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或許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愛情,但我懂得人心。
收到沈建病危的消息時,沈秋正在雜誌社,聽說是有人把DNA的鑒定證書寄到了醫院,沈建看了以後當場暈厥,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就死活要見沈秋。
在這之前三天,陶安可把DNA的鑒定結果和沈成陽與程太太**的證據一並交給了那個神秘雇主,可惜,陶安可到最後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們一直書信聯係,並沒有正麵接觸過。
“喲,這是有錢沒地方花呢還是活雷鋒啊,效率夠高啊,你爸抗得過這一輪嗎?嚴衛東他家和沈建也有些往來,昨天他去醫院探望過,說看起來快不行了,好歹是你親爹,你去看一眼吧。”陶安可聽沈秋說起這事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裏優哉遊哉地塗新換的指甲油,橘黃色調,紮眼得很。
沈秋滿心複雜,這段時間,沈成陽不是沈建親生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沈氏股價狂跌,股東會也亂成一團,沈氏儼然已經是一塊肥肉,引得各方諸侯逐鹿中原,這其中最為衝鋒陷陣的就是許一臣。
這個許一臣,顯然已經把沈家的是是非非調查清楚,甚至雇欒遲做代理律師,出麵收購沈氏的股份,人人都說,沈家馬上就要改朝換代改姓許了。若不是有人雇陶安可查沈成陽在前,沈秋和許重光談戀愛在後,她都快要懷疑那個背後的神秘雇主是許一臣了。
沈秋猶豫了許久,還是決定去見一見沈建。她上一次見沈建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她出國留學,臨走前一天,母親帶著她去見了沈建。
縱然母親再怎麽強調,讓她不要恨自己的父親,但看到沈建的嘴臉,十幾歲的沈秋仍然覺得惡心至極。
那時候的沈建風頭正勁,西裝革履地坐在別墅的客廳裏,看起來倒是溫文爾雅的樣子,隻是眼裏都是不屑和冰冷。
“出去以後,好好學習,錢如果不夠用,就跟家裏說。”就這樣淡淡的一句話,既不是溫柔的牽掛,也不是肅穆的嚴厲,有的隻是冰冷的疏離。沈秋覺得她就像是沈建養的寵物,隻要給口飯吃就可以了,哦,不對,即便是寵物,主人也是會投入感情的,而她什麽都沒有。
自那以後,他們再沒見過。她被陷害進了精神病院,在裏麵生不如死的半年裏,沈建恐怕都不見得知道她已經回國了。這個父親,名存實亡,他是死是活,於沈秋來說,其實都沒有什麽幹係。
然而沈秋還是去了,因為她其實蠻想欣賞一下這個男人知道真相後的表情,那場景看起來,一定痛快淋漓。
沈建住在醫院的特護病房,環境很是不錯,有專門的護士和清潔人員。沈秋到的時候,沈建剛剛見過沈氏的高層,走廊裏一大群西裝革履的男人與她擦肩而過,然而沒有人知道她是誰,隻有走在最後的沈成陽看到她,露出一個意外的表情。
他們在病房外相對而立。
最近的沈成陽,情況顯然不怎麽好,神情憔悴,頭發淩亂,他看著沈秋,神色頗為微妙。
“看來老爺子身子骨還是不錯的啊,看到你竟然沒被氣死?”沈秋譏諷道。
“不用取笑我了,他現在也沒力氣跟我計較,醫生說爸爸沒幾個月的命了,你進去看看他吧。”沈成陽低聲說道,“到底是你生父。”
“很抱歉,我這位生父可沒養過我,不過我樂意看看他的下場。”沈秋冷笑一聲,與沈成陽錯身而過,進了病房。
病房裏靜悄悄的,隻有醫療儀器的聲音嘀嘀響著,房間裏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沈建躺在**,身上插了好幾根管子,他原本在閉目養神,聽到聲音才睜開眼睛。
這個男人真的老了,沈秋冰冷地審視著躺在**的人。他今年還不到六十歲,然而頭發已經全白了,皺紋爬滿了臉,常年臥病使他變得瘦削而虛弱,看起來像是七八十歲的樣子,他渾濁的眼睛看著沈秋,漸漸泛起了淚光。
