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策摘下眼鏡,按捏眉心,把從腦中湧現的數不清的思路挨個排除,像全壘打一般統統打飛出思考的領域,留下他認為最有可能的幾個。

灰發青年嚴肅地問道:“MP3文件成精了?”

大哥交疊雙手,撐著下巴,低沉地說:“你說對了,阿策。我們的城市正暴露在無數音樂幽靈的窺視下。它們勢必要以旋律支配超能力者,讓我們變成不聽土嗨金曲就無法生存的廢物。組織經過討論,決定將拯救世界的重任交給你!”

情報販子從抽屜裏摸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喇叭,是他上次叫炸雞外賣的時候送的。

“尋找十個撲滅幽靈的小喇叭。戰勝所有音樂幽靈,維護世界和平吧!”

超能力者趕忙站起:“重任在身,策感激涕零,必全力奮戰,保衛蒼穹!”

肥胖青年微微頷首,對小弟說。

“傻不傻啊你,上大學了還玩這套。”

“你先開始的,我這麽配合都不感謝我?”

莫垣凱無奈地搖頭:“誰先開始搞笑的?”

“我覺得MP3文件成精是個很合理的說法啊。”公孫策扳著手指頭一個個解說,“綺羅剛開始是歌,什麽是歌?一段由特定順序排列的聲音,也就是一段有一定信息量的聲音。信息生命體沒有實體,隻有我這個特別的倒黴蛋才能看見,所以我那時候沒法用能力接觸到她。她從與我的交談中得到了,啊,凝虛為實所需要的必要信息!一首歌的信息量增多了,MP3文件的力量也就能變強了,這多合理!”

公孫策興致勃勃,準備再講幾個整蠱的假設,比如綺羅想知道他的日常生活是音樂想變成人類生活需要相關情報,綺羅沒常識是因為歌本來就沒有人的常識,綺羅把自己變不見了就是音樂又變回虛體了……

他沒把這些話說下去,因為他看到了大哥的表情。

超能力者戴上眼鏡,小聲說:“……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但阿策,你覺不覺得你這些解釋好有道理啊?”

他是覺得很有道理,誰聽了都覺得有道理,蓋因這都是從結論出發倒推的論據,哪怕聽上去再靠譜也都是穿鑿附會,強詞奪理。他一樣可以論證時雨零與故事書中的愛麗絲為同一存在,並提出一連串嚴絲合縫的證明,這些話一點用處也沒有——誰都知道這不可能。

“我用認知幹涉也照樣能解釋這些現象……除了最開始能力無效的怪事。”

莫垣凱拿起遙控器按了幾下,大屏幕上播放起一段監控錄像。

“要是放在今早之前,我也覺得很離譜。但我剛剛回家的時候順手查了下監控。”

公孫策盯著監控角落中的粉發女騎手,看著她騎著電動車在車流中橫衝直撞,動作驚險萬分,卻一直毫發無傷,有如神助。

他的嘴越長越大。

在望見追逐著她的長發騎手與初中生時,公孫策的嘴徹底合不上了。

“先別管後麵那兩人,單看綺羅。”

他張了張嘴:“看著呢。”

大哥發問了,像是認真負責的老師讓湊巧答對選擇題的好運兒上台解明題意。

“解釋一下吧,阿策。靠認知幹涉的能力,怎樣才能把車開成這樣啊?”

“……也許綺羅失憶前是位深藏不露的神車手。”

他自己都不信這個牽強的解釋。

大哥又調出一段錄像,是電影院前爭論的幾人。沒等莫垣凱發話,他就主動說了:“這是我、秦芊柏和綺羅。我和秦芊柏都穿著玩具熊裝,綺羅沒有。”

情報販子幸災樂禍地說:“我看到的是你們三人都穿著玩具熊裝。”

公孫策立即想通了大小姐生氣的原因所在。

他欲哭無淚地抱著腦袋,喊道:“嚴契害我!”

