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辭述被細密地攏進雙臂之間, 耳邊傳來人群熙熙攘攘的聲音,被水沾濕後又風幹的布料有些發硬,卻又被炙熱的體溫所融化。
他的臉頰貼著莊澤野的肩膀, 隻露出一隻發紅的耳朵。
距離近到能聽見他的心跳,感受到呼吸拂過臉頰,似乎一切感官都在無限放大。
被人擁抱是什麽樣的感覺,好像自他十歲以後就再沒有體會過。
原來現代人的慶祝方式是這樣的,奔放又熱情。
他被鬆開後, 低著頭半天沒說話,莊澤野也不說話, 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怎麽樣, 是不是比你們的方式要更直接?”他問。
溫辭述“嗯”了一聲,隻聽他又問:“那你喜歡這裏嗎,還想回去嗎?”
第一問題溫辭述可以回答, 但第二個問題他一時間回答不了——想回去嗎?必然是想的。
沒有人不想回到自己的家, 無論路有多遙遠。
看見他沉默,莊澤野也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溫柔氛圍仿佛逐漸消散。
入夜,外麵的喧鬧聲偃旗息鼓。
溫辭述睜著眼睛躺在**,距離他幾公分的另一邊, 躺著莊澤野。
在兩人的不懈申請下, 節目組還是同意他們解綁一個小時, 各自洗完澡換好衣服後才重新綁回去。
說來說去,還是得捆在一起。
房間裏窗簾半敞開, 月光透過玻璃灑了一室。
溫辭述睡不著, 他第一次和別人同床共枕, 簡直覺得周身都不自在, 一點細微的小動作都不敢做。
莊澤野也睡不著,他在想晚上的事——溫辭述其實還是不想留在這裏吧。
兩人各懷心思,溫辭述保持一個姿勢久了,忍不住僵硬地動了下胳膊。
這一下牽扯到莊澤野,身旁的呼吸瞬間變得沉重起來。
他清了清嗓子說:“我手麻了。”
莊澤野這才反應過來,配合他抬起右手調整姿勢。
這麽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睡著。
溫辭述慢慢呼出一口氣,問了句廢話:“你怎麽不說話?”
問完才想起來,他們是在睡覺又不是在閑聊。
正以為莊澤野要不耐煩時,他卻轉過來側臥,麵朝這邊道:“溫郗,你小時候是什麽樣的?”
這話問的很突然。
“小時候?”溫辭述感覺到他的靠近,動也不敢動地躺在原地。
莊澤野在黑暗中看著他,仗著沒有燈光照明,沒有攝像頭也沒有人看得見,他的眼神比先前要肆無忌憚得多,帶著若有若無的侵略感。
“嗯,從你出生開始,你的父母、親人,你是如何長大的。”
溫辭述笑:“幹嘛,不好好學地質,轉行考古了?”
莊澤野悶悶地說:“不是考古,隻是我怕哪天你突然消失了,至少還有我知道你這麽個人。”
空氣短暫地靜了一會兒。
溫辭述笑容漸收,確實如同莊澤野所說,他不能保證以後會不會突然穿回去,也不能保證如果有這樣的機會,他會不會心動。
他語氣軟下來:“我父皇的名諱叫溫平江,乃是大靖第三任皇帝,母妃出身卑微,原先是皇後娘娘的侍女,我有個親弟弟叫溫辭鏡,也是後來的靖文帝。”
“我幼年深受父親喜愛,在其他同等地位皇子都需要離開母親身邊時,父親允許我和母親待在一起,並指派了老師教我學習。後來我初入學堂,因文思敏捷,父親讓我拜太子太傅為師,也是這次拜師,使我遭到太子的忌憚。”
“但我當時年少輕狂,並未察覺到這一點,直到後來太子用了些手段……讓跟我親近的文臣入獄承受酷刑,我才明白自己的輕狂,給其他人帶去多少麻煩。而最無奈的是,父皇要我輔佐太子,我沒辦法讓他失望。”
莊澤野下意識想握他的手,隻猶豫片刻,便順從心意握了上去,溫辭述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低聲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子沒能接受你是他沒有福氣,牽連他人也是他的錯,那些無辜的人不會怪你的,你不要自責。”
溫辭述的呼吸平緩了一些:“我當年以為隻要我無二心,他就會漸漸接納我,然而身在局中無法抽離,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後來我母妃仙逝,我花了兩年時間雲遊四海,體驗民間疾苦,並在回去後上表進諫,接下來玩樂度日,不問朝政,妄圖能置身渡外。”
他歎了口氣:“師父說過,一個賢臣應該做到功不蓋主,可我偏偏信了親情血緣,忽視了這一點。”
“就連我的親弟弟,都能為了皇位不擇手段,將太子和其他手足一網打盡,我又怎麽能相信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呢。”
莊澤野握住他的手逐漸收緊:“照你的意思,溫辭鏡此人殘害手足,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不殺你?”
