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那個埋在別人懷裏哭得脊背顫抖的是她弟弟,而那個摟著她弟弟一臉茫然的俊朗男人就是無數次在報紙上出現過的陸亦則。
“您是......韓小姐吧。”拿藥膏的傭人抬頭看見她,有些謹慎的說了這麽一句。
陸亦則聞言也沒抬頭,將懷中哭得一顫一顫的韓言摟緊,笨拙地小聲安慰他,心疼之意不言而喻。
韓一潔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看見陸母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愣怔兩秒,接著猜出她的身份,禮貌地跟她打了個招呼,接著才朝著客廳正中間沙發走去。
看見那隻受傷的腳腕時,韓一潔瞳孔一縮,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韓言這時候難以維持情緒,被疼痛逼出生理性淚水的同時,這些天來縈繞在心頭的委屈也一股腦湧了上來,叫他根本沒辦法控製住崩潰的情緒。
周圍的聲音都不太聽得清,唯有耳邊陸亦則低沉磁性的嗓音格外清晰,像是上好的琴弦在輕緩地波動心湖漣漪。
別樣的掙紮在他心中翻湧交織,他的耳邊一會是小聲安慰的聲音,一會又是那句情意滿滿的“綿綿”,陸亦則是一個很好的人,可又是一個不好的人。
讓韓言為他這樣傷心,心裏卻又放著其他的人。
大廳內的人都保持著沉默,統一看向沙發上相擁著的璧人。
等到陸父察覺不對勁進來以後,抖著報紙微微一愣,接著才吩咐陸亦則將韓言帶去樓上。
韓一潔對此沒有異議,看著那個帥氣俊逸的沉穩男人將她弟弟打橫抱起,消失在電梯口時才轉過頭來露出一抹笑容跟兩位長輩客套寒暄。
客廳內重歸安靜後,韓一潔與陸母相對而坐,先是聊了一些家常。
陸母對韓言原先的生活環境很在意,生怕在自己家會怠慢了似的,韓一潔聽著她語氣中對韓言不加掩飾的寵愛,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而坐在旁邊細細品茶的陸父稍微含蓄一些,打著彎先是問了韓一潔的喜好,接著吩咐了廚師根據她的口味處理菜式,不過多久話鋒一轉,把話題拐到了韓言身上。
“韓言平時喜歡玩什麽?”陸父這麽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索性換成了“喜歡收藏什麽名貴物件?”
韓一潔倒也真很少見這樣的氛圍,他們家即使是外公外婆,表達情感和關愛的方式都十分含蓄,更多的時候是一邊罵一邊關心,不仔細領會的話還真是有些難感覺到他們的真實意圖。
而陸家這樣的氛圍也讓她漸漸放下心防,原先她隻知道陸家財大氣粗,在商界地位是很高的,簡單來說就是家大業大完全不缺錢。
按理說這樣的家庭應該是家規很多,家裏的人若不是嗜錢如命,那鐵定也是冷漠又含蓄的性子,可今天來了才發現與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陸父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叱吒風雲的才子,現在上了些年紀後身上的氣質十分沉穩讓人極其容易信賴,而問話的時候也不是長輩慣有的高高在上,反倒是正常家庭中的慈父一般和藹可親。
陸母便更不用提了,本身作為這種等級的太太,該是那種會對著自己兒子看上的窮孩子扔出一張卡,接著紅唇輕啟,高傲無比地吐出一句:“這是一千萬,離開我兒子。”
可她身上的親和力和從內至外散發出來的溫柔知性都讓韓一潔大吃一驚,雖說這種情況是有可能裝出來的,但陸母也並沒有必要裝。
韓一潔看著麵前溫柔的婦人,腦海中又徒然想起金素嬌的身影。
他們的親生母親,似乎都沒有一個本該高高在上的闊太太那樣溫柔。
倒也不是,金素嬌隻對自己的大兒子和小兒子關愛有加,並不是身上沒有這種情感,而是不願意給予。
在他們三人在樓下一邊飲茶一邊聊著一些家常時,四樓的陸亦則已經被懷中的人給惹得有些惱怒了。
從上樓以後韓言便攥著他的袖口小聲哭喊,最開始他還沒怎麽聽清楚,等到了客廳往沙發上一坐,微微俯身側耳傾聽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一瞬間臉色就有些黑了。
“王八蛋......神經病,你就是個傻逼——”韓言這時候已經不哭了,但瘦小的肩膀還是止不住地一顫一顫,不停打著嗝。
他的聲音又軟又小聲,不像是罵人,倒像是刻意的勾引,配著嬌軟無力的身軀,好像是一隻小湯圓在朝陸亦則招手,然後等他靠近了發出軟糯的聲音:“快來吃我呀~”
按理說隻是燙傷了腳,平時韓言的性格也並不嬌氣,這時候哭成這樣確實是有些可疑。
但看見麵前這副模樣,眼眶通紅的韓言似乎又和七年前重合了。
那時候韓言趁著課間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飲料,翻牆的時候一不小心沒支撐住,便從圍牆上跌了下去,手心處擦傷了一大塊皮。
他一直忍著跑回了教學樓,在樓梯口遇見拿著杯子下樓裝水的陸亦則時終於憋不住了,左手拿著兩瓶飲料,右手伸過來展示給陸亦則看。
“你看,我剛才摔了一跤,好痛啊。”他說話的語氣很正常,可尾音卻有些顫抖,接著眼眶紅了,一副小委屈的模樣。
陸亦則感覺自己心髒好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了一下,有些疼。
還沒等他又說話,韓言將其中一瓶遞給他,噘著嘴抹眼淚,可憐兮兮地說:“這瓶是給你的,要不是拿了兩瓶我也不會摔跤了。”