“你真的好喜歡把黑鍋扔到嚴先生頭上。”

“要不是他我怎麽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要是沒有幽冥之瞳,你也看不見綺羅啊。”

公孫策苦悶地說:“我……唉!真就信息生命體?能力的優先度高到幽冥之瞳才能看破?這沒法解釋變熊啊,那是和之前一樣的認知扭曲。”

倘若按照之前MP3文件成精的整蠱思路去想,連飆車也能解釋得通了:她獲取了周圍環境中的信息,在高速分析狀況後規劃出了最佳行駛路線,猶如最高級的自動駕駛ai!可這理論沒法解釋她是怎麽讓自己變成“不存在”的熊的,那又回到認知扭曲的範疇了……

大哥冷不丁問:“什麽是認知啊,阿策?”

“認知就是客觀存在的主觀認識過程,也就是人類加工處理從外界獲得的情報並將其轉化為心理活動的過程……”

灰發青年越說越慢。

“你說的好明白了。認知是人對外界信息的加工過程。”

他理解大哥想說什麽了。

“如果有人能對信息本身做手腳,認知了錯誤信息的人類,又會看到什麽?”

人類對外界的理解與認知,建立在通過觀察而得知的信息這一基礎上。

倘若觀察者獲得的信息本身是虛假的存在。那經由處理後得到的認識,就絕無法成為真實。

公孫策閉上嘴巴,深入地思索起綺羅至今為止的一切表現。

他得到了一個確信的結論。

“這能力無法真正影響現實,證據在於我能夠看破她真實的樣子。”

“這能力可以。”莫垣凱搖頭,“有一個方法,能讓她方便快捷的用能力影響現實世界。”

操控信息,扭曲信息,能最大限度發揮這能力的領域是……

他們同時看向了桌上的電腦。

“無處不在的信息網絡。”天才黑客兼情報販子做出總結,“如果綺羅能完全運用她的能力,她就是這世界上最厲害的黑客。就算讓我和塞西爾一起去抓,也抓不到的黑客。”

他知道情報販子在這時不會說沒意義的話。

他們這幾天正好遇見了件有黑客在背後搞鬼的事。

“……今天有多少人‘越獄’?”

“替代你打工的大姐姐快累死了。光是上午就有六起,全部都是中小學生。計劃依舊拙劣,但比起先前都算有可行性。幕後黑手,還是抓不到一點痕跡。”

“你懷疑綺羅。”

莫垣凱幹脆地點點頭:“隻是懷疑。這些計劃中表現出的智力水平好符合你對她的描述,我暫時想不到第二個又呆又聰明的超級黑客了。”

“……”

他承認,這很像是綺羅能幹出來的事。他幾乎能想象到那孩子在原地跳著腳,喊著“公孫策,聽我說!這座城市很危險,我們必須趕緊逃出去才行!”的樣子。

可動機是什麽?她是否知道了什麽隱秘的情報?手法又是什麽?製定計劃與獲取情報需要設備與時間。綺羅偷偷溜出去做了提前踩點,就在晚上大家睡覺的時候?這不是沒有可能,至於設備,秦芊柏家裏有電腦……

他能夠看破綺羅的偽裝,卻不能24小時監控這個女孩。一旦脫離自己的視線,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們三個一塊走的,現在應該還在一起。大哥,調下實時監控,讓我看看。”

莫垣凱按了幾下手機,大屏幕上的畫麵換成了某家ktv包廂內部的錄像。

點播屏上放著詭異的mv,幾位畫風抽象的師傅正活潑地用雙手製作食品。他們關注的那位粉發女孩就站在包廂中央。

綺羅穿著一身讓人很有食欲的布偶裝,看上去像是一根長出了臉和四肢的巨大壽司卷。她以單手握著麥克風,興高采烈地唱著——

“我想吃壽司!~”

女孩邊唱邊與MV中的壽司師傅們一起舞動,她的活力幾乎能透出屏幕湧到現實中:“我想吃壽司!~”

兩人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就和包間裏另外兩個女生的狀態一模一樣。

“想吃壽司吃到飽~偶爾也想吃比薩~但果然還是想吃壽司!~”

“嘿!”綺羅笑著拍掌,“一起來!”

卡爾黛西亞猛地站起,跳過包間中央的酒水桌,奪過另一隻麥克風,如泄憤般大聲跟上:“我想吃壽司~!就算到世界終結之日~!”

“……”秦小姐看了半天,拿起包廂中的電話,“你好,要一份壽司拚盤。”

哦哦,壽司拚盤很快就送到了!她用筷子將壽司拿起……她在吃壽司!一口氣吃了兩個!

