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我吧,沈秋,如果你幸運,希望你永遠不要記起這樣的我。

三年前,在一所大學,許重光第一次見到韓夏。

她那時候是法律係大二的學生,因為長期失眠和精神恍惚被同寢室的室友告到了學校那裏,人人都說她精神不正常。學校裏的老師勸她休學,她害怕極了,以為學校會因為這個開除她,一個人站在天台上哭,學校裏報了警,許重光則是配合警方來勸解的專家。

這本就是個誤會,許重光花了一點時間和韓夏溝通好後,韓夏也就下來了。他們約好了,休學一年,讓許重光給她治病。

韓夏是個堅強的姑娘,求生意誌很強,也想要重新回到學校,所以一直積極配合治療,這種心情也感染了許重光,那一年許重光竭盡全力地幫助她、安慰她。醫生和病人也是有感情的,許重光把韓夏當作妹妹一樣,他們進展得很順利,韓夏通過了許重光的測試,馬上就要回去上學了。可是就在這時候,她竟突然自殺,還留下了那樣的日記。

“其實……我曾經懷疑,韓夏在我這裏進行治療的同時,還在接受其他心理醫生的治療,且對方很可能也是一名催眠師。”許重光眯著眼,輕聲說道。

沈秋愣了愣:“你是說,韓夏的日記不是她的幻想,而是真有其人?”

“對,我曾經和她接觸過一年,絕不相信韓夏那個時候有那麽嚴重的幻想症,她日記的內容邏輯完整,情感和常人無異,沒有錯亂感,那不是幻想症患者發病時的症狀,這也是當時警方那麽懷疑我的原因,可是隻有我明白,那個日記裏寫的醫生不是我。”許重光看向沈秋,眼神堅定有力,“早晚有一天我會找到那個人,那個真正導致韓夏死亡的人。”

男人在那一刻迸發出的堅定目光,讓沈秋心頭一動,她刹那間明白了許重光的心情,以及他的堅持和對韓夏的在意。

“我會陪你的。”沈秋握住許重光的手,“我會一直陪著你,找出真相。”

許重光的傷並不重,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他本就不耐靜養,在醫院裏勉強住了一個星期,就幹脆利落地辦了出院手續。

沈秋熬了兩個周的骨頭湯,在許重光一再強調少放鹽的莫名其妙中,終於自己嚐了一下,結果發現,原來她之前一直放的是糖,許重光就這樣喝了兩個星期的甜味骨頭湯,也不知道他怎麽喝得下去。

那段時間,沈秋每天除了去雜誌社報到,就是給許重光燉湯,她逐漸對烹飪有了興趣,嚐試著弄各種各樣的黑暗料理投喂許重光,一個做得熱火朝天,一個吃得甘之如飴,竟也相安無事。

這一天,她做的是糖醋排骨,糖加得少了一點,醋放得多了一點,鹽加了兩回,水燒幹了,還有點焦糊的味道,沈秋自己鼓起勇氣嚐了一塊,就忍無可忍地撇開了,隻餘下許重光在那裏打掃戰場。

“喂,你是怎麽吃下去的,算了,還是叫外賣吧。”許重光的診所裏,沈秋忍無可忍地問道。

“很好吃啊,我覺得還不錯。”許重光輕笑著說道,一邊說,一邊又啃掉了一塊排骨,眼裏都是暖意。

“真的假的?”沈秋半信半疑,懷疑許重光的味覺是不是有問題。

這時池莉上來交班,看到餐盒裏的排骨相當不滿。

“我說你們倆現在越來越不自覺了,竟然撇開我吃獨食,早知道這樣我中午就不吃飯了,老板娘的愛心便當啊,我還沒吃過呢。”池莉在診所附近的學校上大學,如今開學了,她隻有沒課的時候才能來幫許重光站前台,剩下的時間多是沈秋有空過來,又或者幹脆空著。畢竟鑒於她之前的不懈努力,許多有可能成為許重光客戶的人,也都已經被她打發走了。

池莉知道沈秋和許重光在談戀愛,已然把沈秋當作自己人,一口一個老板娘地叫著,十分順口。

池莉一邊說,一邊伸手抓了一塊排骨塞進嘴裏,隻嚼了兩口,就吐了出來,扔進了垃圾桶:“黑暗料理啊!許重光你怎麽吃得下去!”

