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暝自世界的盡頭站起,嘴角掛著一絲鮮血。他的頭頂上方是激戰不休的禁衛與天仙,他的身後是磨滅空間的濃鬱暗色。抹消時空的偉力自他的身後無聲湧來,被秦暝一刀悉數斬滅。他滿不在乎地抹了把嘴角的血液,雙足蹬地一瞬躍出。遙遠的時空因武者的意誌而扭曲,黃昏色的刀光驟然閃爍。在同一時間爆發的三段斬擊,襲向秩序王的頭顱。

秩序王雙手持槍回旋如輪,時空力量與最終境界一齊湧出,壓製秦暝的襲擊。秦暝的本體隨後殺到,刀刃與長槍再度交手。雙方的力量均在拚殺中不斷暴漲,刀光劍影中純白大地爆碎又重生,好似凜冬的暴風雪。黑色的禁衛巨人在同時落入雪中,無羈天仙逐漸優勢,後方的兩人就要馳援殺來。

“嚴契、秦暝、劉忠武……”秩序王一一點出敵人的名字,“汝等均為帝國臣子,耳濡目染之下當知曉強者肩頭之重任與擔當。力量非為一人而生,其意乃為眾生而戰。既同求天下太平百姓和睦,又為何與吾負隅頑抗!”

“的確,大義與大局是必須在意的事情。”秦暝微笑,“但是,我不想成為因大局而犧牲的棄子,我也不喜歡強加於肩頭的責任。我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我修來這些力量,是為了讓我自己活得開心!”

暝刀隨秦暝的喝聲而暴漲,男人的手中好似握住了昏黃的星辰,淩厲凶暴的斬擊交叉降下,壓製秩序王的槍身。天極宮的傷勢在此刻爆發,秩序王體表的裂痕再度加深,秦暝的力量卻隨心念而暴起,令他在雙方拮抗中處於優勢。

王者一時被刀客壓低,目光卻無一絲動搖:“總要有人為更多人而站出,總要有人為大局而犧牲。”

“那麽我們這些離序因子就該死嗎?因為你所謂的大局和大義?”

陰冷的喝聲自上空傳來,烏黑色的禁衛軍被天仙擊破,嚴契踏著蓮台飛來,運筆如刀:“去你媽的吧!老子好端端地過自己的日子,憑什麽就要為你的狗屁決策而犧牲!”

秩序王的四方炮台臨時組合,化作黑色盾牌將嚴契的筆鋒阻擋。秦暝趁機一腳踢出,擊破秩序王的守勢將其打得向後飛去。嚴契與秦暝同時衝出,化作二色的流光向王者衝來。秩序王身陷絕境,動作絲毫不亂。他將手中長槍向下一刺,赤手空拳向二側擊出。

擾亂時空的斬擊被掌力拂去,震撼心神的蓮台因拳風而枯萎,這是前所未聞的高深武技,秩序王者獨創的全新絕技。嚴契與秦暝的合擊雙雙被破,秩序王同時握住毛筆與刀鋒,大喝著將兩人投向天上!

“那麽汝等的追求是自由嗎?是自在嗎!難道汝等未曾目睹無限王之混亂?未曾理解平等王之災厄?將決策與未來交給無力的眾生,乃是至強者推卸責任的借口。究竟是何等的涼薄之輩,才能容許世間被庸碌眾生與愚昧之強者主導!”

無限光彈自虛空中湧出,近乎無窮的攻擊一瞬爆發,擊破嚴契的墨牆防禦,在他的身軀上擊出數個血洞。自過去而來的突刺在此時降臨,秦暝在攻防中落於下風,大槍的突刺穿透了他的腹部,狠厲的一擊幾乎將其腰斬。

地上的秩序王雙手虛握,黑白二色的力量在他的掌心中環繞,他怒吼著將光芒推出,時空的光輝化作絕強的封鎖,將嚴契與秦暝吞沒!