不待溫辭述回答,他又道:“如果靖文帝真的想殺你,沒必要派封效滿那種殺手從洛城趕過去,直接買通獄卒給你下毒就行了,所以溫郗,你相信的沒有錯,親情的確是存在的。”
溫辭述微微震動,每回他想給自己找這個理由的時候,總是不敢再次去相信,他寧願封效滿是溫辭鏡派來的,似乎那樣才能讓他的心夠硬。
莊澤野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我很遺憾自己沒有出生在大靖,要是有我在的話,他們休想動你。”
溫辭述轉過頭,黑夜裏他什麽也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與往日不同的注視。
莊澤野苦笑:“不過那時候你應該不缺保護你的人吧,不是還有另一個‘我’嗎。”
溫辭述忍不住向他靠近,像是想否認什麽似的,小聲說:“你就是你,沒有‘另一個你’。”
這兩人除了相貌,其他方麵完全不一樣,他漸漸不想在莊澤野麵前,再提及另一個人。
莊澤野微微笑了起來,順勢攬住他:“既然這樣,那隻有我了。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
溫辭述講了半天也困了,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在他即將入睡的那一刻,聽見莊澤野低聲說。
“不管是不是我,我都希望有人能陪在你身邊。”
第二天溫辭述醒來的時候,手上的繩結已經解開,另一邊空無一人。
洗漱完去化妝,才看見莊澤野已經在化妝間坐著弄頭發了。
溫辭述問:“你怎麽把繩子解了,萬一他們不相信我們綁了一整晚怎麽辦。”
莊澤野衝他眨眼,機智道:“我發微博了。”
他把打包的早餐推過來,溫辭述一邊吃飯一邊刷微博。
這一晚節目組上了好幾個熱搜,他們的微博也開始漲粉,莊澤野那條是早上六點發的,拍了一張他們雙手的合照。
[@Flora-莊澤野:被懲罰一天一夜,@安曉Ann這導演下次不能合作了。]
安曉堪稱10g衝浪,僅僅五分鍾便回複。
[@安曉Ann:什麽懲罰,明明是獎勵(/壞笑)]
評論區跟瘋了一樣。
[@我是野述的狗:啊啊啊啊啊啊,大清早被塞一嘴狗糧!野哥不要太勇!話說你是一夜沒睡嗎?]
[@星耀今天倒閉嗎:我草,安導!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說什麽?!]
[@送你一個巴掌:起猛了,看見野述出櫃,我再躺會兒。]
[@在老瞿頭上唱歌:嗚嗚嗚,所以你倆昨晚是鎖著睡的,還是在同一張**!我何德何能磕到這樣的cp!]
[@野格蝴蝶鎖死:傳下去,野述do了。]
[@許願池裏的男朋友:傳下去,野述do了一夜。]
[@掏出kua下之物:傳下去,野述三年抱倆。]
與此同時,評論區的唯粉徹底破防,大粉開始罵公司,瞿懷民一個電話打給鍾可欣,鍾可欣又一個電話打給莊澤野。
莊澤野在座椅上懶洋洋地接電話:“微博是節目組讓發的,願賭服輸,不要玩不起嘛。你早點過來,這裏需要人手,就這樣,掛了。”
溫辭述看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隻是翻著他的評論區說:“他們吵得很厲害,要不要刪了?”
