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非常難受。
她想不通,為什麽本來親密無間的朋友們會傷害彼此。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本應很簡單就能說出口的話語,卻總要在重要的人麵前隱瞞。
這是這座城市的規矩。有個聲音在心中響起,是她自己的聲音。
你是知道的,他媽的。我們是超能力者,我們總要隱瞞自己的秘密,我們必須遮掩怪異的心靈。
否則,秘密與真實就會傷害彼此,重要的人也會被拖進禍亂的漩渦……
這好像是她自己的想法。是她過去曾有過的念頭嗎?在她喪失記憶之前?她隱約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可又聽不清晰……
綺羅拍了拍腦袋,堅定地反駁道:“這種事情很奇怪啊!”
這太奇怪了。誰沒有不想和別人說的事,誰又沒有和別人不同的地方了?大家都是超能力者,在這方麵不是都一樣嗎?要相互扶持著一起戰勝困難,才是真正的朋友呀!
“綺羅?”“怎麽了?”
這個小小的四人組之間有他們自己的規矩,他們就像是這座城市中許許多多人的縮影,在生活中默契地隱藏自己,與他人保守距離。
她真覺得這太傻了。
隱約想起的常識提醒她不要多管閑事,綺羅果斷把這些“規矩”扔到了一邊。她失憶了!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她站起身來,抓住卡爾黛西亞的肩膀。
“聽我說,卡爾黛西亞。時雨憐一他不是想整蠱你的!他想和你說的是其他的話……可是今天意外太多了,這並不全是他的錯!!”
金發女孩眼中的怒意被困惑取代了大半。
“你在說什麽……”
綺羅又看向秦芊柏,她剛剛發了一條短信,之後就把手機收起來,不再看了。
“公孫策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沒對你生氣,他看不到我變出來的玩具熊!”
秦小姐呆呆地望著她。
“玩具熊……?”
綺羅急得跳腳。這兩個機靈的女孩現在好像連腦袋都轉不過來了,簡直都比她還要呆了!她沒法幫時雨憐一表白,也沒法替公孫策辯白,但綺羅總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幹什麽都比在這幹坐著好!
店內的電視裏正演著人氣偶像的廣告,“帶給你一天的好心情!”看到這話,綺羅有了個好點子。她不由分說地把兩人拽起:“走吧!去聽點音樂,換換心情,聽聽我的解釋,等緩過勁來了再和他們好好聊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卡爾黛西亞手忙腳亂地扣上帽子。
“等會,綺羅!我還沒付錢!!”
……
To:秦芊柏
【對不住大小姐。剛剛腦袋亂成一團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吧。】
To:公孫策
【對不起,阿策……】
To:秦芊柏
【別這樣,你不需要道歉的!】
“唉……”
這條訊息後女孩再無回信,灰發青年望著手機屏幕,悶悶不樂地歎了一聲。
他之後又陪了朋友一陣,直到時雨君說想一個人靜靜。於是他開著跑車回到了大哥的家,帶著一身的糊味與稀碎的心態。
“開門開門。”
門自動開了,莫垣凱不在家。
他走進情報販子的家中,到沙發上坐下,看起電視來。
午後的新聞還在翻過來覆過去地講述不新鮮了的破事,用以充當湊時間的素材。他看了十秒鍾定翼區火災事件的追加報道,決定換台,而後看到了對兩周前琉璃之災的事後調查節目。
公孫策把電視關了。
“看來是爆炸性的結局哦。”
他聽到了房子正主的聲音,莫垣凱圓胖的身子從門口擠了進來。
情報販子今日穿著身莊重的黑衣,頭上特意打了發膠,像是剛從什麽嚴肅場合回來一樣。
“你去開會?”
“我有什麽會可開啊?我中午去給提爾洛斯掃墓了,就算是惡人,死了也該去看看。”
超能力者一時啞然。大哥的話把他從日常生活中拉了回來,提醒他這世上不光有少年少女的心病與戀愛,還有死亡、災難與龍。
大哥在他身旁坐下。
“……他有墓嗎?”