“沈秋……”他伸出幹枯的手,顫顫巍巍地說道。
沈秋站在床邊,低頭看著他,並未伸出手,也沒有半點想要回握他的意思,她就這麽看著他。
直到那一刻,沈秋才突然發現,她不恨這個男人了,她的心裏沒有恨,也沒有憤怒,有的隻是如同看客般的無動於衷和悲哀。
她也隱約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這個男人也曾是個慈愛的父親,抱過她,親過她,逗弄她,然後哈哈大笑。隻是後來,那些記憶都被冰冷和厭惡的表情所取代。她也是平常人,也希望能得到父母的愛護,然而沈建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直到後來,她和母親搬出沈家,沈秋開始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她想過很多方法報複他,卻沒有實行,可是現在,她看著躺在病**的沈建,腐朽得像是隨時會爛進泥土裏麵,突然間所有的恨意都消失了。
因為愛過,所以才會恨,然而現在,她對沈建已經沒有愛了,又何必花力氣恨他呢?
“我來看看你。”沈秋淡淡說道。
“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沈建虛弱地收回手,斷斷續續地說道。
沈秋覺得可笑,這個男人,在臨死之前,要和她道歉?古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原來是真的。可是這道歉來得太遲太遲了。
沈秋冷冷看著他:“你沒有對不起我,如果想說抱歉的話,等你死了以後去跟我媽說吧。”她一邊說,一邊冷笑起來,“不過,也許你們沒辦法再碰上,畢竟像你這樣的人死了,一定是要下地獄的。”
沈建的眼睛刹那間瞪得滾圓,他嘴唇顫抖著,胸膛也起伏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悔恨。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哧哧”的聲響,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旁監控的機器報了警,很快有護士和醫生衝進來開始搶救,注射各種藥物。
沈秋讓到一旁,安靜地看著他們實施搶救,沈成陽覺察不對,也跟著進了房間。
沈建的主治醫師是個快四十歲的中年人,儼然一副很崩潰的樣子:“說過多少次了,這是個病人,病人好嗎?他現在不能受刺激,你們倒好,一天三波來折騰他,再有錢也隻有一條命啊,這有個三長兩短的,算誰的啊。哎,都出去,都出去,今天開始,禁止探望了。你們再這麽來幾次,他又得進重症監護室了。”
沈秋和沈成陽一起被轟了出去,兩個人的表情都頗為麻木,既不著急,也不悲傷。
“你這算是打破紀錄了,之前許一臣過來,花了十幾分鍾才把他氣成這樣。”沈成陽抽出一根香煙咬在嘴裏,有護士路過,提醒他不能吸煙,他輕笑起來,“我不點,就是咬咬,美女,通融通融吧。”
沈成陽本就生得好看,此時更有幾分**不羈,惹得小護士紅了臉,別開臉走了。
“許一臣來過?”沈秋有些意外地問道。
“欒遲沒有告訴你?他和許一臣一起來的,想收購老頭子的股份,沒想到老頭子說要把股份給你,如果手續完成,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東。許一臣現在對沈氏可是虎視眈眈,你我聯手,說不定可以對付他,畢竟你是正經的繼承人,股東會的那些老東西私底下再不服氣,表麵上也是要認你的。但如果我們繼續這麽對立下去,沈氏垮了,你手裏的股權也就成了廢紙,沒有半點好處。”
沈成陽突然這麽在商言商的,沈秋刹那間還有點不習慣,隻是拯救沈氏這樣的事情,她倒是一丁點興趣也沒有。
看沈秋的表情,沈成陽就知道她的想法,他遲疑了片刻,才輕聲說道:“雖然你不稀罕,但沈氏的建立好歹有穆阿姨的一半心血在裏麵,就這樣看著它散了,穆阿姨泉下有知,不見得會高興。”
沈秋愣了愣,頗為諷刺地看著他:“你還有臉提我媽?”