化妝師笑道:“辭述,你們出道都半年了,得學著不去理會外界的評價。”
莊澤野點頭:“不管發什麽都會吵架,沒必要太在意這些,大部分粉絲還是喜歡看舞台,好好提升自身實力,不用被閑言碎語困擾。”
溫辭述若有所思,化妝師說:“這是正解,我工作這麽多年,見過不少成名後懈怠的,年輕人啊,要趁著有精力有衝勁的時候多多努力。聽說安導這次打算辦演唱會,你們可要好好準備才行。”
莊澤野嗤笑:“他開玩笑的吧,都沒正式官宣。”
溫辭述盯著手機上突然上升的熱搜,微微睜大眼睛:“好像官宣了,就在剛剛。”
出乎所有人意料,安曉這次搞了個大的。
在沒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況下,正兒八經安排了一場大型演唱會。
官方微博宣布這一消息後,粉絲們都瘋了,更有人翻出先前通過的演唱會審批單,才知道他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原本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場旅遊音綜,玩玩樂樂辦個十幾人的篝火演唱,娛樂一下不得了了,可誰都沒想到,會是在體育館舉行的正式演唱會。
大家集合的時候,臉上全部寫著震驚。
Flora五人七嘴八舌地詢問鍾可欣,她隻好承認:“沒錯,合同裏是這樣的,但安導嚴禁我提前透露,說是要給你們一個驚喜。”
宋真和江丹青都是老江湖,顯得比他們淡定許多。
他們的經紀人也都不曾透露消息,嘴巴非常嚴實。
宋真笑著說:“節目組挺讓人意外的,我都好多年沒開過演唱會了。”
江丹青說:“誰不是呢,哎呀突然有點緊張了。”
何贇和常勳麵麵相覷,問安曉:“導演,我們倆也要上?”
安曉把他倆安排得明明白白:“當然,全員都得參與,你們單獨準備兩個節目,一個唱跳一個二人轉,上去炒作氛圍,常勳你以前不是學舞蹈的嗎,還可以給Flora當伴舞啊。”
常勳:“……”
有句罵人的話卡住了。
安曉說:“為了感謝昨晚當地父老鄉親的款待,我特地給他們留了三百個免費席位,大家沒有意見吧?”
眾人紛紛點頭讚成,居民們實在熱情,潑水之後還給他們塞了不少當地特產。
安曉繼續說:“演唱會門票在履行合同分成後,節目組將把剩餘部分捐給本地環境保護協會,南島是個很美麗的地方,歡迎大家多多來遊玩!”
現場響起一片掌聲,鏡頭突然對準了向晚。
安曉壞笑著問:“向晚,作為Flora的大哥,你對這次安排有什麽想法?”
向晚沒有防備,實話實說道:“我在想,到時是要唱完兩張專輯的歌嗎?”
他過於坦誠,彈幕都刷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向隊:完了,一張mini一張正式好像撐不起來。】
【能看見你們已經很開心了,好期待線下見麵啊。】
【我做夢都想聽現場!什麽時候放票啊啊啊啊啊!】
【可以來點別的舞台,三人組兩人組都行!】
【我可以點一個雙rapper嗎?】
【話說樹樹現在是混入主唱隊列了嗎?能不能讓他自己唱一首啊。】
【前麵的,單人舞台似乎不太可能,別忘了還有前輩哦。】
【能聽到宋老師唱歌好激動,他很多年沒舉辦這種演唱會了!】
【我媽媽超喜歡青姐,準備帶她去看,啊啊啊啊瘋狂期待!】
【哈哈哈哈哈,我更想看看何贇能搞出什麽幺蛾子來。】
【何贇:裝死中,勿cue。】
鏡頭轉開後,鍾可欣給他們發了份歌單,上麵是暫定的演唱會曲目。
顧鳴赫一看就興奮了:“居然有cypher!”
莊澤野也笑道:“哇哦,向隊和南之也要說唱?”
向晚連忙說:“我沒試過這種,能不能改成歌曲串燒啊?”
“不能,你必須說唱。”顧鳴赫從背後勒住他脖子,鬧成一團。
鍾可欣笑著轉向溫辭述:“你沒問題的吧?”
林南之正發愁,順口說:“他當然沒問題,野哥嘴把嘴教的能有什麽問題。”
一個不留神,把網上的評論給說出來了。
空氣安靜了幾秒,大家異口同聲地起哄,莊澤野抬手就要揍人,林南之連忙躲到顧鳴赫身後。
溫辭述低下頭,耳根和脖子都紅彤彤的。
現代人開起玩笑來真是——口沒遮攔。
莊澤野見他不說話,轉移話題道:“說實話,這段cypher如果唱好現場絕對炸,我建議後麵大家多跟台下互動。”
顧鳴赫打了個響指:“那是,到時候鐵定大型蹦迪現場,不過填詞有點夠嗆。”
向晚隻得認命:“那我們先寫,寫好拿給你們幫忙改?”