許重光一臉心疼:“浪費我一塊排骨。”

沈秋臉色那是相當不好,卻沒發作,隻是不滿地看著許重光:“不好吃不用強撐啊。”

“可是我真的覺得挺好吃的。”許重光一臉無辜地說道,竟然又夾了一塊填進嘴裏,滿眼都是真誠,“隻要是你做的,都好吃。”

許重光發起絕殺技能——虐殺單身狗,攻擊力+9999999。

池莉血條-9999999。

池莉卒。

“又虐狗,還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某人一邊嚶嚶嚶,一邊跑了出去。

沈秋被池莉這麽一鬧生氣也不是,高興也不是,隻能無奈地搖搖頭:“你這個樣子,搞得我壓力很大,總讓你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這是提前適應,等到以後天天吃的時候,也不會不習慣,更何況你一直在進步,感受你廚藝前進的過程,很不錯。”許重光的歪理自然是一套一套的,沈秋和他幾次交鋒,已然了解到此人厚臉皮的程度,根本懶得和他爭。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樓下池莉就打了電話上來,說是有一位預約的客人。

沈秋見許重光要工作,急忙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她和那個新來的病人擦肩而過。

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應該還是學生,一頭披肩長發,麵容清秀而帶著病態的蒼白,沈秋駐足一會兒,才下了樓,就看見池莉的神色頗為複雜。

“怎麽了?”她問道。

“溫琪,哦,就是剛才上去那個,是我同學。”池莉的臉色頗為微妙,“我是學金融的,她是隔壁班學會計的,聽他們同學說,她家族有遺傳的精神病,她爸已經死了,她媽跟別人跑了,他們班的同學說她晚上不睡覺,跑到天台上吹冷風,學校領導勸她休學。”

沈秋愣了愣,突然間就想到了韓夏,她回頭看向空****的樓梯,不知為何有種微妙的感覺。她突然覺得若說這是命運的安排,那麽命運一定是個愛惡作劇的孩子。

“老板娘?老板娘?你沒事吧。”池莉看沈秋走了神,狐疑地問道。

“哦,沒什麽事。”沈秋笑了笑,算了,許重光是成年人,總歸比她清楚該如何對待那些過去。

這一天注定事多,沈秋開車準備去雜誌社,陶安可昨天告訴她,這兩天沈成陽生父那裏有了些眉目,讓她今天下午過去一趟,有事要和她商議。她剛剛發動汽車,陶安可就打電話過來。

“喂,我拿到沈成陽和他親爹的DNA比對結果了,可惜雜誌社裏出了內鬼,沈成陽已經知道了,你小心他狗急跳牆。”陶安可的口氣難得嚴肅,沈秋也跟著緊張起來。

“什麽情況?”

“昨天雜誌社遭了賊,什麽都在,就是DNA比對結果沒了,可惜他腦筋不好,這麽重要的東西我怎麽可能不留備份?”陶安可冷笑道,“你今天就不要過來了,這邊亂得很,沈成陽又在你和許重光手裏吃過虧,還是小心點好。”

“我知道了。”沈秋掛斷電話,微微皺了皺眉。沈家向來是本本分分的商人,沈成陽的路數卻和沈建相去甚遠,手段更是簡單粗暴,沈秋相當看不慣。

她發動汽車,準備先回家,沒想到沈成陽卻在她家門口守株待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家夥想幹什麽?

沈秋不禁頗為驚奇。

沈成陽西裝革履,一副剛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模樣,倚在他那豪華座駕旁邊,看到沈秋的車,就走了過來。

沈秋搖下車玻璃,眯著眼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警惕和敵意。

“別擔心,大白天的,我還不至於當街殺人。”沈成陽的精神狀態顯然比那天強了很多,至少像個正常人的樣子。沈秋深刻地懷疑沈成陽心理絕對不正常,他此刻嘴角竟然還含著一絲笑意,一副翩翩紳士風度,完全沒有一點那天狂犬病一般的模樣,“給個麵子,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公共場所,不會把你怎麽樣。”

沈秋遲疑了片刻,鑒於他們上次見麵,沈成陽差點要了她的命,她不明白沈成陽怎麽會有臉出現在她麵前,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可以叫個人來陪你一起,比如說欒遲,畢竟是沈家的家務事。”沈成陽大概明白沈秋的顧慮,竟然主動退了一步,“你們兩個人,我一個人,總是可以的吧,地點你來定。”