“小時候,穆阿姨雖然和我媽不和,但從來不遷怒我,你們還住在沈家的那幾年,我每次去,她都會拿點心給我吃。姐,你那時候對我也好啊,帶我去花園玩,我跌倒了你還會扶我……”沈成陽眯著眼,似乎在回憶以前的事情,那一定也是他童年裏最美好的回憶,沒有利益糾紛,沒有任性的惡與恨,隻有脈脈溫情。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就連眼底都是瀲灩的溫柔。
那些回憶那麽短,那麽少,他卻一一記在心裏。沈秋並不知道,在那個冰冷的別墅裏,沈建對他也不曾盡一個做父親的義務,而陳碧柔整日裏都在忙著美容保養,以及怎麽擠壓穆阿姨和沈秋,也是無心顧他。
沈成陽的童年,同樣是在寄宿學校裏度過的。
“夠了,沈成陽,你的臉皮還能再厚一點嗎?”沈秋清冷地笑道,“我媽是我媽,我是我。”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至於沈建的股份,等他能簽字的時候再說吧。”說完,沈秋轉身離開。
沈成陽一個箭步追上來,跟在她後麵:“今天還有什麽事嗎?姐,陪我吃個飯吧。”
“你有毛病吧。”沈秋翻了個白眼,瞪了沈成陽一眼。
沈成陽卻突然轉了性,死乞白賴地跟著沈秋一路往樓下走,直到他們撞上來探病的陳碧柔。
沈秋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過這個女人了。
陳碧柔今年四十多歲了,然而保養得當,徐娘半老,身材妖嬈,若不是眉眼間明顯的憔悴,簡直就和當年鳩占鵲巢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沈成陽看到陳碧柔,臉色冷了下來,陳碧柔和沈建又不同,她是真正傷害過沈秋的仇人。
“沈秋?”陳碧柔看看自己的兒子,再看看沈秋,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刹那間她的臉上掠過忌憚、憎惡、怨恨……好多種情緒,當真是好看得緊。
“陳阿姨,好久不見啊。”沈秋停下腳步,冷笑起來,“不知道你最近精神狀況如何?你那位前夫有沒有和你再續前緣?哦,恐怕你最近是沒有什麽時間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保住你的那幾個臭錢,畢竟是花了半輩子心血搏來的,千萬要看好了。”
陳碧柔被沈秋氣得臉色發白,剛要開罵,卻被沈成陽上前一步攔住了。
“媽,沈秋很有可能成為沈氏的第一大股東。”沈成陽的聲音很輕,字卻咬得極重。
還是自己的兒子了解自己的媽,看在錢的份上,陳碧柔快要崩潰的理智刹那間都回來了。她狠狠瞪了沈秋一眼,又看向自己的兒子:“成陽,你給我上來。”
被這樣一鬧,沈成陽也沒法纏著沈秋,隻好跟著陳碧柔上了樓。
沈秋目送他們母子離開,原本刻薄譏諷的笑意漸漸散去,隻餘下一絲惆悵和猶豫。
她去看過沈建的第二天,欒遲打電話給她,無他,是許一臣想約她見麵。
“許一臣見我做什麽?想要收購我手裏的股份嗎?”沈秋嗤笑一聲。
“他說是商業上的事情,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欒遲聰明地保持了中立,“見麵的地點是我的事務所,給點麵子,好歹是我的雇主,許一臣向來大手筆,做完他這一單,我一年不開張也無所謂。”
大財主就是大財主,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沈秋暗暗腹誹,嘴上卻還是答應了下來。縱然再不想見,欒遲的麵子,她還是要給的。
沈秋到的時候,事務所正忙得人仰馬翻,不可開交,除了會客廳,哪裏都熱鬧得很。
沈秋一臉意外地走進事務所的會客廳,把喧囂都關在了門外。許一臣和欒遲並排坐在沙發上,幾日不見,欒遲一副勉強打起精神的模樣,眼底下都是黑眼圈。