“試想司徒弈之亂禍害幾多凡人,秦暝之自由又帶來多少混亂!正因為汝等數次背離秩序,方有今時今日之亂局。既有力量就當統治,既有智慧理應決策。王者的計算中不存失誤,吾,絕不會將混亂假以‘自由’之名給予眾生!”

時空之光將兩人吞沒,他們被時空亂流帶向了許久之後的未來,此處再無嚴契與秦暝的痕跡。秩序王拔起長槍,指向最後剩餘的劉忠武。劉忠武迎向王者的目光,眼中沒有一點懼色。

“那麽恐懼王為何會出現?”劉忠武問。

秩序王的動作停滯了一瞬,劉忠武絲毫不退,咄咄逼人:“如果你的梵定界完美安寧如此,為何你的世界中卻會出現新的王者?你追求的不是永世平安嗎?那為何你的子民會害怕,為何你的臣子會恐懼?”

“睜眼看看現實吧。看看帝國這兩千年來走過洞天福地的可憐人,看看我們這些不得已而為之的巡宙司!”劉忠武大喝,“狗屁的永恒安寧!你早已在偏執的狂念之中,成為了危害眾生的瘋王!”

“這一次不再會有。”秩序王低聲說,“這一次……吾絕不會敗!”

王者的槍尖無聲點出,穿透遙遠的距離刺向劉忠武的心髒。那槍芒刺穿了玄仙羅網的防護,帶來命中注定的必死一擊。這時劉忠武忽然撤手後撤,他向那注定的光中丟出了一個不起眼的物件。

那物件四四方方,像精巧的魔方,又像迷你的囚牢。它是嚴契在開戰時交給劉忠武的後手,是天極依以成名的最大神通……

四方印·逍遙囚!

“你……!”

秩序王立刻反應過來,但在禁神封的束縛之下,時光已無法再度停歇。慘白長槍擊碎了黑色的方塊,他親手擊破了四方印……擊破了嚴契的囚籠!

提前布設的象征術式在這一刻發動,囚籠的破碎帶來了自由。黑天白地之中,狀似雷電的裂痕道道綻放。那裂痕被世界外側的攻擊一舉擊穿,墨色的囚籠攔下了王者的長槍,昏黃色的長刀斬入王者的肉體,兩人的合擊將秩序王擊向遠方,理應不存的天極與暝客在這一刻歸來!

數不清的世界碎片散落,嚴契自雨中落下,向王者嗤笑:“早知道你最擅長封印閉鎖一類的把戲,你當老子沒有後手嗎?”

“忠武說得不錯,你的計算不是永遠正確的。正如你算不出這記淺顯的後招一樣,你也算不到這場戰鬥的結局。因為你直到現在為止,都沒能理解他人的心。”

秦暝站在友人身旁,遙望著世界彼方的王者。梵定界因這一次意料之外的突破而受到了絕大損傷,破碎的世界殘片自穹頂落下,像是紛飛的雪。白發的王者自雪中站起,像槍杆一樣站得筆直。他的戰甲自身側脫離,在背後重組為四方形的時空法陣。他抬手高指向崩潰的穹頂,時空法陣大放光芒,禁神封的封印在此刻崩潰,梵定界中的一切事物再度迎來靜滯。

“不錯,吾絕非全能。兩耀以來我早已看清,世間沒有無漏之神。但是,那又如何!”

秩序王對三人怒目而視:“汝等所鼓吹的可能性,就能讓世界變得更好嗎?汝等這些為所欲為的強者本人,不正是帶來混亂的根源嗎!

王者豈能輕易言敗,吾身後乃億萬眾生安寧。吾所堅信之道路沒有絲毫陰霾,永世的安寧就在前方,吾,絕不會輸!”