若說方才沈秋還摸不準沈成陽的意思,那麽現下她明白了,他是來講和的,因為沈成陽太清楚那份DNA比對結果會給他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沈秋笑了起來,她並不準備接受沈成陽任何的談判籌碼,但她很享受這一刻,向來居高臨下的沈成陽不得不向她低頭。她是個俗人,自然喜歡報複。

欒遲很快選好了地方,沈秋和沈成陽各自開車過去。

那是間半開放的咖啡廳,欒遲經常在那裏解決早餐。這家咖啡廳位於寫字樓林立的商業區,工作日的午後,人流量並不大,大廳裏流淌著輕音樂,恬靜而安逸。

沈成陽斯文地抿著咖啡,蒼白的臉很是平靜,絲毫看不出上次與沈秋見麵時的癲狂。他坐下以後說的第一句話是:“程雅說你和許重光在交往?”

沈秋挑眉,不明白沈成陽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又如何?”

沈成陽的眼底掠過一絲恨意,他直勾勾盯著沈秋,冷笑道:“你還真是會選人,我一直以為你會選他。”他指了指坐在沈秋旁邊的欒遲,眼裏的凶狠於沈秋來說有些莫名其妙。

“理論上講,他是我母親的養子,放在古代,你也得叫他一聲哥。”沈秋冷笑一聲,“至於我的私生活,你無權幹涉。”

沈成陽還想再說什麽,欒遲卻開口打斷了他:“我撇下一個鍾頭四位數的工作,不是為了聽你這位公子哥兒跟我扯感情問題的,什麽時候你們倆要打遺產官司了,倒是可以找我。”欒遲畢竟是律師,平素裏和沈秋一起時不會怎樣,麵對外人就不會那麽好脾氣了。

“遺產官司?”沈成陽一哂,“那倒是快了。沈秋你還不知道吧,老頭子快不行了,這個月進了兩次重症監護室,隻要你們把那個DNA的鑒定結果一扔出去,我保證他當場斃命。”

“喲,這倒是個好消息。”沈秋不為所動,“最盼著他死的不是你嗎?沈家的公司可以全權到你手上了,我先恭喜你,早日破產。”

沈成陽臉色變了變,這句話顯然戳中了他的痛處,沈秋冷笑著看他,毫不在意。

眼下,她很清楚沈成陽在忌憚什麽。

若說沈建好好的,以那個男人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格以及對沈成陽多年的感情,沈成陽的身世搞不好會被他瞞下來,日後沈成陽和程雅聯姻也好,繼承公司也好,那才叫名正言順。

可是,沈建死了,沈成陽又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沈氏的股東必定反水,和程家的聯姻必定泡湯,若是許一臣再摻和上一腳,那沈家破產清算,簡直就是近在眼前的事兒。

那些什麽股份,什麽遺產,都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

“你也是沈氏的大股東,沈家破產,對你也沒什麽好處。”沈成陽眯著眼看向沈秋,“我也沒指望你答應什麽,隻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這對你來說,畢竟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沈秋覺得有趣,沈成陽竟然也這麽天真:“沈成陽你怎麽還不明白,我對沈氏這艘大船毫無留戀,我做夢都想看到沉船的那一天,那些股份我本來也不想要。”她一邊說,一邊冷笑,口氣惡狠狠的,簡直恨不得當場吃了沈成陽。

話不投機半句多,沈成陽不死心地又勸了沈秋好一番,然而對麵兩個都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也無法。

談判徹底破裂,欒遲起身去開車,沈秋警惕地看著沈成陽,她見過對方瘋狗一樣的態度,一個人麵對他,多少有點害怕。

“那天在停車場,是我不好,嚇到你了。”等欒遲走了,沈成陽才開口道,“我已經懲罰過自己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袖子卷起來,男人白皙的手臂上有三道猙獰的刀痕,看起來傷口頗深,像三條醜陋的蚯蚓爬在他的手臂上,讓沈秋覺得毛骨悚然。

“你有病吧。”她的話脫口而出。

沈成陽吃吃笑起來,對沈秋的反應絲毫不意外,他的口氣輕鬆而愉悅,隻有眼底,帶著一絲神經質的扭曲:“姐,你不會想到的,我知道自己身世那天真的高興壞了,你和我沒有血緣關係,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姐,我愛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愛你。”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吐字清楚,沈秋離得近,聽得清清楚楚,隻覺得後背發毛,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

