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剝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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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還是孩子的時候,房子後麵分為兩塊,西邊是一個池塘,東邊是很大一片菜地。他老姑和老姑的同學在那池塘邊楊樹下釣過魚,他爸爸在家裏來客人時,用搬網搬過魚。那個搬網,陽光也用過。不過,因為力氣小,每次都搬不上來。

每天早上,家人把昨夜剩飯剩菜扔到搬網裏,放入水中。陽光多次在那網裏撒尿,到中午吃飯時,搬上來很多小魚小蝦留做午餐,鮮美無比。

那片菜地有一年種滿了毛豆,綠油油一片,微風吹過,豆葉似浪翻滾。那是當年小陽光耍小朋友的寶地,他與前後院的小朋友藏貓貓,他就告訴同夥,“你藏我家那片毛豆地裏。蹲那別出聲,肯定找不到你。”當天逐漸黑下來,豆地的小朋友還貓在裏麵,驕傲地以為“哈哈,這麽大一片,你們找一天也找不到我。”時,陽光已經坐在炕沿上,手裏捧著碗一邊看動畫片一邊吃飯了。後窗戶與菜地之間隔出一小片地方,有三棵櫻桃樹,大概五平方米的草莓,兩棵招蒼蠅的芍藥,幾棵竄了花粉、色彩不純不正的月季。

如今草木皆無,被富強蓋上了一片廠房,甚至造成陽光家居住的房子後麵,一排屋子常年沒陽光,又不通風。

大二暑假回家,陽光看見鍋爐房突兀於原空闊平整的院子之中,霸占著原本屬於豬圈的土地。院牆拆毀了一半,一根十多米高的煙囪被褐色鐵鏽包裹,屹立窗前。不再空曠的房前,再不是紅磚與綠草相間。偶有麻雀、燕子經過,似也不知該在何處落腳。陽光家最多養過六十多頭豬,那時張富強與陽光媽媽忙於加工廠的活,進原材料,賣產品,修理機器等,每天回來都是一身稻糠,像是從糠堆裏鑽出來。爺爺奶奶每早四點多起床,喂豬食、起豬糞,一忙就是一天。冬天寒冷,為了給豬避寒,整個豬圈被蒙在塑料布搭的帳篷裏,門口處掛著重重的草簾子。

陽光爺爺奶奶不止養豬,還有家禽。眾多家禽中,一隻大公雞,雞立禽群。它看每一個家禽的眼神都像君王俯視那叩首的群臣,當然,還麵露**的看那十多隻後宮,它看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屈服中帶著抵抗。可看陽光時,毫無屈服,唯剩憤怒。陽光每天放學,一進院子,就提起書包朝屋子門口飛奔,期間若當真不幸,與大公雞相遇,必糟毒嘴,必被啄傷。

小子報仇,一年不晚。在當年大年初二,陽光大姑攜表哥前來過年。表哥剛進屋,凍得還在發抖,陽光就拽住表哥,傾訴這一年居於雞嘴之下的慘淡生活。表哥哪容得下弟弟受這等欺淩,何況,還他媽是一隻雞。那大公雞正於豬圈帳篷裏與一群母雞調情,輪番將這些小母雞壓於身下。兄弟商定,每人手持一根竹竿,陽光率先出現,立於正行**的公雞麵前,大喊“我來報仇了!”公雞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裏,像往常一樣無視他的存在,與身下小母雞繼續旁若無人幹得火熱。表兄隨之立於陽光之後,陽光抄起竹竿,照著公雞劈頭蓋臉打去。公雞正欲起身還擊,表兄持竹竿上前,兩個小兄弟將公雞堵於牆角處,打得雞毛漫天,猥瑣一角。身已殘廢的公雞再不見當年雄壯之勢。奶奶去豬圈巡視,陽光二人早已桃之夭夭,那公雞也無挽救必要,小哥倆毫無預計地為初二的午飯添了一道菜。

如今這些兒時的記憶都被或石棉瓦或藍色紅色鐵皮封頂的廠房代替,偶爾冒煙的鍋爐房煙囪像替這個家給蒼天上的一炷香。

張富強在貸了那五百萬之後,投資的廠子在國際油價最高的時候存了兩大罐米糠油,沒等賣出去,油價就跌倒了穀底,這一下子張富強就賠了一百萬左右。肇行長答應張富強,“到期的時候你把這份堵上,我到時候能給你貸更多的。”肇行長說的是真心話,張富強也相信他。

為了償還年底到期的貸款,他又去各個銀行、小額貸款公司貸款,年底五百萬雖還上了,可這隻是拆了東牆補了西牆。在拆這東牆時,走人情花掉了幾十萬,而且幾家小額貸款公司的利息還高於當初西牆的。最主要的是當初信誓旦旦的肇行長並沒有違背他的諾言,而現實卻擊碎了設想,肇行長因為被查到其他受賄,被調查。

最開始張富強還抱有幻想,總是帶著各種禮品去肇行長家看望他的親人,去看守所看望肇行長,指望著肇行長出來能再幫他一把。最後,肇行長不知道通過什麽手段,把自己的身體保住了,可職位卻丟了。當初的諾言是真是假無從驗證,可現實是,肇行長已經變成了肇大哥,無業在家。