這句話裏麵隻有懊惱,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陸亦則歎了口氣,曲起修長的手指在他額頭輕輕彈了一下,有些無奈地說:“笨啊,你就不知道找老板要個袋子裝著?非要用手拿著。”
這話一出口韓言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陸亦則拽去了洗手間。
少年低著頭給他清洗傷口,小心翼翼將掌心粘著的砂礫給撥開,接著用紙巾細細擦幹淨,動作輕緩地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石。
韓言那時候表情愣愣的,眼角還含著委屈可憐的淚水,隨著他的動作時不時發出幾聲細小的吸氣聲,一副嬌氣的樣子。
後麵回了教室陸亦則給他噴藥,他使勁抿著嘴唇憋著,但眼眶內打轉的淚水卻暴露了怕疼的事實。
那時候陸亦則的前桌是個女beta,性格開朗又有趣,扭頭看見韓言這副樣子當場就笑開了,指著一臉不服氣的韓言笑道:“哈哈哈哈想不到啊!你怎麽軟綿綿的像個小Omega似的。”
韓言那會還沒分化,對於別人說他不夠堅強的言論總是很在意,但這會因為手太疼,也沒反駁,隻是眼眶又更紅了一些。
陸亦則給他用紗布輕輕包紮著,聞言也罕見地浮起一抹笑,仔細捧著手上比自己小上一號的手,眸底帶著很明顯的笑意。
等包紮好了,陸亦則沒放手,拿著那隻有些顫抖的小手抬起眸子看向對麵忿忿不平的韓言,笑著說:“軟綿綿,綿綿——”
他拖長了聲調,顯得這個稱呼很溫柔,可又帶著一絲曖昧和調侃。
韓言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接著狠狠將自己的手抽回去,把臉埋進桌上堆著的書本中,像鴕鳥似的把自己給埋起來。
可那露出的耳廓卻呈現紅嫩狀態,像是被烤熟了似的。
等從回憶中抽離出來,陸亦則有些愣怔地看著懷中閉著眼睛的人,想要再喚一次回憶裏的那個親昵稱呼,可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們已經不是十幾歲單純又調皮的少年了,很多事情也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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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言最開始燙傷的時候還是很清醒的,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隻集中在疼痛的位置,可隨著後麵低聲抽泣著,這些天很少湧上的睡意忽然翻滾上來,讓他意識越來越迷糊。
就在半夢半醒間察覺到自己手心的柔滑衣角似乎要攥不住了,忙努力伸手用力又將衣角往自己手心收了一些。
像是小朋友收集糖果,韓言手心捏著好大一塊衣角,終於安心地睡著了。
意識昏昏沉沉,但卻意外地很安靜,等再醒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四樓的次臥**。
眨巴著眼睛盯著頭頂上的小圓燈看了一會,隨著身體的動作,腳上的微微疼痛感又竄了上來,才將他因熟睡缺失的記憶找了回來。
意識回籠過後韓言在**坐起,掀開被子盯著自己的腳腕看,有些委屈地歎了口氣才翻身下床。
他還沒忘記韓一潔說好了今天要來,早在他腳受傷之前她就說出發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
不明所以的韓言單腳蹦著下樓,等到了一樓隻看見空曠的大廳。
電視牆旁邊的掛鍾正合時宜地敲擊了十五下,他抬頭一看有些愕然,時針恰好指向三,顯示著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鍾了。
別說吃飯了,就算是下午茶都已經快要結束了。
客廳內沒有一個人,大家似乎都出去了,正當韓言準備轉身上樓,陸亦則便從外麵進來了,手上還拿著脫下來的外套,身上這時候隻穿著一件黑襯衫,下麵是一條黑色休閑長褲,襯得他肩寬腿長,渾身都像泛著光。
“還疼嗎?”他看見韓言以後表情還是淡淡的,將外套往沙發上一扔朝他走過來,“剛才已經讓醫生看過了,沒什麽大礙,就是碰到會有點疼。”
韓言愣怔地看著他,小聲嗯了一聲。
“怎麽了?”陸亦則見到他這副樣子有些驚訝,動作自然地攙著他到了沙發上,接著將一個軟麵的小凳子架在小腿,形成了一個很舒適的姿勢。
陸亦則做這件事情的時候神情很認真,纖長的眼睫微垂,高挺的鼻梁和薄唇無一不顯示著他的矜貴,可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卻對他的事情這麽上心。
心中某種情緒在身體中緩緩湧動,韓言目光不移地看著俊美的男人,突然喊道:“陸亦則。”
“嗯?”陸亦則扭過頭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眸中透著困惑。
韓言與他對視,“我不想跟你生氣了,今天晚上可以繼續跟你睡嗎?”
客廳空無一人,顯得格外寂靜,唯有頭頂掛鍾秒針走動的聲音那麽清晰。
半晌,陸亦則點點頭,“好。”
接著頓了頓又問:“為什麽?”
韓言領會了他的意思,微微垂眸思索片刻,繼而又認真看向他,“我失眠了。”隻有你在的時候我才會安心。
後半句話他藏在心底沒說出口,好在陸亦則也沒追問,隻是一直盯著他。
韓言微微一僵,緩慢地移開了眼神,看向窗外那幾株正在瘋狂生長的嫩綠枝芽。
他眼神中的情感太炙熱,卻又不知從何而起,害怕灼傷了誰,隻能強忍著挪開自己的視線,仿佛唯有這樣才能掩蓋住自己心裏最後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