鍾可欣說:“隻能這樣了,也可以發給老師看看,讓他幫忙修改。”
節目組給的準備時間隻有四天,時間緊任務重,大家很快便開始了工作。
這幾天不用每時每刻直播,但節目組會安排攝影老師跟隨拍攝一些素材,用來發布會員視頻或者vlog,還會隨機進行後采。
回到專門準備的練習室,眾人才發現莊澤野沒跟上來。
向晚:“阿野去哪兒了?”
顧鳴赫說:“他好像有點事,讓我們先開始。”
拍攝區外,莊澤野和常勳走到沒有攝像機的角落。
他插著兜,表情很是不耐煩:“找我幹嘛?”
剛剛直播結束後,常勳便讓他出去一下,說是有重要的事說。
礙於何贇跟他說這家夥昨天想“非禮”他,莊澤野勉為其難打算聽聽他要搞什麽名堂。
常勳說:“你好像對我敵意很大,為什麽?”
莊澤野懶得裝:“老子煩你還他媽需要理由?”
輿——奚——鄭——禮——
他出口成髒的毫不避諱,儼然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常勳接二連三碰壁,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冷笑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不待見我無非是因為溫辭述。”
莊澤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
常勳望向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喜歡他,是不是?”
他暗自握緊了口袋裏的手機,眼看對方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深起來,頓時心髒狂跳,感到一陣興奮——他果然猜對了。
然而莊澤野盯了他幾秒,露出荒唐的表情:“你腦子進水了?傻逼吧你。”
常勳:“……”
莊澤野像看路邊垃圾一樣看著他,手心朝上勾了勾手指:“口袋裏的東西,是你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幫你扔?”
常勳登時麵色通紅,心情沉到穀底,隻得拿出手機。
還沒等他操作,莊澤野直接兩根手指捏住手機殼,抬手丟到了樓下,下麵傳來碎裂的聲音。
常勳快氣死了:“你!”
莊澤野無所謂地說:“去找我經紀人報銷。”
他哂笑:“我奉勸你手段高明點,就這智商,怎麽釣到金主的。”
說完,轉身就走。
常勳氣得微微發抖,完全沒想到他這麽油鹽不進。
他不甘心地說:“你不想知道溫辭述喜歡誰嗎?我告訴你,他一直以來都喜歡我!”
莊澤野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
練習室裏已經扔了一堆廢紙,大家七零八落地席地寫歌。
莊澤野消失大半天,回來的時候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顧鳴赫說:“哥們兒,去哪裏了,快來幫他們看看,我一個人搞不過來。”
他徑直將溫辭述手上的抽出來丟過去:“喏,這個交給你了。”
莊澤野看了眼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又扔還給他。
“你看吧。”他走到旁邊,開始看其他歌詞。
顧鳴赫睜大眼睛:“你搞什麽飛機?”
其他人也都麵麵相覷,溫辭述也很疑惑。
從他進門開始,就沒再主動說話。
練習室裏難得有些安靜,顧鳴赫和林南之交換眼神,大家都感覺氣氛不太對。
一整個下午,莊澤野都顯得異常沉默,就連來拍攝的時候都安靜得一言不發,連鍾可欣都看出他有情緒。
等到下班,他心情不好的事已經傳遍了練習室。
中途誰去找他說話,包括溫辭述,都被不鹹不淡地擋了回去。
吃飯時顧鳴赫還在和向晚討論,他是不是跟溫辭述吵架了,否則一天都這麽沉默也太不正常了。
晚上莊澤野走的很早,早早回到房間,早早洗完澡躺下,枕邊放著手機。
溫辭述不解了一天,進門走過去問:“你怎麽了?”
莊澤野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別扭的樣子,他一手枕著腦袋,另一隻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先別問,過來躺會兒。”語氣很溫和。
溫辭述更奇怪了:“到底什麽情況,你從出去回來後就很不對勁。”
莊澤野歎道:“沒辦法,隻有這樣才能讓某些人相信,我在生你的氣。”
“什麽?”
