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希望自己隻是沉玥人,但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朔月抬頭凝視著天邊漸漸暗淡的天色,仿佛看到了日趨衰落的國家。他眼中逐漸聚起奇異的光彩,聲音輕卻堅定。“我能選擇的隻有自己的行為和未來,隻要我不死,總有一天我會建立起一個由我做主也隻屬於我的世界,我信我能做到。”

厲空雁一怔,對他的雄心壯誌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這又在情理之中。這的確像他會做的事。如果他能做到,也的確是件好事。“那麽,我先提前祝你成功。”

“那還遠的很。”朔月一笑,“還是先顧著眼前吧!我家小五至今沒取名,不如你給他取個大名?”

“這不是為人父母的任務嗎?”厲空雁挑眉。

朔月瞅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可我看他們完全沒這打算。”

厲空雁歎口氣,眼神微帶無奈,“真不知道你們這是不相信我還是太相信我。”

“無論怎麽樣,將來他長大,更多的還是要靠你的。”朔月不為所動,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照顧他,可他到底還是姓厲的。或者你將他交給我撫養?”

“你走開!”厲空雁不假思索咬牙道:“他是我弟弟!”

“他也是我弟弟!”朔月陰惻惻提醒他。

“少廢話,我警告你,你別想將他帶進你家那些惡心事裏頭,不然……”厲空雁眼神淩厲,微帶殺氣。

“你覺得我會?”朔月漠然瞥他一眼。

厲空雁冷哼,“最好不會,但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提前跟你打個招呼讓你記在心上。”他偏頭,搜腸刮肚地思索,許久道:“我這一代是空字輩,他的名字就叫空鶴。晴空一鶴,逍遙自在,此生長安。”

朔月默然,晴空一鶴嗎?那樣的閑情逸致他們這一生都未必會擁有,那麽讓這個不用承擔家族重任的孩子享受他們所沒有的自由,應該也是好的吧。等他長大時,兄長們已能掃清障礙功成名就,給他最清淨最廣闊的一片天,他想要怎樣的生活都可以隨他。

“那小名就叫平安怎麽樣?”秦修瑞突然伸過來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直轉,瞅著兩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嘻嘻插嘴,“平平安安才是福氣嘛。”

朔月和厲空雁對視一眼,認為這個小名可以接受,就都沒否決。三個當哥哥的直接拍板將名字定下,真正最有資格取名的爹媽早就被他們忘到腦後了。反正看他們的黏糊樣也顧不上孩子,幹脆他們代行父職得了。

“名字定下,咱們來說說婚禮的事。”秦修瑞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黃曆,天知道他是怎麽藏得衣服看起來不鼓囊的,小子興致勃勃地翻著黃曆,當起冒牌風水師,和他們討論黃道吉日。

厲空雁和朔月麵麵相覷,朔月扔給對方一個“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話嘮遇到感興趣的話題,等到他住嘴肯定不是一時半會兒,慢慢熬吧。

厲空雁黑了臉,他居然要中途跑路?太不講義氣了。

朔月老神在在,算時間孩子要醒了,該檢查尿布抱去

喂奶哄他睡下,自己不去難道他去?

厲空雁瞬間沒脾氣了,盯著朔月施施然遠去的背影,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此時非常羨慕他會帶孩子,暗暗發狠自己這次說什麽都要學會照顧嬰兒。

等到朔月將厲空鶴裏裏外外打理完出來時,發現那兩位還在熱火朝天地討論。他默了默,站在旁邊聽他們為在哪裏舉行婚禮吵得不可開交。他還沒來得及插話,就聽到鳥翼扇動的聲音,抬頭隻見一隻信鴿正向他飛來。

信很簡單,但內容含糊,隻說有關於春闈的要緊事向他稟報,請求麵談。

他眉毛微蹙,想到江南是文華寶地,估計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樺月城裏的人巴不得這潭水越渾越好,這潭水現在已渾到江南。春闈……難道有人想挖他的牆腳?

“怎麽?又有事?”厲空雁見他捏著小紙條發呆,頭也不抬地道:“你若有事就去辦,這裏有我們呢。”

“有人要見我。”朔月淡淡道:“他沒說明什麽事,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已發消息讓他到附近城鎮來見了。”他轉身回屋,掌上燈火,在燈下寫好信放飛信鴿,看著窗外逐漸露出頭的明月出神。

厲空雁提到他的生父,他知道他心裏完全沒有表麵上這麽平靜。他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卻忍不住有點可憐生父。

如今母親已找到人生的第二春,生父卻始終過著苦行僧一樣的日子,還要忍受內心的折磨,哪怕是自作自受,但這麽多年下來似乎也有點慘。要不然下次回去和他談談?總這麽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厲空雁從外頭進來看到他在發呆,也不打擾他。隻默默地抱起沉睡的厲空鶴,可惜他不大會抱孩子,抱得厲空鶴不舒服,小家夥立刻扯著喉嚨大哭起來,嚇了朔月和厲空雁一跳。