“神經病!”她有點被嚇到了,忍不住後退一步。

沈成陽被罵了,卻絲毫不在意,隻是繼續說道:“你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我還去見過你一次,不過那時候你被整得迷迷糊糊的,根本認不出我來,隻認識那個許重光,我氣壞了,但那時候我什麽也不敢做,沈建沒把公司的權力給我,我媽也不聽我的。我原本想著等我掌權了,肯定會救你出來,沒想到許重光……”

“沈秋!走吧。”沈秋來不及反應,就聽到欒遲在她身後叫了一聲,他站在門口,顯然聽到了沈成陽的話,此刻正一臉陰雲密布,像是隨時要上來把沈成陽撕碎一樣。

沈秋回過神來,刹那間愣住了:“你什麽意思?我在醫院裏見過許重光?”

沈成陽的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自然而然,一點也不像假裝:“你以為你是怎麽被放出來的?你得有心理醫生的鑒定結果才能出來啊,當時給你做鑒定的就是許重光。”

“別和他廢話了,快走。”欒遲皺著眉走上前來,伸手搭在沈秋的肩膀上。

沈秋愣怔了片刻,才跟著欒遲轉身離開。

咖啡廳裏,沈成陽目送沈秋離開,原本盛滿了溫柔笑意的眼,逐漸變得冰冷而桀驁,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欒遲?許重光?有點意思。”

沈秋跟著欒遲上了車,心裏卻仍舊在想沈成陽方才的話。她被關在精神病院的時候,和許重光見過?那為什麽她的記憶裏卻似乎沒有這些片段?她曾經兩次夢到過自己在醫院裏被許重光治療,那些到底隻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越想越覺得狐疑,不禁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欒遲,我在精神病院的時候,見過許重光?”她忍不住問道。

欒遲把車子停在路邊,扶著方向盤,有些焦躁地扯開了領帶,他皺著眉,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打開窗戶,看著車外。

“你倒是說啊。”沈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都不記得了,就不要想那麽多了。”欒遲沉聲說道,“早知道沈成陽那麽嘴賤,我今天不會讓你來的。”

“你的意思是這是真的?”沈秋愣愣地看著欒遲,“我在精神病院就認識許重光?”

欒遲輕歎了一口氣:“當時就是我聯係的許重光去幫你治療,把你救出來的,後來發現你完全不記得他了,我也就沒當回事。那半年的記憶對你來說,或許太痛苦了,所以就把他也跟著一起忘了。許重光也覺得你忘了就算了,所以你說你們開始交往的時候,我真的挺詫異的,畢竟你不記得也就罷了,許重光可是都記得的,也許他那時候對你就有些感情吧。”

沈秋怔了怔,不知該說什麽,隻能沉默以對。一段別人都知道,自己卻不知道的記憶,還是和許重光的記憶,沈秋突然間有些淡淡的遺憾,她怎麽會把這段記憶忘記了呢?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天晚上沈秋做夢了,她夢到醫院裏的房間。不是那些昏暗的小隔間,潮濕又晦澀,被單散發著發黴的味道,那是一間有陽光的大房間,很亮堂,亮得有些刺眼。

許重光就坐在房間裏的寫字台前,桌子上擺著綠色植物,有一些開了花,有清淡的花香。

沈秋推門而入,坐在許重光麵前,男人抬頭看她,露出一個招牌式的溫暖微笑:“恭喜你,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了,我和幾位醫師做了聯合鑒定,以你目前的狀況,可以出院了。”

沈秋睜大眼睛看著許重光,嘴唇抖了抖,許久才勾起一個扭曲的微笑。她蒼白的臉因為半年的折磨而顯得有些憔悴,憋不住的眼淚一點點滲出來。

“想哭就哭吧,適當的情緒宣泄對你有好處。”許重光的眼底掠過一絲溫柔。

於是沈秋不再壓抑自己,輕聲啜泣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在這半年裏,哭過很多次,卻沒有一次哭得這麽暢快淋漓。她哭了很久,許重光適時幫她遞上紙巾。