“躺下說。”
“不躺。”
他起身拽了把溫辭述,將他推倒在**,因為動作原因順勢單膝跪在了他身邊,溫辭述沒有任何反抗,仰視著眨了眨眼。
莊澤野問:“你相信我嗎?”
溫辭述沒什麽猶豫地點頭:“相信。”
“那就先別問,因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閉眼睡覺,一會兒叫你。”
說完,他似乎意識到這樣的姿勢不妥,抽回手躺了回去。
溫辭述閉上眼睛說:“你沒不高興就好。”
莊澤野本隻是不能確定,不想提前給他希望,聞言心尖卻顫了顫,他一直在思索這件事,然而溫辭述真正在意的是他心情好壞。
他側頭看過去,溫辭述已經聽話地睡覺,心裏好像更放不下了。
淩晨一點多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莊澤野看完消息,輕輕搖醒溫辭述:“起來,跟我去個地方。”
溫辭述揉揉眼睛:“嗯?”
他沒多說什麽,拉著溫辭述走出去。
他們住在酒店第三層,走廊上空無一人,地麵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音。
溫辭述被他一路牽著,迷迷糊糊地忘記問要去哪裏,反正莊澤野也不會把他賣了,他便妥協地跟在後麵。
走到頂樓的露台處,莊澤野停下腳步靠近鐵門。
他們剛在門後站定,溫辭述就聽到上麵傳來談話聲。
“我已經按你說的辦了,你還要怎麽樣?”
這聲音一聽就是常勳,但並沒有另一個人的聲音,他應該是在打電話。
溫辭述無聲地投去疑問的目光,莊澤野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繼續聽。
常勳聽上去有些惱火:“我跟莊澤野說溫辭述喜歡我,媽的這種爛借口我都編出來了,真叫人起雞皮疙瘩。然後?然後他果然生氣了唄,據說跟溫辭述鬧了一天。”
溫辭述眼中的困惑更甚,直勾勾地看著莊澤野。
常勳到底在說什麽?
莊澤野別過臉去避開他的視線,誰知溫辭述這回沒放過他,直接上手將他的臉扳了回來,然後意外看見他微微發紅的臉頰。
莊澤野:“……”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語氣透著懊惱:“撒手。”
溫辭述鬆開手,輕聲說:“你躲什麽躲……他為什麽要跟你說那些,你又為什麽要演生氣?”
莊澤野不知從何解釋,不耐煩地做了個“噤聲”。
“回去再說。”
溫辭述不解地望著他,還是暫時閉上了嘴。
常勳說:“不可能,他就算再火大,好歹也知道自己是明星,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更不可能公開出櫃的,除非他不要前途了……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告訴他,溫辭述換人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溫辭述隱隱聽明白了幾句。
常勳靜了一會兒,說:“你不用激我,我確實希望溫辭述消失,那你呢,你又為什麽想讓他身敗名裂?真的像你說得那樣,他是個意圖篡權奪位的人,還是你有別的私心?”
聽到這裏,溫辭述的心陡然一驚,這口氣和態度——已然坐實了對麵的人是誰。
果然和他猜的一樣,那人是封效滿。
常勳賭氣似的說:“每次談到這個你就轉移話題,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事,連知道你目的的資格都沒有是嗎?大不了魚死網破,你去告發我好了!你去告訴她吧!”
接下來的幾分鍾裏,都是無意義的爭吵,言語有點奇怪。
溫辭述眉頭直皺,在他快打完電話的時候,被莊澤野拉著回到了房間。
時間接近一點半,兩人困意全無。
溫辭述消化了半天,問道:“你怎麽會知道他在打電話?”
莊澤野沒想到他最先問的居然是這個,說道:“跟著小陳的那個新司機,是私家偵探,這次的隨行人員裏麵,有一半是保鏢。”
溫辭述張了張嘴,感到詫異:“你還請了私家偵探?”
莊澤野心想,不止呢,其實有一個組的偵探,隻是太紮眼沒讓跟過來。
他握拳咳嗽兩聲,含糊地說:“是我舅舅請的,他……是開這種公司的,上次我讓他幫忙查了下常勳。”
溫辭述看著他:“查出什麽來了?”