秘書給三人端上咖啡,許一臣的咖啡旁放了五包砂糖,沈秋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倒了四包半進去,心裏深深為許一臣的牙感到擔憂。
“沈小姐應該知道我今天要和你談什麽。”許一臣啜了一口咖啡,輕聲說道。
“我還真是不怎麽知道。”沈秋明知故問,“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哪裏知道許總在想什麽。”
許一臣是不苟言笑的性格,對沈秋的調侃直接采取了無視態度:“日前,我已完成對沈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收購,一旦我買到沈成陽手裏的股份,我將會成為沈氏最大的股東,到時候沈氏是生是死,就徹底由我說了算。”
“然後呢?”沈秋聳聳肩,“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許一臣並不著急:“沈氏的創立是你母親多年的心血,雖說她現在人不在了,但如果沈氏因為你垮了,沈小姐不會覺得有些內疚嗎?重光的診所一直處於虧損狀態,他現在在給一個叫溫琪的學生免費治療,還推掉了其餘所有病人,診所的財力支撐都是我在提供。如果我掐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同時弄垮了沈氏,你和他會同時變得身無分文。我很想知道,你們到時候又該怎麽做?更何況,據我所知,那個叫溫琪的學生最近好像和重光走得很近。”
這樣的威脅可以說是相當務實,沈秋看著許一臣,這個和許重光輪廓相似的男人,沉著地看著她,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許一臣,你不覺得這樣的買賣相當不劃算嗎?”沈秋看著許一臣,一張臉上仿佛寫滿了智障兩個字,“沈氏雖然股價下跌,但還沒到破產的程度,你收購這些股份,恐怕花了不少錢,一旦沈氏破產,你之前的投資也是血本無歸,可如果我還是不肯跟許重光分手,你的錢不就白花了嗎?”
“那是因為我知道,沈小姐早晚會答應我的條件。哦對了,有件事我可以事先告訴你,溫琪這個病人,是我推薦給重光的,因為我發現她和韓夏十分相似。沈小姐,你確定你能競爭過這個姑娘嗎?”許一臣露出一個微笑,“我或許不明白男女之間的愛情,但沈小姐,我懂得人心。”他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今天我來,是給你一個選擇,卻並不急於聽你的答案,沈小姐可以考慮清楚了再聯係我。”
許一臣很快離開,隻餘下欒遲和沈秋仍坐在沙發上。
欒遲過了好一會兒,才頗為意外地問道:“溫琪是誰?這個名字,我怎麽聽著有點耳熟。”
沈秋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是許重光的一個病人,身世和韓夏很像,重光最近為了她,也是忙了好久。”
“影響到你們的感情了?”欒遲詫異地問道。
“還好吧。”沈秋勉強地笑了笑,心裏卻突然間有些失落。確實,自上次在許重光那裏和溫琪遇到過以後,她和許重光再沒聯絡過。偶爾她打電話過去,許重光不是在忙,就是在見病人。然而許重光並沒有告訴她,他現在隻有溫琪一個病人。
說不疑心是假的,但是沈秋的驕傲和矜持不允許自己跟一個病人爭風吃醋。是啊,溫琪隻是個病人,許重光曾經這樣許諾過,沈秋選擇相信,卻不知道這相信到底對還是不對。
從欒遲的會客廳裏出來,沈秋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去,欒遲送她出門,突然“咦”了一聲,指著某間辦公室裏的一個小隔間問道:“我想起來了,你們說的溫琪,是那個小姑娘嗎?”