朔月一轉頭看到渾身僵硬得像石頭手足無措的厲空雁,無奈地抬手扶額。

厲空雁尷尬地笑了笑,訕訕地解釋:“我隻是想抱抱他。”

朔月看著他別扭詭異的姿勢,不得不佩服他的柔韌度,居然沒閃到腰。他有心想看戲,卻怕孩子被他給勒死,隻得輕聲指導:“小臂抬一點,對,把他的腦袋擱在你手臂上,輕點,你想勒死他嗎?不要怕,放輕鬆……對,就這樣。”

折騰好一陣,厲空雁才以標準姿勢走動著哄孩子,穩穩妥妥,看似平靜,偏偏腰板挺得太直,渾身隱隱透出僵硬。

小鬼頭有人抱著,睡得更香甜了,兩人這才小聲說話。

“你們商量好了?”朔月問。

“嗯,差不多吧,我讓修瑞拿方案去給他們看了。”厲空雁道:“我們不確定的就讓他們自己拿主意。”

“母親肯定不想再回沉玥,我也不建議她回去。你知道的,這些年沉玥內部也不太平,我們這一代都已長成,就沒必要再讓長輩們操心,就讓她留在外麵也很好。”朔月淡淡道。

“我正是要和你說這件事。”厲空雁正色道:“我截到一封密信,有人在找和鳴,聽說已派出下屬搜尋

到江南。”

朔月目光微冷,眼神尖銳得像剛從雪地裏拔出來的針,“她還在曆練期,就有人等不及了嗎?”

同樣的一輪明月下,也有人正卷起門簾看著窗外的明月出神。

林逐汐一覺睡到自然醒,正值天色全黑時,船員挨個給乘客們送來熱氣騰騰的飯菜,林逐汐洗了手,津津有味地吃完,收好碗筷,坐在窗邊看景。

十五月半,一輪孤月臨於江麵之上,映得江水澄碧無瑕宛若一塊盈盈翠玉,偶有青霧繚繞不散,經風便散去,隻餘江流粼粼婉轉,遠處的蒼林,近處的汀渚,皆是清澈明淨。江天一色,纖塵皆無。

林逐汐在艙中靜靜欣賞著水天月色,風裏卷過來一絲清新水霧,月在水中,朦朦朧朧,頗為可觀。

若在家裏,即使有清池,哪裏能有這般開闊景色?她本是對景忘情的心性,不知不覺中看得沉迷。

江風清寒微帶水汽,卷過麵頰冰冷。林逐汐隻感到手指冰涼,她皺起眉,關上窗戶,攏起簾子,找出一件厚實的立領大氅披上,出門去看月色。

站在甲板上看風景,和在船艙裏看到的大有不同。

江水平滑如鏡,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舟行兩岸,滿載著一船白月光破霧而行,精巧的船頭掠開清澈晶瑩的水麵,在寧靜的夜色中悠悠**開。

她看著船頭泛起的雪白浪花,想起更遙遠的東海之上可能會有的壯闊風景,無限神往地長歎一聲。

清冷的風撲麵而來,林逐汐感受到手腳的冰冷,抬頭見月光如銀,估摸著時間不早,轉身回客艙。

經過過道時,她和船員擦肩而過,一股淡淡的異味若有若無地被風卷入鼻中,讓還未從江風水汽氤氳的冷空氣中適應過來的林逐汐本能地抽了抽鼻子,打了個響亮的大噴嚏。

林逐汐揉著發癢微紅的鼻子,目光像看螞蟻一樣散漫無意地掠過四周,恰好看到船員耳後有一顆綠豆大的殷紅色小痣,不由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隻微微一頓,船員已察覺到她的注視,下意識轉頭看向林逐汐,眼神犀利如利劍,刮得人皮膚生生的疼。

林逐汐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怔,沒想到這人的反應這麽快這麽敏銳,這看人的眼神也太可怕了點,刀子似的。她和他無冤無仇,至於嗎?

船員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掠而過,發現她沒惡意,瞬間緩和下來,衝她略微頷首致意,揚長而去。

林逐汐漫不經心地回房,想到再過不久就要到水越城,心情頓時很好。

她簡單洗漱後,枕著月光睡下。輕紗般的月色透過紗簾落在她身上,朦朦朧朧如淡霧。林逐汐看著,漸漸也湧上睡意。

然而她終究還是沒有睡個安穩覺的命。

一聲高亢的尖叫聲打破夜的寂靜,如一把帶血的刀,充滿驚慌恐懼,將安寧的夜色和沉酣的好夢割得支離破碎,又像一線鋼針,高昂著散開再散開,戳破江麵上盤桓的水霧清風,直往人耳朵裏鑽。

“快來人,死人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