莊澤野說:“他那個保鏢並不是之前跟著他的,是在拍攝《大靖往事》期間新請的,此人有化用名和化用身份,應該就是封效滿本人,偵探拍到他們經常一起出入各種場合,有時候常勳對他的態度有些畏懼,不像是對待普通保鏢。”
溫辭述臉上並沒有出現太過關心的神情:“還有嗎?”
“常勳背後牽扯到水木正豐,這件事我暫時不能跟你說,還在處理當中。封效滿很有可能是知道他做過什麽,以此要挾他為自己辦事。這次常勳想故意激怒我,我便順水推舟了一下,想讓你確認是不是封效滿。”
莊澤野見他沒什麽表情,以為他在害怕,放輕聲音道:“你別擔心,就算那人想對你不利,我也不會讓他得手的,現在不是大靖,沒有人能動得了你。”
溫辭述沉默半晌,深深地看向他:“你興師動眾做這些,都是因為我?”
莊澤野一愣,沒吭聲,其實他一點都不覺得興師動眾,似乎為了他做再多都是理所應當,隻是他沒敢這麽說,聽起來好像很不對勁。
——是了,不對勁,連他自己也察覺到的不對。
溫辭述蹙眉:“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過,包括我的父皇,他也隻是在我第一次遇刺後,給我安排了一隊武功高強的侍衛,謝謝你小莊。”
朋友之間,真的能超越父母的關心嗎?
任是誰都不會相信。
房間裏有些許安靜,莊澤野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
溫辭述說:“我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這些事本不應讓你摻和進來,尤其牽扯到封效滿,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謝謝你,小莊,可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後麵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的。”
他直覺不能讓莊澤野陷入危機當中,更不想牽扯到他半分,他已經為自己做了太多。
至於常勳為什麽會覺得莊澤野對他“有意思”,是因為被公司炒作影響,還是其他什麽原因,溫辭述不敢去細想,怕觸碰到他承受不起的原因。
莊澤野坐在原地,一聲不吭。
溫辭述很想再說一句“謝謝”,卻又覺得不太合適,這不是一聲謝能涵蓋的。
他上前用力握了握莊澤野的手,仿佛這股力道裏摻雜了很多種情緒。
莊澤野沒有拒絕,直到他慢慢鬆開手,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溫辭述睜眼側身看著窗戶,外麵月色皎潔,屋內一室寂靜,他盡量控製腦海裏不要有多餘的想法,隻讓時間維持在最純粹的一刻。
過了許久,身後的人才慢慢躺下,這次離他比先前遠了點。
溫辭述本以為自己會很快入睡,但事實上他幾乎失眠了一整夜。
早上起床時,出人意料,莊澤野又恢複成了先前的樣子。
他刷牙時朝鏡子裏的溫辭述笑笑,表情陽光燦爛:“昨晚我太情緒化了,你說得對,我不該插手太多別人的事。”
溫辭述怔了怔,隨即抿唇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確實不是責怪,而是怕影響對方。
莊澤野沒多說什麽,洗完臉道:“我先下去了,晚點見。”
他三下五除二擦幹淨手,出門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化妝間,拿出手機給蕭宇撥了過去。
那頭接通道:“你怎麽每次都這種黃金時間給我打電話,下次我也挑這種時候騷擾你,讓你嚐嚐味道。”
莊澤野麵露煩躁:“滾吧,不可能有這種時候。上次讓你查的那個小明星,你找人把他封殺了。”
蕭宇詫異:“什麽情況,他惹到你了?”
“沒什麽,看著煩。”
現在常勳已經沒有價值了,留著他毫無用處。
莊澤野直接掛斷電話,踹開門走了出去。
經過昨天,他才發現溫郗不是他一直以來以為的那樣。
他比他想得還要理智。
隻是表麵心軟罷了。
也是,一個在盛世奪嫡中穩居高位的王爺,怎麽可能是被養在溫室裏的花骨朵。
他剛開始有些憤怒、不甘,隨後心裏湧起另一種複雜的情感——對他來說,溫郗就像是包裹著層層糖衣的酒心巧克力,品嚐的人永遠不知道下一層是甜是苦。
是細膩絲滑的奶油,還是刺激嗆人的酒精。
這種意識讓他感到隱隱興奮,先前的試探和顧慮似乎都一掃而空。
沒錯,他想當那個剝開糖衣的人。
莊澤野雖然沒有經曆過情`愛之事,但混跡圈子這麽多年,見過和聽過的都不少。
他開始逐漸發現,自己好像對溫辭述產生了一種,可以稱之為上癮的感覺。
想窺探他的一切,他越拒絕,越想。
他從小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後來又融入這麽個魚龍混雜的環境,對這種事情的包容和理解比常人要高得多,因此僅僅用了一個晚上,便坦然接受了這種感情。
——甚至還分神想了想,這樣的念頭,是想睡溫辭述嗎?