現在張富強事業沒落,四處借錢,結果發現以前他家有錢,大家沒錢,現在他家沒錢,大家連活都要活不起了,永遠比他家困難。也別說,張富強眾多朋友中有還有兩位向他伸過援手,一共借給他五十萬,可這五十萬不解決什麽問題,隻夠堵幾個月的利息。窟窿越來越大,往裏扔的錢越來越多。

每當聽到母親爺爺奶奶深夜的哀歎,陽光便能想起新廠成立時,稻草垛火前那些看熱鬧的人,那些表情曆曆在目,隻不過隨著時間,有了意義。自從新廠伴著大火、伴著大家所預言的好兆頭開業以後,便一直賠錢。在國際油價最高的時候,陽光父親存了整整一罐油,眼看著油價下跌,眼看著日出鬥金,擋都擋不住。陽光看著父親難受,覺得應該給他打一劑強心針,便小心翼翼地推薦了幾個成功學的演講,誰知這一看,張富強便上了不回頭的路,以為萬事隻要去做,就能成功。比如他以為隻要去做,他就能飛上天,現在還沒飛上天,是因為他還不是特別想,還不夠努力,再想想,調整調整心態就可以的。他似乎忘了,最根本的一點,他沒有翅膀,也從未考慮過飛上天之後不小心掉下來怎麽辦。

最開始的時候陽光還不知道家裏的具體情況,有一段時間還是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喜歡早上**,每當這時,伴著太陽的升起,不知為什麽,總能使他感受到生命中的各種意義。他總希望有一天,對早晨**時或在他身上,或在他身下,或在他身旁的姑娘都講一講,與她們的碰撞中,能感受到未來。而目前他隻對一個時而在他身上、時而在他身下、時而在他身旁的姑娘說過這些話。當時葉煦媱一臉嬌媚自豪,問他為什麽能感受到未來?陽光表情凝重的告訴她“我覺得觸到了靈魂。”煦媱看他的眼神自從聽到這句話後變得幽深又輕柔。

四年前,一群人因為一個數字相聚於此,曾經的群群人因為這個數字分開,劃上了等級。有些人把這個數字叫做命運,上了大學後,被分數線分開的幾乎所有人都把這個數字叫做緣分。煦媱與陽光的結合與命運緣分都無決定性關係,這得歸功於大學裏人才倍輩出的圖書館。

在人才倍輩出的圖書館,除了絕大多數浸泡在書海中的莘莘學子外,看書累了隨便抬起頭,就能看到或摟摟抱抱或上下摸索或沉陷深吻之中的情侶。輕者在眾人埋頭苦讀之際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甚者置眾目睽睽於不顧打情罵俏。如若注意還可發現短裙美女對麵桌子下麵的相機、靜了音的手機。

隨著哪位癡癡望著不遠處的目光,還能看見或儀態端莊典雅,舉止落落大方的靚女,或風度翩翩劍眉星目的俊男。當然隨著猥瑣狡黠並伴有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目光,定能看到穿著暴露的姑娘。有的同學正在把鼻屎旁若無人地蹭到桌麵下,有的哥們一邊搓腳一邊陷於沉思,還有帶筆記本的同學把鼠標摔的啪啪響,全神貫注於遊戲。

大學中的某一天陽光依舊於伸懶腰假似舒緩之際猥瑣四顧,最後定格在他於角落觀察了一個多學期的姑娘,與每次不同的是,這次恰巧遇到姑娘不經意的抬頭。透過輕柔的黑發,看到的是一雙閃亮又柔情似水的眸。兩束目光似兩道柔和的閃電,穿過圖書館數人的腦袋,穿過從領口伸入女方上體摩挲胸部男生的胳膊,穿過眾多目光的交匯,穿過正在被搓的腳丫縫,相交於距兩人均為距離的二分之一處,纏繞著纏綿上升,最後彌散於圖書館屋頂。這是他倆第一次心靈的交匯,靈魂的觸碰。

這一目光的交匯,交的很有於茫茫人海驀然前顧,那人卻在人群深處的感覺。又如人生路漫漫,前批路人漸遠,後批路人已至,終遇一個好似願風雨同行的夥伴。

半晌,姑娘被誰摸了似的微顫抖下,回過神來,雙頰泛起小片紅暈,羞澀地低下頭繼續看書。

陽光觀察這個女孩很久了,在最初來圖書館的一兩個月之後,雖一直未說過話,可彼此都知道。這個姑娘有時和舍友坐在一起,大多時候都是自己學習到圖書館關門。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陽光多次無意尾隨,聽過她玩鬧時笑聲明朗,見過她安靜時楚楚動人。當真一個動如脫兔、靜如處子,最主要的是幹淨利落。皮膚更是白得像一碰就會湧動的牛奶。

陽光想過,這輩子找什麽樣的姑娘過一生至關重要,可他又不想把她淋漓盡致地想象出來。那就如被剝了皮的橘子,整個坦露,沒有了秘密,沒有了新意。但是,至少得聰明吧,至少得幽默吧,偶爾的憂傷。他不喜歡姑娘煩躁。你可以安靜,就那麽一直坐著,偶爾一句話,可以幾天之內偶爾一次說個不停。圖書館女孩,可以說,偶爾是這樣的一個姑娘,陽光便像喜歡橘子一樣喜歡上她,慢慢剝開。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