“我前幾天抽空做了一個,一點身體組織都找不到了,我沒辦法埋了點土進去。”
巨龍崇拜者臨死前的狂笑聲浮現在耳畔,一同浮現的還有他那瘋狂的詛咒。一切都是那麽突然,他本以為對方要逃走,將力量用去封閉了窗口,可圓球自己撞向了箭……
“如果我能——”
“別自責啊,阿策。他做了很多壞事,罪有應得,就算你把他救了下來,現在他應該也死了。”
道理他都明白。可青年還是感到消沉,因為他一時的猶豫不決,因為他的不徹底,不幹脆……
“我總是這樣,大哥。平時顯得多聰明的樣子,一到關鍵時刻就原形畢露了。”
莫垣凱誇張地歎道。
“啊呀!不至於不至於。你呢,最多就是有點性格弱點,又想心狠手辣又是心地善良,所以有時辦事就兩頭不討好,最後自己吃一鼻子灰。”
“但人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你大可反省自身不足,但絕對不要把它上升到‘我這個人就是不行’的高度,這就是自暴自棄了。”
他起身把窗簾拉開了,明媚的陽光照進屋裏,讓公孫策眯起了眼睛。
“好久沒見你這麽頹哦,今天的約會特別慘烈?”
灰發青年撿著關鍵點講了一遍,關於他所知道的全過程,關於時雨憐一最後的“驚喜”式整蠱。他心想在河邊的談話是不能和第三個人講的,就隻說自己又與他聊了一陣,而後開車回來了。
莫垣凱聽完了全程,表情精彩紛至,聽到最後的結局時卻一點也不意外。
“不是你們的錯啊。你們幾個呢,最多就是好心辦壞事,幫了點倒忙,再加上那幾個局外人過來搗亂,把局麵攪得一團糟。可最後這樣的發展,是怪不得你們的。”
他從冰箱裏拿了兩瓶便宜奶茶,自己先開了一瓶。
公孫策愁眉苦臉:“我以前幫你那次很順利的。”
“咳咳咳咳!”
大哥差點把奶茶噴出來。他緩了好一陣,說:“你真好意思提你的光輝往事!要不是大哥我心理素質過硬,那次換誰都要黃了!”
“成功了跟我沒關係,失敗了也跟我沒關係,合著我就一湊數的。”
“不是這樣……”莫垣凱把瓶子放到一邊,“我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為什麽會有這種說法?因為性格的不同,就決定了行事作風、思考方式的不同。在兩個人相遇的時候,日後將會產生的矛盾,就已經被他們的性格決定好了。矛盾是早就種下的種子,它的爆發是一個時間問題。種子是不會隨著時間推進而消失的,隻會一點點生長茁壯,最後變成大樹,把心炸開再冒出來。”
公孫策不服氣地頂嘴。
“說得好像大家都要吵一架才是。”
“本來就是。”情報販子兩手握拳,撞在一起,“你看啊,交流就是心與心的碰撞。相似的部分,相互填補的部分,就會融合在一起。但相差太多的部分,無法相容的部分,撞得越大力就越會碎得越慘。人和人畢竟不一樣,再好的朋友再恩愛的夫妻,也總會有令彼此受傷的一天。”
你怎麽也說起綺羅那樣的話了。
你也打算進軍幼女動畫業了嗎大哥。
“這跟談戀愛有什麽關係。”
“關係可大了。我談戀愛怎麽談啊?我去追女孩子,對不對。”
莫垣凱樂嗬嗬地往沙發背上一靠:“她美麗動人,光鮮亮麗,有背景有職業,高不可攀。我呢,破學生一個,沒穩定工作,沒時間積澱,連句詩都不會念。哇,天差地別!我心裏好虛啊。”
公孫策吊著眉毛說:“我當時可沒看出來你虛啊。”
“你實際操作不能虛的嘛,怎麽辦?你喜歡就要主動去追,被拒絕了好狼狽,總好過說不出口心裏憋屈。我要是失敗了,我的心肯定就在碰撞中碎了——那又有什麽可怕的?大不了再來,再去追,直到最後人家跟我講說我討厭你你不要再來了我找到自己真心愛的人了,那我無奈放棄,祝她幸福。”