答案有些模糊,到現在為止,好像還沒對溫辭述起那種念頭。
不過興許可以試一試,萬一呢。
莊澤野扯扯嘴角,推開化妝間的門。
顧鳴赫正困得閉著眼睛化妝,被他的動靜給嚇醒了。
他扭過頭道:“不是說你們七點化嗎,起這麽早……我草,你睡了一晚突然心情好了?”
莊澤野在他旁邊坐下,右腿大剌剌地擱在左腿上。
他本想問問這個高中談了三個女朋友的浪子,喜歡一個人有沒有什麽預兆,但思索片刻又怕他大嘴巴到處說,便微微笑著“嗯哼”了一聲。
顧鳴赫有一雙善於發現八卦的眼睛,立刻賊笑著說:“你有古怪,怎麽笑得滿臉春風的,是不是遇上什麽好事兒了?說來給兄弟聽聽。”
化妝師也豎起耳朵,莊澤野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滾蛋。”
化妝師是公司請的,公司明令禁止在出道五年內談戀愛,在他麵前聊這些不是等於找死。他自己倒無所謂,隻是不想給溫辭述惹麻煩。
況且,還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上了。
他想到“喜歡”這個詞,嘴角又忍不住帶上絲絲笑意。
如果對象是溫辭述,好像完全不排斥呢……
顧鳴赫大叫一聲:“你絕對有問題!”
連化妝師都被他嚇得一抖,苦笑著讓他坐好別亂動。
莊澤野親切地回他:“傻波一。”
顧鳴赫:“……”
等到大家都到齊,攝影師也扛著攝像頭進來了。
他簡單介紹:“這是Flora的練習室,讓我們跟隨鏡頭,看看他們訓練的怎麽樣了。”
老師招呼大家:“來吧,繼續昨天的,商量一下cypher那場怎麽銜接。”
莊澤野說:“我昨天和小赫討論了,適合在中間穿插一些對立battle的銜接,比如我們倆交替時可以這樣。”
他提起顧鳴赫的衣領,虛虛往他臉上揮了一拳,但這一拳是真的擦過了顴骨。
顧鳴赫馬上抗議:“你別公報私仇!老師,他會真打的!”
老師笑著說:“你們兩個不能安排在一起,順序是南之、向隊、小赫、辭述、阿野,盡量不要有變動。”
顧鳴赫趁機煽風點火:“有本事你打辭述啊。”
莊澤野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帶著威脅。
老師說:“阿野的設計挺好的,你和辭述可以試試看。”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懂的都懂,這兩人的cp是團內最多的。
他看向溫辭述:“你能接受嗎?”
眾人都帶著調侃的神情,溫辭述點頭:“可以。”
老師轉向莊澤野,他訕訕道:“他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OK,那試一下唄。”老師很上道地後退一步。
顧鳴赫第一個開始起哄:“喲喲喲,要打架了,拭目以待。”
溫辭述雖然在台上已經能不那麽緊張了,但還是第一次當所有人麵做這種尷尬互動,頓時感到頭皮發緊。
莊澤野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站在他麵前無措地問老師:“是我拽他,還是他拽我?”