龐大的梵定界向著正中的一點收縮,靜滯的時空開始倒流,席卷而回旋的一切,像是一場破滅的旋風。秩序王的指尖之上浮現出黑白二色的光團,無限循環的二色中生出無色的鴻蒙。超越了君王的權能,超越了此界所有的術式,融入武道恒理與自我意誌的一擊,甚至跨越了曾經秩序王的極限。

這是他的“道”,更是他的“路”。認識到了世間的殘酷,認識到了力量的局限。可還是不斷地向前,以不滅的執著作為永恒的動力。前進,前進,向著至高的光輝前進。縱使並非完美,也要不斷前行,因為自己腳下的路是正確的,因為沒有人能比自己做的更好。

其身心已經成為道路與概念本身,絕無改道與滅亡之理。正因擁有如此的意誌,才可成為永遠的君王,正因堅信自己的“正確”,才會擁有無限的力量!

“死不悔改說的就是這種瘋子啊。”嚴契咂嘴。

“和你當年很像不是嗎?”秦暝笑。

非天淨土的光輝在刀客身後黯淡,近乎無限的流光盡數湧入雙刀之中。自在仙曼荼羅的圖景在畫家身後演化,七道空缺中已有六道被印契彌補。

劉忠武因君王的威壓而動彈不得,他已盡了自己的所有力量,此時卻無一絲彷徨。他注視著友人們的背影,向兩人激動地咆哮:“給那瘋王好好上一課。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塵世無敵!”

“好!”

兩人同時大笑,一同踏步,毛筆與雙刀再度揚起,演化種種神通向秩序王擊來。秩序王一手維持光團,一手抄起大槍,慘白大槍延伸為長達千裏之巨物,以絕世的一刺擊破諸多術式。

槍刃如棒般擊入大地,秦暝縱身跳上槍杆一路奔襲,秩序王釋放出億萬漆黑色塊,時空封印術式化作刀雨襲擊,秦暝將長短雙刀合二為一,化作一把中正的帝國長劍。黃昏色的長劍揮斬之間,諸多封印之刀被悉數斬落。秦暝隻身一人便殺出一條澄澈的通路,他踩著槍杆起跳,向秩序王刺出絕世的一劍!

“轉!”秩序王大喝。

劍光不存,劍客不再。將要出手的秦暝回到了槍杆正中,正待在遠方輔助的嚴契卻逼近了王者身側。時空的流動被王者擾亂,嚴契來到了“未來”,而秦暝退回了“過去”!

秩序王單手握住一把大刀向嚴契斬去,鋒銳的刀麵上映出嚴契得意的笑容。那長刀斬入了一團烏黑之中,嚴契隻手脫下大衣甩向前方。漆黑的大衣將王者的一刀困住,那樸實無華的布帛竟如蛇般隨刀而上,纏住了秩序王的身軀。

“禍相·創界。六道印·權命縛。”嚴契譏笑,“老子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官和皇帝!”

隱藏到最後的底牌發動,那是針對命運與地位的最強束縛,在因果層麵上達成以下克上的反轉一擊。

秩序王的動作因束縛而減緩,本不應出現的破綻在此刻顯露,秦暝在這一刻躍向高空,他的手中握著雙刀合一的長劍,那劍中有著非天淨土的所有力量。

他知道秩序王搜集了塵世間所有的情報,因此要擊倒王者就必須要拿出他未能預想的一擊,拿出超越天人浮屠的一劍。

那一劍的軌跡就在秦暝的心中,那一劍的原理已由另一位武者演示。那是秦芊柏的絕仙散華,是她費盡心血照入淨土的一縷陽光。

秦暝揮劍,咆哮,劍光中有修羅垂目,凡人苦痛,天人降服。

三世劍·六道縱橫!

絕世的一劍斬裂時光,黃昏色的長劍斬入了王者的胸腔。時空之龍的存在於此刻宣告破滅,可王者的意誌依然長存。積蓄到最高點的鴻蒙光團降下,無與倫比的偉力之中,帶著秩序王者的執著。

“至高禦令·太一裁決!”

