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親給兒子上課
和朋友吃喝的錢占了陽光日常開支的一部分,外借的錢占了又一部分。可陽光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嫖賭抽的錢直接回絕,絕不會借。“救急不救窮,何況你做這些事我借錢給你,不是幫你,那是害你。”
他借錢是向他父親學的,那時候不管多遠的親戚,見了他爸爸的麵都跟見了最親的人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張臉變成十張臉衝著他父親笑,緊接著就是說自己家裏兒子閨女上學沒錢,父母看病沒錢,外出做買賣沒錢,蓋房子沒錢,結婚沒錢,生子沒錢,甚至過年買菜沒錢。陽光當時自豪地以為“啊~!原來全世界就我家有錢。”張富強總是能體諒到他們的難處,說“我這有、我這有!你們先拿去用,壞日子熬一熬就過去了。誰沒個困難的時候。”多少筆錢就這麽不見了蹤影,多少個親人也隨著這或多或少的錢杳無音訊。
寬裕隻是之前了,08世界經濟危機,危及到了他家所在的這個小村子裏他家的小加工廠。當時他父親上了將近五十多萬元錢的禮,幾夜之間,號稱與市裏素未謀麵的領導,銀行的頭頭都成了哥們。設備抵押加龍頭企業項目貸款從銀行貸了五百萬的款,與人合資新建了個米糠油加工的廠子。村裏傳的沸沸揚揚,說老張家之前日進鬥金,以後就要每天進賬一筐鑽石了。
陽光記得父親曾自豪地向他傳授生意經:“兒子你記住了,哪裏不滑溜,就是哪裏沒澆油。XX行這次五百萬的貸款,整個市就爸這放下來了。為啥?你到銀行,往那一坐,人家就把錢給你嗎?頭半個月去的時候肇行長都不見我。我跟銀行上下從把大門的開始,沒事就吃頓飯,買條煙,關係都弄鐵嘍。所有人都在他麵前說你好話,你這事能不好辦嗎?我第一次進肇行長辦公室,他問我項目,我講了不大會兒功夫他就說有事要先走了。這!你就得明白啥意思,我當時就說‘肇行長,您聽我講了這麽半天,就已經是關照我了,老弟我也明白事理,不能讓您白操心。’同時用手比劃個“耶”的姿勢。”張富強清晰的記得,在說項目時肇行長聽得都要睡著了,在聽到“明事理”時,臉上分明有了淺淺的笑容。
“什麽意思?你要給他兩萬塊錢啊?”陽光像個孩子似地問。他想,貸款五百萬,還得給他兩萬塊錢,那不白扔了一樣嗎,有這兩萬塊錢得多進多少原材料。
“兩萬人家能幹嗎,你貸款五百萬,人家正管你這個事,你就給兩萬啊?我看你那大學是白念了。二十萬!傻兒子!”張富強以為大學裏麵什麽都傳授。並且以為這些都不會,念個大學有個屁用。
“啊?二十萬,白給他了!為啥呀?他為人民服務不是應該的嗎?他不怕被逮著啊?你把錢拿過去人家就收了?”兒子一下子提出了好多問題,最後還想問“我不給他錢,他不給我辦啊?”後來終究是咽了回去,想想也是,去銀行貸款的人那麽,憑什麽就貸給你呀,你的項目人家說有發展,就是有發展,就算是好破了天,人家不承認,你有什麽辦法?陽光像期盼電視劇一樣期盼張富強下一集的內容。
“人家收了錢,要是把事給你辦了就算是為人民服務了!傻兒子!你記住了,啥事沒有一次就能成的。劉備請諸葛亮還得請三次呢。我這禮錢拿了不下五回,最後一回,等他下班時跟住他的車,到他家樓下,就趁他下車沒上樓的功夫把事辦了。”富強給兒子講道理時總喜歡引經據典,可所有典故沒跑出過三國演義,記錯了還會串台到水滸傳。他希望兒子記住他每一條成功的記錄,他認為這些都是隻有他能教給孩子的,“別人誰能給你講這些?你們大學能學著這個?”
“你當時是咋辦的?”陽光迫不及待地往下問。
“我告訴你,記住!”張富強話說到一半,覺得提到了要點,再一次強調,要他這涉世未深的兒子記住。
“跟人說話臉上必須得帶著笑,尤其在外麵辦事。我當時就笑著說‘大哥,別的意思兄弟沒有,這是自家產的大米,你拿回去和嫂子嚐嚐。’一袋大米總沒什麽吧,三番五次的他也不好再推辭。見他把米提上樓道之後,我鑽進車裏,開走之前喊了一句‘肇行長別送人啊,千萬留著自己吃!’就這最後一句話,他就明白啥意思了。”講這些時張富強滿臉自豪重現當天送禮時一臉賤笑的情景。收回笑容,好似講評書的拍了驚堂木,又從評書講述者變成一個老師,等著聽課的學生說說自己的心得和感悟。
“你把錢放大米裏了?”陽光不是一個笨學生。
“那是唄,要不你咋送。你不能在他辦公室給他,那樣他危險,萬一你正給他的時候進來人呢。他還不能前兩次就收禮,他對你還不熟悉,也不放心。但是他不收你能放下心啊?你這錢要是沒送出去,嗬嗬,你這事不帶成的。你別以為送幾次他會心煩,他那是對你還拿捏不準,考驗你呢。這事要是這麽辦,他得覺得你這人太會辦事,你賄賂他,還替他想辦法降低風險。”
“那你這不是行賄嗎?”