老師好笑地說:“都試試看,反正私下練習嘛,你倆放鬆點,怎麽一個個拳頭捏這麽緊。”
莊澤野呼出一口氣,對他說:“你先來吧。”
此時攝影師走上前,舉起鏡頭對著他們。
周圍又是無數雙眼睛,又是各種鏡頭,溫辭述的掌心愈發汗濕,他隻得鼓足勇氣,抬起雙手抓住莊澤野的衣領,將他往自己的方向帶。
莊澤野穿的是圓領T恤,說實話不太好抓,他的指節微微用力,泛著清白的色澤,手背上骨骼和青筋凸起。
莊澤野被他扯得往前傾去,下意識低頭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兩人在安靜的空氣中四目相對。
“我曹。”老師忍不住爆了句髒話。
攝影師瘋狂拉鏡頭,恨不得懟到他們臉上去。
彈幕瞬間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在幹嘛!是對練不是接吻啊啊啊啊!】
【操操操,我不敢看了!感覺下一秒野子就要親上去了!】
【這個手抓衣領,好澀好澀好澀。】
【嗚嗚,樹樹你為什麽當進攻者都這麽受,好嬌好想撲倒。】
【救……想到會不一樣,沒想到這麽不一樣。】
溫辭述有刹那的恍惚,短短幾秒鍾,他隻看見莊澤野越來越近,等到手背傳來溫熱的觸碰,他立刻鬆開手拉遠了距離,低下頭避開對方的視線。
室內短暫靜了靜,老師咳嗽道:“哇哦,挺有張力。”
他看向其他人,顧鳴赫趕忙附和:“那是,有一種馬上就要親……哦不,打架的感覺!”
他故意的很明顯,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莊澤野皺眉瞪了他一眼。
老師笑道:“你們互換一下試試。”
溫辭述感覺自己的臉燒得厲害,他竭力控製不要在這麽多人麵前臉紅,可在抬頭看向莊澤野的那一刻,還是從他略帶笑意的眼中看見了紅撲撲的倒影。
他兩眼一閉,心想丟人就丟人吧,為了藝術獻身,是件偉大的事。
莊澤野臉色倏然變化,眼中的調笑悉數褪去,單手扳住他的肩膀,手掌卡在脖頸和左肩之間,猛地把他帶到自己麵前。
溫辭述睜開眼,看見他眼神裏不加掩飾的侵略和凶狠,因為身高差距,莊澤野的眼皮下垂,距離之近可以清晰地看見濃密下壓的睫毛,半遮住瞳孔時帶著幾分陰鬱。
明知道是在演戲,溫辭述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彈幕已經刷得快看不清了。
【我死了我死了,這是什麽神仙反差感!剛才明明不是這種感覺!】
【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感覺阿野的眼神好像要把樹樹吃掉。】
【草,這表情,會do的樹樹下不來床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野子真是長了張一夜七次的臉。】
【關鍵樹樹還抖了一下!他抖了一下!】
【是真的害怕了吧qaq,我可憐的兒子。】
【彈幕真是,變態齊聚一堂啊……】
老師突然鼓了幾下掌:“很好!就這樣,衝突拉滿了!”
莊澤野的眼神重新柔和起來,輕輕放開了手。
溫辭述條件反射往後退了半步,心髒還在狂跳,方才的感覺是如此不真實。
莊澤野的手指蜷了蜷,仿佛在回味剛剛貼近的溫度,他微微笑道:“對不起,嚇到你了。”
這話很口是心非,他很喜歡被嚇壞的溫辭述。
溫辭述移開眼睛,硬邦邦地說:“沒有,我沒事。”
莊澤野唇邊笑意更甚,轉而跟老師繼續商量隊形,溫辭述暗暗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昨晚過後,好像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他們商量了一上午,總算把隊列交接和服裝道具定了下來。
接下來就是排練,沒有什麽可以投機取巧的,都是實打實地硬練。
在休息的間隙,溫辭述去門外接水,碰到了同樣來接水的常勳。
上午他們這邊動靜很大,常勳自然也知道了莊澤野跟他“和好”了,表情帶著幾分不悅。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聽說你們在排新舞台?賣腐的感覺很好吧。”
溫辭述平心靜氣地看著他,終於第一次說出承認自己身份的話。
他表情很淡定:“如果換了以前,你已經跪在地上跟我說話了。”
常勳本想諷刺幾句,卻沒想到他突然不裝了,被堵得一口氣噎住,眼裏又驚又怒。
溫辭述嗤笑:“以後不要再試圖挑釁我,你不過是條狗罷了,沒資格跟我說話。給封效滿帶句話,讓他自己來見我。”
說完,忽視常勳變得慘白的臉,從他身邊從容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cypher,指一個麥克風一群人接力用,一人一段每次一人的一種說唱形式。
野子開竅會比較快,因為他就是這種**不羈的性格,馬上就要開始瘋狂開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