“阿策你想,為什麽我會成功?當然是也有你的幫助在內,但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怕心碎。就算碎了,大不了用膠水粘一粘撐著,站起來繼續。”
大哥嗦了口奶茶,砸了咂嘴。
“但是時雨和斯賓賽爾做不到。時雨從研究所那鬼地方出來,他的心早就碎了,碎了不知多少次了。他沒辦法再失敗了,再失敗真的黏不起來了——這是我個人意見啊,有可能出錯,你跟他比較熟你可以補充。”
灰發青年晃晃腦袋,表示沒有異議。
“斯賓賽爾呢,我們就好熟悉啦!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為什麽大家叫她紅獅子?凶猛,暴力,驕傲,像獅子一樣耀武揚威,沒人敢招惹。你看她朋友好多,實際上深交有幾個?時雨憐一沒來之前就你再加上醫生,我算半個,再就沒了。”
隻有心靈脆弱的人,才會把自己用暴力的外皮保護起來。
正因深知自己的本性,才會無法容忍他人的話語。最為尖銳,最為傷人的,永遠是真實。
“她好孤獨啊。獅子回家還有母獅子,她回家咩都沒。所以她就去外麵撿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人回來,她想擺脫這樣無趣的生活,想要遇見點有意思的事情,想要一個能一直陪著她理解她的朋友。她撿一次失望一次,最後最後終於給她把時雨撿到了。她好難放手的!”
情報販子把拳頭撞在一起,誇張地散開手。
“兩個脆弱的人撞在一起,不就碎了。”
公孫策苦惱地揉著腦袋,大哥在這方麵說得頭頭是道,他卻沒法以這般客觀的角度去點評他的朋友。
“她最近可能又撿到一個……”
“我知道。安心,她的新房客現在還在做任務呢。”
他開始懷疑給時雨零派任務的究竟是誰了。
和官方關係密切的情報販子給剛加入的新員工指派點活幹,仔細想來倒也合理。
今日崩盤的兩位友人,一度癲狂的時雨零,不回自己消息的秦小姐……
“大家都好別扭啊。”
大哥斜眼瞧著他,嘖嘖兩聲,沒說什麽。
幹什麽這個反應。
和他們比起來公孫先生我要直率健康堅強多了吧。
“你準備銳評我?”
“銳評這種話,就不能當著他人麵說的。要多過分的人才會當麵對人指指點點啊?”
公孫策第一時間想到了符合這描述的人。
“嚴契。”
“哈哈哈哈。哎呀!說得對。”
情報販子一下沒繃住。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你現在情緒怎麽樣?”
“我一直積極向上活潑開朗啊。”
“還有力氣說爛話就沒問題。來,聽首歌先。”
情報販子打開了電視機,客廳的音響中放出清脆動聽的女聲。是他這幾天聽過多次的樂曲,綺羅常常哼唱著的寂靜雪夜。
他耐心地聽完了全曲。原唱的聲音比綺羅要悅耳得多,是他第一次聽完後會毫不猶豫地加入播放列表中的那種好聽。
“好聽哦。你從哪找找的?我之前搜了半天愣是沒找到這曲子。”
大哥晃著遙控器。
“我可費了點功夫。我查了檔案,又做了聲紋識別,結果都比較出人預料。之後我又黑了幾個檔案庫,才總算找到了線索。”
“這首歌出自一張下個月即將發售的新專輯,專輯的名稱是……”
公孫策聽到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綺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