許重光的手指修長,也很纖細靈巧,一直玩弄著自己手裏的鋼筆,那是支通體黑色的鋼筆,隻有筆帽上鑲嵌著一小塊寶石,閃閃發光,格外紮眼。

那支鋼筆在沈秋的眼前晃來晃去,她模模糊糊地看著頂端的寶石,漸漸有了一絲絲倦意,就在要睡著的那一刻,她分明聽到許重光歎息般的說話聲。

“忘掉我吧,沈秋,如果你幸運,希望你永遠不要記起這樣的我。”

沈秋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不出意料地發現自己又夢遊了,枕邊一片冰涼,窗簾被吹得呼啦啦作響。她懊惱地從**坐起來,深恨自己每次夢遊都開窗的癖好。畢竟如果沒有這扇窗,她自己都不見得發現自己在夢遊,足以讓她自欺欺人好長一段時間。

可是,這一次,就算沒有開窗,她也會懷疑自己在夢遊,畢竟她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做過那麽真實的夢了。夢裏的場景真實得簡直像是曾經發生過一樣,而她最後,被許重光催眠了。

沈秋忍不住想,難道說,她不記得許重光,其實是被許重光催眠了?

夢裏的到底是真實,還是隻是一個夢而已?

她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第二天,沈秋仍然在想這件事,但她想不通,就幹脆去找許重光,想當麵問問他。沈秋到診所的時候,許重光亂成一團,頭發淩亂,桌子上的書摞得比人還高,仿佛隨時要把他淹沒一般。

沈秋掃了一眼,大多是些心理學相關的外文書,各種生僻詞句,晦澀難懂。

許重光的襯衣上都是褶子,眼裏充血,臉色蠟黃,正在快速地翻一本書。

“你這是……”沈秋愣愣地看著他,頗為意外地問道。

“最近遇到一個棘手的病人,在找資料。”許重光揉了揉眼睛,將手裏的書扔到一邊,又換了一本。

“是溫琪?”沈秋隨口問道。

許重光抬起頭,驚訝於沈秋竟然知道溫琪的名字,他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那樣警惕的目光讓沈秋有些不高興:“我聽池莉說的,她很多情況都跟韓夏很像,對嗎?”

“抱歉,這屬於病人隱私,不方便告訴你。”許重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他一邊說,一邊又拿起一本書,快速地翻著,一邊翻,還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我來了這麽久,你就不能停下手裏的工作,專心和我說句話嗎?”沈秋一時氣結,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敬業”的許重光,“我又夢遊了,我夢見我在精神病院的時候遇到你,你還催眠了我。許重光,我很介意,你到底有沒有催眠過我?我在那裏的時候,你真的幫我治療過嗎?”

許重光隨口“嗯”了一聲,顯然是心不在焉,根本沒聽沈秋說什麽。

“許!重!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沈秋氣急了,走到許重光麵前,伸手擋住那本全是英文的專業書,氣呼呼地問道。

男人這才抬起頭來,才不過一天不見,他的臉色就相當蒼白,眼底的血絲近看起來,顯得有些猙獰。他憤怒地盯著沈秋,似乎她剛才的動作觸了他的逆鱗。

“你能不能不要打擾我?”許重光冷冷地看著沈秋,“讓我安靜地查完我的資料。我有一個很重要的病人要處理,在下一次她來之前,我必須把她的問題搞明白。”

那樣冰冷而生疏的調子,不是從前永遠的溫暖和煦,沈秋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的眼神,冰冷得像是刀鋒一樣,好像輕輕一戳,就可以刺破一切。

她突然間就想到了許一臣說過的話:“雖然他極力否認,但我這個做哥哥的,覺得他曾經深愛過韓夏,而沈小姐你不過是韓夏的替身罷了。”

沈秋突然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許重光,也許之前是她太自以為是了。

“因為她很像韓夏對嗎?所以就可以讓你失態到這種地步?”沈秋輕笑起來,眼圈有點發熱。

許重光冰冷的眼神終於軟了下來:“你別胡思亂想,我對韓夏,沒有那種感情,隻是那時候韓夏死得太蹊蹺,我怕溫琪也……”他說到這裏,似乎覺察到自己透露太多,於是又噤了聲。

“沈秋,這裏麵牽扯到病人的隱私,我不方便告訴你,但現在溫琪的情況確實很緊急,所以我最近會有點忙,僅此而已。”許重光懊惱地揉著額頭,聲音充滿了無奈。

“既然這樣,我等你忙完了再談,你現在恐怕也聽不進去其他東西。”沈秋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說完她瀟灑轉身,不再停留。