“什麽行賄不行賄的,你看你這孩子,這叫麵子。求人家辦事,就得給人家麵子。給完他錢,還有底下的小兵呢,你到那,這個文件需要簽字,那個文件需要蓋章,誰你都不能得罪。隔三差五的就得請人家吃頓飯,唱個歌,洗個澡。遇上辦事情孩子考學、結婚、買房……在事沒辦成之前,隨禮都不能是小數目。”張富強把自己看到的世界告訴兒子。
“那你不用留下什麽證據?以後自保,或者用來要挾啊?”舉一反三,孺子可教!這幾點是張富強當時根本沒考慮到的。
項目建成竣工那天,張富強的廠子放了幾千塊錢的鞭炮,一個二踢腳也不知怎麽就那麽巧,把廠子前麵陽光家的稻草垛燒著了,熊熊火焰,冉冉升天。陽光趕緊跑回家去取水桶,拎著水桶跑回來後看見稻草垛前圍著一群人,看著大火麵露喜色,陽光剛要把水潑上去,被他大姑一把拽住“這孩子咋這麽虎呢!這叫火燒旺運,這火不能救!讓他燒!燒得越旺以後咱家生意就越好!”說得陽光直迷糊,看不出這有什麽因果關係。陽光大姑張秀珍在他爸爸富強的帶領下,成了這個小家族企業的領班。也就是召集工人來幹活,裝車時點數,磨米時看住質量等等。這麽一群人喜滋滋齊刷刷地看著那整整一垛稻草燒成灰燼,看到了以後企業的蓬勃發展。
在大二的一天清晨,還沉浸在喬誌鑫呼嚕中的張陽光被一個電話叫醒。
“兒子,咱家西頭那一排豬圈要扒了。”電話裏傳來陽光媽媽嗚嗚哭的聲音。
“哪?啥?”陽光睡眼惺忪,坐起來接電話,還沒整明白怎麽回事。
“你爸說,要把咱家院西邊那一排豬圈扒了。”
“為啥呀?”
“他要蓋鍋爐房。”
“那你哭啥呀。”那時的陽光不以為扒個豬圈有什麽,那隻不過是個豬圈。
“咱家和以前不一樣了,你回來之後就知道了,都變樣了,以後也看不著了。嗚嗚嗚……”陽光媽媽哭得很傷心,卻又不敢大聲哭出來,怕叫張富強聽見。
“那有啥哭的,別哭了啊。沒事,扒就扒了唄,不是為了掙錢嘛。有錢以後咱去城裏買房子。你在家每天還得抱柴禾燒炕,以後上城裏住了多好。別哭了,啊,媽。我同學還都沒醒呢。”
“恩,沒事,媽就是心裏不好受,打電話跟你說說。”當時的陽光心裏哪知道,就算苦點累點,這房子也是媽媽住了一輩子的房子,這院子也是她從嫁過來就沒變過樣的院子,那不單單是幾堵牆,幾個豬圈。那裏有過往、有回憶、有歲月。陽光在哪個角落哭過,再哪個牆上掉下來過,在院子哪裏拉過屎、哪裏撒過尿,媽媽心裏都記得一清二楚。
“沒就沒吧,多少個城那多少年的古城牆都扒沒了,人家不還是好好的。咱家那幾個豬圈有啥的。”當你足夠慘的時候,可以從比你慘的例子上尋求安慰,幸福往往就是這麽簡當你足夠慘的時候,可以從比你慘的例子上尋求安慰,幸福往往就是這麽簡單。陽光當時不以為然,一切以父親事業為重,何況這又不是第一次改變。長大後的陽光後悔當時沒有阻攔。現在的他,很理解母親當時的心情,那幾個豬圈有他那麽多回憶。
當時的陽光還在想,以後自己家裏多麽多麽有錢了,等他想創業的時候能輕鬆地給他拿出本錢,自己的事業蓬勃發展,同學聚會的時候也能開個好車過去,誰有事跟他吱個聲他都能幫個忙,有事沒事再旅個遊……陽光想得夠長遠的,事與願違,眼前事就出來了,別說他那個還沒開始的項目,他爸爸經營半輩子的事業也要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