沈秋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果不其然,那坐在隔間裏的女孩,不是溫琪是誰。
欒遲頗為微妙地說道:“難怪……她是許一臣資助的貧困生,今年我們招財務,許一臣推薦了她,因為人挺機靈的,我們就用了,現在還在實習期。”
上班時候的溫琪看起來比在許重光那裏幹練許多,一身廉價的職業套裝,頭發盤成一個髻,顯得老成一些,她正專注地盯著電腦,神色認真的樣子。
沈秋原本想靜靜退出去,偏偏這時候有事務所的員工看到欒遲在看溫琪,問道:“欒總,找溫琪有事?”
欒遲忙說:“沒什麽事。”
然而溫琪還是聽到了聲音,循聲看過來,刹那間與沈秋四目相對,她似乎也是有些驚訝的樣子,隨後竟站起來,走到門口,朝沈秋笑了起來。
“沈秋姐,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沈秋自然不會喜歡這個姑娘,然而倒也不至於交惡,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真巧,沒想到你在這裏上班。”
“是啊,真是巧。”溫琪笑嘻嘻地說,“沈秋姐有空嗎?等我一下,我正好有事情想跟你說,單獨談。”女孩子眨眨眼,也不等沈秋答應,就回到座位上開始交接工作。
欒遲皺著眉,頗為擔心地看著沈秋:“你確定和她單獨談?這個女孩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沈秋道:“沒什麽的,一個小姑娘,又不能把我怎樣。好了,知道你忙,回去工作吧,感情上的事,我自己解決。”
“有什麽想不通的還是可以來找我。”欒遲擔心地看了沈秋一眼。
“好啦,知道了,日理萬機的欒總。”沈秋推了他一把,吐槽道,“整天像個老媽子,這麽大的事務所還不夠你操心,又來擔心我。”
欒遲一時莞爾,隻好回了辦公室。
溫琪處理了工作,拉著沈秋到了事務所樓下。
事務所的寫字樓下麵,有一個小公園,這樣的時間,隻有幾個帶著老人的孩子,算不上特別安靜,卻也不顯眼,沒什麽可以偷聽的。
溫琪和沈秋並排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我是個窮學生,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精神又不是太好,幸好遇到許總,要不然還不知道要怎麽過下去呢。沈秋姐姐,你不知道,當我聽說你和許醫生的事情的時候,心裏有多羨慕你,就算再悲慘,至少物質豐足,好過我們這些窮人。”
話裏的譏諷和刺耳沈秋不是聽不出來,隻是投胎這種技術活,又不是誰能左右的,她在國外時也曾心理不平衡,同樣是華裔留學生,她的大部分同學家境殷實,父母關愛,幾天就是一個越洋電話,不像她形單影隻。
人比人向來隻會氣死人,沈秋早已學會不去嫉妒。
“你到底要說什麽,不要這麽繞彎子。”沈秋輕聲打斷了她,不知道為什麽,她十分不喜歡溫琪,這個女孩子明明比她還要小,眼裏的城府卻比任何人都深。她總是笑,說話做事總是很禮貌的樣子,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許總另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拆散你們。我嘛,也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所以後麵如果做點什麽對沈秋姐不好的事情,沈秋姐可千萬別怪我哦。”溫琪笑眯眯地說道。
“陰謀變成陽謀?何必呢?你原本可以什麽都不說的。”
“因為這本來就是陽謀。和許醫生相處得越久,我越覺得許總說的一點錯都沒有,他心裏真正愛的也許不是你。”溫琪看著沈秋,像個小惡魔,“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自從許醫生開始給我治療以來,你們再也沒有約會過,再也沒有交集,你們甚至都不怎麽打電話,隻因為許醫生要集中精力幫我治療。沈秋姐,你覺得這是對愛情和事業的態度嗎?你覺得許醫生真的那麽忙,而不是享受著給我治療的過程,以至於根本不想見你嗎?”