她對自己說,要給許重光一點時間和空間,這是許重光的工作,而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跟許重光繼續鬧下去。

“等等,你今天來找我,是因為什麽?”似乎覺察到沈秋的狀態不太對,沈秋開門的刹那,許重光開口叫住了她。他將桌子前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皺著眉頭站起來,整晚沒有睡覺,讓男人的身形晃了晃。他走到沈秋麵前,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來。

“怎麽了?”許重光努力讓自己的口氣溫柔一點,輕輕挑起沈秋的臉,女孩子滿臉都是委屈,看向他的目光充滿著控訴,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低頭吻了吻沈秋的額頭。

“抱歉,剛才是我心情不好。”

沈秋“哼”了一聲,不吭聲。

“是我忙昏了頭,你別惱我,為什麽上午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嗯?”許重光壓低了聲音問道。

他一邊說,一邊欺身上前,磁性的聲音在沈秋耳邊爆炸。如果說荷爾蒙肉眼可見,那現在一定飄散得整個房間都是。

沈秋這才發現,她被許重光擠得空間越來越小,身後是被合上的房間大門,退無可退。

這是要壁咚的節奏嗎?

她一邊想,一邊忍不住紅了臉。

“我……我……哎……算啦,等你忙完了再跟你說……”沈秋支支吾吾了幾句,終究沒說出什麽來。

許重光這家夥撩妹技能滿點,她明白他是在間接為方才的態度道歉,而她也不是真的任性妄為的人,如果溫琪的狀況真的很不好,那麽沈秋願意站在許重光背後,默默支持他,為了挽救一個小姑娘的生命,也是為了讓許重光不再留下遺憾。

“我這邊是小事,你先管你的病人吧,等你不忙了,我再跟你說。”沈秋輕聲說道。

“真的?”許重光挑眉問道。

“當然是真的。”沈秋嘴硬,笑了笑,主動在許重光嘴角落下一個吻,“安安心心忙你的,我也不希望你留下遺憾。”

“好吧,你要是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許重光看了沈秋一會兒,才終於鬆了口,“別擔心我,好好照顧你自己。”

到頭來,她還是什麽也沒跟許重光說。

沈秋走出許重光的房間,下樓來正巧遇到過來就診的溫琪。溫琪和韓夏的眉眼本就有些相似,今日還精心打扮,化了淡妝,她手中的塑料袋裏有幾個包子和一杯八寶粥。沈秋遲疑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可能是在給許重光帶早餐。

“你是沈秋姐姐對嗎?”溫琪看著沈秋,微笑起來。

“你好。”沈秋朝她點點頭,並不想多說。

“許醫生經常跟我說起你呢。”溫琪一副自來熟的樣子,竟然停下腳步跟沈秋聊了起來,她聲音輕輕的,一臉乖順,“我也很羨慕姐姐啊,從病人發展成為許醫生的女朋友。”女孩子的口氣分明有點熱情,卻莫名叫人感覺到劍拔弩張的氛圍,尤其溫琪把“病人”兩個字咬得很重,還一臉揚揚得意。

“是嗎?你是重光的病人吧,你們聊天的時候,還會聊到我嗎?”沈秋似笑非笑地看她,“比起重光,我覺得你從池莉那裏套到話的概率更大吧。”

溫琪被戳破了謊言,也不見惱,咯咯笑了起來:“姐姐反應好快啊,不過這件事上,聰明人沒什麽用的哦,我比你更像韓夏,這就是我的資本。”

原來許重光和韓夏的事竟然是這樣盡人皆知啊,沈秋譏諷地想。

“別胡思亂想,先把病治好再說吧。”她淡淡開口,手緊緊攥著,口氣裏有些微壓抑不住的怒氣。診所裏淡淡的消毒水味也讓沈秋煩躁起來,她不想再停留,幹脆轉身離開。

“雖然你一定不會相信,但韓夏的故事可是許醫生告訴我的哦。”溫琪囂張的聲音在沈秋背後響起。沈秋沒有回頭,隻是大步朝外走去,她很清楚,自己現在完全是打翻了醋壇子,心中全是酸澀,但沈秋不會任由這酸澀發酵,隻因為她不想給許重光壓力,一點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