不吭聲了。
朔月認真凝視著他的神情,猶豫再三,還是試探著問出口,語氣放得很和緩。“修瑞,你有沒有想過……去看看?”
嗯?秦修瑞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素來機靈的小子大腦空白,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半晌,他才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朔月,“你發瘋了?我怎麽能去……”
“隻要你想,我可以辦到。”朔月神情嚴肅,態度認真。
秦修瑞斜眼瞅著他,笑嘻嘻道:“你就不怕我和你搶?”
“你若喜歡,我親手交到你手上。”朔月答得平淡而堅決。
秦修瑞噎得直翻眼睛,“然後像你一樣身陷泥沼爬不出來,到死都沒安生日子。這樣的蠢事我會做嗎?”他冷哼一聲,臉上的笑意如潮水褪去,露出淡漠的沙灘。“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他輕輕地歎口氣,堅決道:“我姓秦,我這輩子都是秦家的孩子。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在我心裏,我永遠隻有一個父親,就是那個將我養大的人。我無法叫他之外的任何人為父親,即使是生我的人。”
朔月心裏一顫,刹那間濃濃的悲涼湧上心頭,他隻覺酸楚,眼圈發澀想流淚卻流不出來,他深深地閉上眼,在心裏無聲一歎。
或許他該為厲潛之高興,在這孩子身上傾注的心血沒白費,多年付出得到回報。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但他又真真切切地為自己的生父悲哀,當生不如養真正降臨到自己頭上,他該是什麽滋味?
他的一生都在失去和彌補中度過,得到時不珍惜,失去後再後悔,導致所有人心裏都添上難以愈合的傷,不斷彌補卻換不回當初。他追求兩全,總以為有平衡和兼顧,最後卻兩邊都失去。
朔月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該恨他,給到一半就放棄,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給。既然給人希望,又為何要讓人絕望?為什麽他不能堅持到底?但每次看到他又覺得恨不起來,反而可憐他。就算獲得常人難及的權勢又怎樣?一輩子活在自責悔恨中無法解脫。
“父親待我很好,我也相信他會一直待我好下去。”秦修瑞聲音輕得像陽光下的晨霧,夢幻般響在朔月耳畔。“你們會在小五身上投注更多精力,但我相信你們待我的心意絕不會因此改變。”
“怎麽一直叫小五?”朔月挑眉微笑,“難道沒給他取名字?”
秦修瑞無奈地點頭。
“那就由你給取個名字吧!”一隻手搭上他肩膀,朔月蹲在他麵前直視他的眼睛,眼神溫和而寬容,像明月照耀下的碧海,華光燦爛,深邃無垠。他笑意朗潤亦如明月照亮人心,映出心事萬千。“不管是乳名或是大名,你給他取一個。這是你的心意,讓他長大後也知道,你對他的祝福。”
外頭兄弟倆在談心,裏頭厲空雁正抱著手臂瞅著你儂我儂的夫妻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風涼話。
“孩子哭了你們都不管,這父母當得可真稱職。”
“這不是知道有你們在嗎?”厲潛之坦然自若,“反正你們肯定能照顧好孩子,如果他餓了自然會抱他進來,既然如此,我幹嘛還要白跑?”
厲空雁默默看他一眼,突然發現老爹說話真欠揍,好想給他一拳怎麽辦?
怒火一上來就壓不住,他也不想壓,厲空雁瞬間像個被點燃的火藥桶一樣砰的一下就炸了。
“早就勸你們不要跑遠,偏偏不肯聽。結果怎麽樣?在這山旮旯裏生孩子,也虧得運氣好,母子平安,不然出個什麽事你們哭都沒地哭。”想起這件事厲空雁就一陣咬牙切齒,沒見過他們這麽不把生命當回事的。
生孩子這種事是能漫不經心的嗎?他們以為這是吃飯喝水呢?
他們可都不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是四十來歲的人了,也不是沒當過爹媽,難道不知道其中的危險?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闖鬼門關,大齡產婦更不容易,稍不留神就是一屍兩命。可他們選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孩子也就算了,居然都不通知他或朔月。直到孩子出生才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們給添了個弟弟。在此之前他們都不知道厲夫人懷了孕。
太令人發指了!