“no sushi no life~”手握麥克風的兩人還在唱。當她們唱完全曲的時候,沙發上的女孩已經吃完了一盤壽司。

“秦芊柏,你也來唱呀~”

“小芊!試一試,用來發泄很爽快的!”

麵對兩人的勸誘,秦芊柏似乎很猶豫。這時歌單切到了下一首!從MV的畫麵來看,應當是味增拉麵之歌!

公孫策按下關機鍵。

兩人對著漆黑一片的畫麵默默無言,仿佛兩位剛剛見證了宇宙真實麵貌的求道者。

“……我看到她穿著壽司服唱壽司歌。”

“我眼裏的綺羅沒有穿壽司服。”公孫策否定了部分細節,“但的確,她在唱壽司歌。”

莫垣凱不吭聲了。

“我認為,人的思維,可以分為理性和感性。從理性的思維出發,我十分認同大哥你的假設。從感性的思維出發……”

灰發青年捂著額頭。

“我覺得這傻孩子真沒那麽多心眼。”

情報販子望著天花板說:“我想吃壽司了。”

“你想吃就點……不是,她要能幹出來我當場把這個遙控器吃下去。太離譜了吧!當年的奧莉安娜心眼子都比她多!”

他想起了金發銀甲的騎士,她性格內向,以前他很喜歡拿這事開玩笑。可即使是覺悟完成前的少女騎士,離這般沒心沒肺也還有很長一大段距離。

大哥要了份壽司外賣,說:“暫且呢,先保留這個可能性。然後想想其他解釋吧。”

“就算你這麽說……”

灰發青年深覺無奈。手頭就這麽點線索,他還能做到什麽?

綺羅的出身與失憶前的身份會是一個探究的方向,可這恐怕和誘導孩子們“逃獄”的黑幕沒太大關聯。他得想想除此之外的線索,其他人是否會注意到他忽略的問題?

他都和誰說過這事?大哥,秦小姐,時雨君,卡爾黛西亞,嚴契……

嚴契那次是怎麽說的?

——“你在這屋子裏隻看到了我一個人,沒錯吧?”

——“你確定這裏一直都隻有我們兩個人?”

他重複了兩次相同的問題。在知曉綺羅的事情之前,在知曉這件事之後。

中年畫家是個討人厭的謎語人。謎語人說謎語有兩個理由,一是他們自己也未能完全理解狀況,二是有些事不適合直白地說出。

其一還是其二?可能二者皆有。

房間裏一共有幾個人?

他能夠看破真實,在這基礎上去思考這個問題……

公孫策再一次複盤自己所知曉的整起事件,從他與綺羅相遇之前,在機場的打工開始。

隱隱約約的,他有了另一種想法。沒有任何證據的猜想……不適合以暗示表露,更不適合說出口。

他轉而問起自己應當好奇的情報。

“大哥,聲紋識別的結果是?”

莫垣凱向他詳細敘說了調查的結果。聽完說明後,灰發青年感到更加古怪了。順著綺羅的身份查下去,他們將會接觸到城市裏的另一個勢力。在邏輯上解釋得通,可違和感揮之不去。

兩人就綺羅的身份又商議了一陣,得到了一個大概確信無誤的結果。等他們商量完的時候,壽司外賣都已經送到了。

“太亂了。我先回家一趟,看看有沒有回信。”

莫垣凱正在拆壽司盒:“不去實驗室?拂曉騎士再聰明,也沒法幫你解決這事啊。”

如果可以,他才不想這麽積極。

等看完回信,他就能“合理”地上山找嚴契了……這話還是先別說出口比較好。

“不去,在主場跟白大褂打交道,本來能和平解決的事怕是也要打上一場。”灰發青年苦著臉回答,“再說你太小看她了。她要是在這,恐怕用不了一個下午就能將所有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

與之相對的,自己花了這麽長時間,卻依舊沒看清楚事情的全貌。

“是啦,最了解她的人是你。”肥胖青年丟過來一塊壽司,“吃個壽司走人啦。”

公孫策用念動力接過三文魚壽司,塞進嘴裏,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歌詞。

“我想吃壽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