許一臣的威脅,沈秋向來當成耳邊風,別人的評價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愛情裏,傷人的從來不是外力,而是那永恒的問題——他到底愛不愛我。
沈秋麵無表情地看著溫琪,靜靜感受著內心深處片刻如刀割般的感覺。她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沒辦法自欺欺人,她被溫琪說到了心坎裏,她害怕了。
“許總是個慷慨的好人,我個人覺得,你如果和許醫生分手,得到的隻會更多,總比人財兩空的好。”溫琪輕笑著說。
“我發現你們每一個人,似乎都比我了解許重光。”沈秋仍然在掙紮著反擊。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愛情總是令人盲目,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如果這周六你能成功和許重光約會,那麽就算你贏,如何?”溫琪站起來,朝沈秋眨眨眼。
“簡直荒謬至極。”沈秋冷笑一聲,但溫琪隻是笑而不語地看著她。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午後陽光極好,年輕女孩的皮膚在這樣的光線裏顯得嬌嫩欲滴,那麽有活力。
“好,我們試試看。”沈秋輕聲說著,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
溫琪笑得更燦爛了:“我們一言為定。”
這樣的賭局無疑荒謬到了極點,但沈秋真的忍不住,那天下午她小心翼翼地發了短信給許重光。這件事不解決,她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的。
“周六有沒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漫長等待後,許重光才回了電話過來:“安排好了,一整個周六都是你的。”許重光的聲音裏帶著笑意,“怎麽突然想看電影了?”
“因為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做點什麽了。”沈秋攥緊了手機。
說起來,自從有了溫琪,她這個女朋友還真的是自動讓了道。沒辦法,天大地大,人命最大,沈秋也不是任性的人,若是真因為牽扯了許重光的精力害了溫琪,她會自責一輩子的。
“抱歉,等忙完了這一陣,我一定好好補償你,看電影很沒意思,不如我帶你去吃大餐如何?包你滿意。”許重光內疚過後,突然說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絕妙的主意,連口氣都變得輕快起來。
“那就你來安排。”沈秋笑道,還想多說兩句,卻聽到許重光那邊傳來溫琪的聲音。
“許醫生,我來複診了。”
沈秋隻好掛斷電話。她放下手機,卻覺得緊張到了極點,閉上眼,她似乎都能看到許重光突然打電話過來,把方才定下的約會推掉,隻因為溫琪有什麽事情。她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給許重光發了一條短信。
“周六沒有問題吧?”
“當然,我們不見不散。”許重光飛快回道。
八個字,足夠了,沈秋看著屏幕,高興地笑了起來。
“許醫生,我是不是耽誤你了?”看到許重光飛快地發了短信,溫琪怯生生地問道。
“沒什麽。”許重光笑著搖了搖頭,把手機放到一邊,“上班時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那休息的時間不行嗎?”溫琪不無遺憾地說。
許重光莞爾:“如果我沒事的話,你也可以給我打電話。這個周六我有安排,你可以周日打電話給我。”
“你周六……要約會……”
“私人問題,與治療無關。”許重光巧妙地繞了過去。病人不該和醫生有太多私底下的交流,他始終介意,自己當年和韓夏走得太近,會不會反而對韓夏的精神狀況有不好的影響,所以在對溫琪的治療中,他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溫琪沒再追問下去,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許重光,嘴角勾起笑容。
周六那天,沈秋精心準備,護膚化妝做頭發,穿的連衣裙是前幾日專門購置的新款,整個人都靚到不行。許重光開車來接她,竟像個愣頭青一般,看直了眼。
“你今天是怎麽了?”許重光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忍不住笑道。