他們以為有生養孩子的經驗就會萬事大吉?當自己是神仙咧?若有個萬一他們打算怎麽辦?
厲空雁真是想想就暴躁了。
知道的隻當父母遠遊不想麻煩他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多惡毒,容不下這個和他們各自隻有一半相同血脈的弟弟想痛下殺手,逼得厲潛之夫妻倆不得不銷聲匿跡呢!
難道他們做人有這麽失敗,在爹媽眼裏的形象都這麽差,連爹媽都覺得他們狼心狗肺會對嬰兒下毒手?這真是親爹媽?
他恨恨磨牙,小眼神陰森森的,眼珠子都似冒著幽幽的青光。
厲潛之幹咳兩聲,知道這件事的確是他們辦得不厚道。但是,“你們都不是無所事事的閑人,都有自己的事業和責任,我們也確定可以照顧好自己呀。”
厲空雁抱臂斜眼瞅他,一臉冷笑。
厲潛之無奈,“這件事是我們的錯,
我向你們道歉。”
厲空雁很憤怒,若非麵前的是長輩,他的手指都要戳到厲潛之額頭上了,“就算朔月要照顧蕭靈菡,不告訴他情有可原,但你們瞞著我又是為啥?我可沒有女性親人不方便,家裏也沒事。還有,我上個月還給你寫信詢問近況,你是怎麽答的?一切如常!如常,如常,這就是你口中的如常?我呸,懷胎還要十個月,這麽長的時間都不夠你告訴我?就算不提孩子的事,你們成親也要說一聲吧!別人家裏就算老爹納個妾都還會告訴家裏認個人。何況你這是娶妻!妻!懂不懂?”
厲潛之無言以對。
反而是厲夫人開了口,態度平和地對厲空雁微笑解釋,“我們都老了,還在意這些形式做什麽?是我說不要聲張的,你別怪你父親。如今我們隻想過些清淨日子,那些虛禮就不用放心上了。”
厲空雁深呼吸,心想自己沒早生華發真是不容易。“就算是續弦和再嫁,也是正兒八經的夫妻,是夫妻就該有正常程序,哪怕不想惹人注目,立婚書上族譜也不能少。我可不想被人說我壓著父親不許他再娶,您就當行行好,我沒打算被秦家和朔月追著打。”
厲夫人噗地一笑,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口朔月的聲音已淡淡響起:“哪怕是為孩子著想,該走的程序也不能免。何況您兩位兜兜轉轉二十多年經曆這麽多才走到一起,就算是為紀念過往,也該享受一下成果,不然哪裏對得起父親一路辛苦?”他說著對厲潛之一笑,“父親說對不對?”
厲空雁陰森森提醒:“這是我父親!你要喊父親回去找你親爹喊!”
朔月置若罔聞,“婚禮我們三個包了,您兩位等著成親就是。”他抬手拖走厲空雁。
“多謝。”厲空雁倚著廊外欄杆揉著額角,誠懇道:“我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
“我明白。”朔月點頭表示理解,“可我們都不是孩子,站在他們的立場沒有錯。”
厲空雁忽然一笑,“但我還是很慶幸,我的運氣比你好多了,我的父親雖然從未愛過我的生母,但他的確是個好夫君好父親,從未辜負過他的責任。”
朔月咬牙:看在這混帳心情不好的份上,他不計較他的炫耀!
“不過,你真的這麽守口如瓶?”厲空雁用手肘捅了捅他,“不覺得你親爹很可憐嗎?”
“他哪裏可憐?滿屋子的妾盼他寵愛,好幾個庶子女等他眷顧。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他不是都做到這種理想生活了嗎?”朔月語氣冷淡。
厲空雁饒有興趣地挑眉,“那可是你親爹!”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朔月不為所動,冷冷道:“這世上不是什麽過錯都能彌補的,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回頭,有些人從不會原地等待,錯過就是錯過。”
厲空雁怔怔地盯著他半晌,胸臆像破開一角,透進明亮的日光,他忽然一仰頭,愉悅大笑。“好!好!你很好!”他大力拍著朔月的肩膀,歡喜道:“以前我還半信半疑,但現在我真的信了,你的確是咱們沉玥的種!一點兒沒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