廣袤的梵定界在此刻徹底崩毀,王者最強的一擊連他的世界本身都無法負擔。那便是至高的強權,權威的裁決,是脫離混沌而主管萬物的“太一”。縱使嚴契的天極宮也無法抹消來自源頭的偉力,後來者怎能與始源一較高低?

因而嚴契未動用天極,嚴契摘下了蒙眼的布條,仰望君王的威權。

他這一生就是在和威權奮鬥,因為無力者總無法抗拒強權。年幼時他與士兵血戰,青年時他和官僚周旋,待終於擁有力量的時候,他自己又險些成為新的“權威”。因而他不得不束縛自己,他不得不用囚籠將自我關押,如這世上的芸芸眾生一般,承認求而不得的困境。

而現在,最大的威權終於顯現。他不再需要束縛自己了,他不再需要困於籠中。他已經不再是當年孤身一人的少年,許許多多的人在身後支持著他,那些力量讓他的心靈抵達至巔峰……

來到心的盡頭!

太一·兩儀·三世·四方·五常·六道·七識,墨色長卷中七印俱全,正中的空洞終於開放。嚴契後仰躍入曼荼羅中。正中的空洞為他本“人”所彌補,他緊握布條,昂首大笑。

“苦海樊籠今日破,廣袤天地自逍遙。

合一創界。人天地曼荼羅!”

墨色的曼荼羅運轉自如,人為的空洞被完全填補。墨色的花朵盛開凋落之間,玄奧的力量演化出人間百態,日月星河。那嶄新的世界中一切均栩栩如生,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神異之處。它先天即與君王對立。它的運轉與規則由眾生製定,縱使再偉大的王者,也絕無法以一人之力將其主宰。

那是屬於眾生的世界,是自平凡中誕生的圖景,其名為“人天地”,以人之意誌決定天地造化的,嶄新世界!

曼荼羅帶著新世界的雛形迎向光輝,將君王的輝光吞沒!

……

看不到王者的威光,亦無凡人們的術式。飄茫的穹頂歸於靜謐,種種異象如夢幻般消逝。

宇宙與時空重歸尋常模樣,在太陽係盡頭的邊界之處,有一塊逐漸散去的鋼鐵大地。嚴契三人立於宇宙深空內,秩序王站在自己領土的中央,他的胸口處多了一抹墨色。

秩序王抬手,注視著自己的掌心。他的軀體正與大地一同碎裂,在這一刻亙古前的君王與凡人無異,均為微小的塵埃。

“這就是汝等選擇的道路……以凡人之力決定天下的,人天地嗎。”

秩序王閉目:“那麽未來將要如何?汝等應當知曉,唯有吾才是癲狂瘋囂的災厄之死敵。失去君王的庇護,眾生又將踏入災劫,而汝等已無力再於此界存留。”

“關我屁事,交給後人操心去!”嚴契大大咧咧地說。

“你……”秩序王愕然。

“那麽,難道要我們去處理一切問題,打倒所有敵人嗎?”秦暝歪頭,“那也不過是讓新的王者主宰世界,過往的輪回還會繼續。所以這樣就好,其他人也不弱,他們會有他們的辦法吧。”

“你能斬出最後一劍不還是靠了侄女提醒?”嚴契斜眼。

“你的曼荼羅能修成不也是多虧徒弟幫忙?”秦暝笑。

他們已看透了,心靈與行動一般透徹,便再無煩惱與躊躇。秩序王理解了此世強者們的思考,他握起拳頭,良久,鬆手。

“切記,警惕虛假的希望,踏破瘋狂的輪回。”秩序王閉目,“生命啊,祝願爾等平安。”

王者的身軀化作塵埃,祂的心靈化作一顆黑白的流星,回歸到遙遠的宙之外。此世最強的凡人們仰望星辰,他們的軀體逐漸透明如幽魂。

自兩千年前開始,一路糾纏至今。圍繞文明與帝王,秩序與自由的恩怨,在此刻畫上了句號。

囚籠終破,天地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