沈秋坐在副駕駛座上,拿出小鏡子仔細看了一下自己的臉,妝容精致到完美,這才得意揚揚道:“約會這種事,對於女孩子來說,就像一場戰爭。”
那是許重光所不知道的,屬於沈秋的戰爭。
許重光選的是秦城城郊的一個農家樂小店,距離很遠,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飯莊老板是許重光父親的老友,他小時候,父母經常帶他和哥哥去那裏吃飯,反而是長大以後,才去得少了。
那家小店已是城郊的最邊緣,背靠大山,山中多是楓樹,這個時節,漫山遍野火紅一片。山腳下則是一片竹林,竹林間掩映著一棟竹樓,翠色的竹子被滿山的楓葉襯得越發翠綠欲滴,如同一塊翡翠鑲嵌在山腳下。
沈秋愣愣地看著這景色,隻覺得自己再怎麽精心打扮,在這樣的盛景前,也會黯然失色的。
“怎麽樣?這裏沒來過吧。”許重光笑道。
沈秋搖搖頭,驚歎地看著眼前的景色:“我在秦城這麽久,這座山我爬過好多次,卻從來不知道這裏有這麽美的景色。”
“那是因為本市的旅遊線路在山的南側,南側山勢平緩,容易攀爬,而北側地勢陡峭,所以一直沒有開發,除了原來住在山上的村民,極少有人過來。”許重光解釋道,“這裏是我父親的老家,以前他在世的時候,每年都會帶我們全家過來。”
他們在竹林前駐足了許久,沈秋拍了好一會兒照片,才跟著許重光走進裏麵的竹樓。
走過蜿蜒的小路,是一個人工修建的院落,院落十分雅致,溪水潺潺,一座細長的竹橋通往裏麵的竹樓。
竹樓前,有個四十幾歲的富態中年人,正在院子裏擇菜。
“陳叔。”許重光走上去打招呼。
“重光來了,前兩天你打電話過來,我還以為你逗我玩呢。”中年人笑眯眯地打招呼,“你也好些年沒來了,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都交女朋友啦。”
許重光笑著應下來,隨後才拉著沈秋上二樓。
竹樓有三層,一樓是前廳,二樓三樓各有兩個包間,想來吃一餐,需要提前兩天預定。許重光早早定了位子,拉著沈秋進了包間。
竹樓的包間也布置得十分雅致,古色古香的裝飾,就連碗筷也都是竹子和藤條製成,樣樣小巧玲瓏。
“陳叔啊,早些年做生意也賺了些錢,不過他誌不在此,三十幾歲就收山了,跑到這裏來開了這個餐館,親自下廚,他的拿手菜就是用後麵水潭裏的魚做的酸菜魚。”許重光正說著,陳叔已經端了魚上來。
“今天定了四桌,你們來得早,沾光,做好的第一條給你們,最肥。”陳叔樂嗬嗬說道。
許重光連忙道謝。
沈秋低頭一看,隻見餐盤中間一條酸菜魚,兩份米飯盛在竹筒裏,還帶著竹香,綢白的魚湯單獨盛在碗裏,鮮香撲鼻,另外還有兩碟山野菜、一碟水果、一碟點心,樣樣精致。
“美女嚐嚐我的手藝,絕對是這個。”陳叔一邊對沈秋說,一邊伸出大拇指。
沈秋聽了一笑,狠狠點了點頭。
酸菜魚的湯汁又香又辣,魚肉肥美,湯底厚重,然而單獨盛的魚湯卻清淡,吃幾口魚,再喝上一口魚湯,配上竹香肆意的米飯,堪稱人間美味。沈秋嚐了幾口,當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
許重光難得看到沈秋一臉饞貓似的模樣,不禁失笑,他吃得斯文些,一小口一小口,隻吃了兩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許重光接起來,電話裏女孩子刺耳的尖叫聲,便是吃得正歡的沈秋也聽得清清楚楚,她放下筷子,靜靜聽著溫琪的表演。
“許醫生,許醫生,你在哪裏?你能不能過來?我、我好像看到我爸了,他沒死,他回來找我了!你說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我有點害怕……許醫生你過來好不好,我害怕……”溫琪哭得歇斯底裏,即便透過電話也能感受到她近乎癲狂的恐慌。
這聲音就像一隻鉤子,鋒利地撕扯著沈秋的心。
“溫琪,那是幻覺,你自己明白的,你父親已經去世了,你在哪裏,我馬上去找你,在我找到你之前,別亂動好不好?”許重光麵色大變,從椅子上站起來,幾乎是慌慌張張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抱歉,溫琪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她。”許重光頗為難地看著沈秋。
沈秋強行扯出一個笑容,她剛才吃多了辣,鼻尖通紅,連眼睛都是水潤潤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許重光,第一次流露出一絲脆弱的表情:“你想沒想過,她有可能是故意想騙你回去?”
“沈秋,別耍小孩子脾氣,溫琪有抑鬱症,你又不是不知道。”許重光走到沈秋麵前,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對不起,我知道我們已經很久沒一起吃一頓飯了,但是人命關天,過兩天我再補償你好不好?”
他軟語相勸,眼裏卻全是焦急,不是因為害怕她生氣,而是怕溫琪出事。
沈秋勾了勾嘴角,再也難以掩飾自己的失落與難過:“抑鬱症會突然惡化到出現幻覺的程度嗎?”
“確實有點反常,但也太危險了,我得去看看。”許重光繼續解釋,“對不起親愛的,我該走了。”
沈秋閉上眼不回答,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許重光分明覺得不對,但他實在害怕溫琪出事,竟然隻當她默許,轉身離開。
大門“咣當”一聲關上,沈秋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她低聲笑起來,很快這笑聲轉變為大笑,她笑得不能自已,隻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可笑又可悲。
很快,溫琪打了電話過來,以勝利者的姿態。
“許重光走了對不對?所以你看,在我麵前,你是被無條件排在最後的那一個,你……”
沈秋掛斷了電話。
秋日天氣正好,沈秋一個人坐在房間裏,看著外麵天空湛藍,滿山紅葉。隔壁包間裏滿了客,腳步聲此起彼伏,笑鬧聲中,推杯換盞,很快熱鬧起來,隻有這個房間裏,滿室都是美食的芳香,卻隻坐著一個沒有動筷子的人,那麽孤寂,那麽可悲。
沈秋就這樣在這裏枯坐了許久,直到有人敲門,她才回過神來。
竹門推開,許一臣西裝革履地站在門口,以勝利者的姿態。他心情愉悅,嘴角甚至勾起一絲笑意。
“如何?沈小姐?”
沈秋覺得不可思議,抬頭看向許一臣,一臉驚訝。
“我解釋一下,我可不會開兩個鍾頭的車專門來看你的笑話,今天我也有個應酬,就在隔壁,人都散了我才過來。我那個弟弟向來粗心,直接就開車走了,也不想想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麽回去。”許一臣口氣輕快至極,他紳士地伸出手,“所以請吧沈小姐,我想你不會想在這裏過夜的。”
沈秋坐在許一臣的副駕駛座上,後視鏡裏,她的妝容依舊精致,隻是再也沒了早起時那興致勃勃的勁頭,而帶著冷冰冰的死寂。
“你也別太傷心,雖然你失去了一個戀人,但最起碼你保住了自己的錢。”許一臣的開心之情溢於言表,就連話都比平時多了許多。
沈秋閉著眼睛,懶得跟他說話,就這樣靠著車子睡著了,再醒來時,已到她家樓下。
許一臣在跟自己的秘書打電話:“對,明天開始籌備董事會的會議,務必邀請沈成陽和陳碧柔參加。”
沈秋清醒過來:“我還沒答應你,站到你這一邊。”
“情場失意,商場總會得意,我看不出你有什麽理由不站到我這一邊,畢竟我和你中間可沒隔著人命官司。”許一臣恢複了商人的本質,轉過頭,鏡片下的雙眼精明而冷靜,“拿到沈建的股權,你就是沈氏最大的股東,加上我的股份,沈氏就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你做董事長,我做總經理,我保證讓沈氏成為秦城的龍頭企業。要報複沈成陽和陳碧柔,這難道不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嗎?”
沈秋看著許一臣,嘴角漸漸勾出一個笑容:“許總的生意頭腦果然不差,這一次你什麽都贏了。”
“沈小姐謬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