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沒想到他答應的如此爽快,驚喜之餘頗有些意外。

霍宸攏了攏袖子,緩緩道:“其實,本王納你為良娣,本是一番好意。你身為女子,一路與我朝夕相處,總是不妥,本王自然也要顧念你虞家的聲譽,納你為良娣,自然堵了眾人的口。不過,你既然已有了意中人,本王成全你便是。”

“多謝殿下。”

“你去吧。”

含光飛快的出了營帳,夜風一吹,才感覺到後背一片涼意,竟是虛汗。

漫天星鬥,唯有一輪明月懸於中天,正如大千世界之黎民草芥,俯首於王權之下。在霍宸麵前幾個回合,含光便徹底明白了父親為何對權勢如此百折不回。它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讓你青雲直上富貴無雙,可讓你身陷囹圄,粉身碎骨。

“含光。”虞虎臣疾步走過來。方才她衝進霍宸營帳,他便提心吊膽的等在外麵,生怕含光逆了龍鱗,惹下大禍。

含光喊了聲爹,抹了抹額頭。

虞虎臣壓低了聲,緊張的問道:“殿下,他?”

“我對他說,我已經有了意中人。”

虞虎臣下意識的一愣:“是誰?”

“我胡說八道扯了一個人。”

虞虎臣又急又怕,“太子麵前,你也敢胡扯?萬一太子細究,看你如何收場,這可是欺君,其罪當誅!”

含光搖頭:“他現今不過是想籠絡你,再加上我功夫好,想讓我時刻在他身邊,護著他而已。回了京城,隻怕忙得馬不停蹄收拾亂局平定朝野,那裏有空顧及這些芝麻小事,更不會閑的頭疼去驗證此事真偽。爹你不用擔心。”

虞虎臣略一猶豫,又道:“含光,其實你嫁入東宮也不是件壞事,所謂患難見真情,翌日太子繼位,念你今日護駕有功,必定寵信有加。”

“爹,我這性子進了宮,你是想逼死我麽?”

虞虎臣歎了口氣:“你去睡吧。”

含光這一晚真真是輾轉了半夜無法安眠,原來這世間,並非隻有真刀真槍才叫人心驚懼怕。

天光未明,城門一開,霍宸便下令拔營。一行人馬進了同輝城,縣令早早在驛站恭候,侍候眾人用過早飯,眾人朝著慶州城而去。一路上縱馬疾馳,似是追日一般,漸漸天光大亮,遠山蔥翠,四野空闊,官道兩側農田漸有民戶耕種,綠野無邊,一派田園美景。不到一個時辰,大隊人馬到了慶州城外。含光遠遠看見慶州城門大開,一對人馬侯在城外。

霍宸示意洛青城上前查看。洛青城一夾馬腹,策馬上前,過了片刻,回來稟告:“慶州刺史錢譽及州尉張英,恭迎太子殿下。”

霍宸這才帶著人馬過去。

錢譽與張英跪地恭迎,身後是身著戎裝的州尉府親兵,約莫百人。銀甲長刀,英武不凡。

霍宸下了馬,到了兩人跟前,虛虛一扶:“二位愛卿,辛苦。”

兩人謝恩起身,垂手恭立兩側。

錢譽年過不惑,相貌端莊清雋,張英年歲略長,身形魁偉。兩人麵上俱是恭謹之色,目光微微朝下,不敢直視太子。

錢譽躬身施禮:“殿下一路辛勞,微臣已備好歇息之所,請殿下入城。”

霍宸微一頷首,“預備些糧草及銀兩,本王稍作休息便要啟程去維州。”

錢譽道:“微臣已經安排妥當。”

一眾人馬進了城,沿著州府大道直奔城東州尉營所在。道路兩側,已是一派繁華,人流熙攘。張英率人走在前麵,霍宸與錢譽居中,洛青城一直緊隨霍宸,大隊人馬氣勢宣揚,道旁眾人紛紛側目避讓。

含光從見到錢譽起,便在他周圍觀看,卻沒發現承影的身影。他為何不在?含光心裏隱隱憂慮,但人多又無法開口詢問,心裏便一直擔心緊張。

轉彎處是一棟酒樓,酒幡飄逸,上書三個字:醉太白。

含光抬目掃了一眼,心想也不知賣的什麽酒,竟然口氣如此之大。

突然砰砰幾聲,酒樓窗戶大開,從樓上跳出幾十個蒙麵人,飛身躍下,橫插進張英與霍宸之間,將隊伍截為兩段。含光一驚,立刻和虞虎臣衝到霍宸身側。人馬眾多,霍宸身處中間,隊伍方寸一亂,便被堵在街口,進退不得。

黑衣人直奔霍宸而來,身手矯捷,下手狠厲。

含光委實沒想到慶州府城內還會遇見這麽一出兒,持刀護在霍宸身邊。

幾十人對幾百人,自然不是對手,但此處地勢狹窄,人馬糾結一團施展不開,如一條長蛇被攔腰切斷,首尾無法顧及。

霍宸見狀大喝:“後隊人馬後撤。”

人馬一旦稀疏明朗,黑衣人便不再戀戰,為首一人吹了一聲呼哨,便望街邊撤,飛身上了酒樓。

洛青城率人殺進酒樓,霍宸下令隊伍急速前行,過了街口開闊之處,突然轟然一聲巨響,含光回頭,隻見酒樓硝煙四起。

洛青城帶著手下灰頭土臉的從酒樓內撤出,上馬到了霍宸跟前,啟奏道:“殿下,那些人已經從密道逃走,密道被炸,是否帶人挖開密道繼續追?”

霍宸略一沉吟道:“正事要緊,這裏交給州尉追查。”

洛青城悻悻的住手,重整隊伍便快馬朝著州尉營而去。

一刻之後,霍宸到了州尉府大營,進門便厲聲道:“錢譽,將張英的兵符收了。”

張英大驚,怔了一刹之後,立刻屈身跪下。

“殿下,微臣不知何罪。”

“你身為州尉,統領慶州兵馬,負責慶州府城防,竟然疏忽至此,讓這些逆賊當街行刺。”

張英冷汗如瀑:“殿下,臣知罪,但微臣一向兢兢業業,不敢有半點疏忽,微臣這就命人去查這些人的來曆。”

“慶州州尉一職暫由錢譽擔任,等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定你罪責。”

霍宸俊麵含威,身側站著洛青城和虞虎臣兩員悍將,皆是英武勇猛,錢譽一臉冷凝,也端著幾分厲色。

張英心知太子遇刺自己脫不了幹係,但卻沒想到霍宸卻是張口便有免他州尉之職的意思,他雖然心慌,卻仍抖著嗓子道:“州尉之職任免,皆是聖上親命。請殿下三思,不、不可僭越。”

霍宸笑了笑:“張愛卿可知行刺太子乃是誅九族之罪?此事便與你無關,瀆職之罪難免,本王並未任命新州尉,隻是讓錢譽暫任,怎是僭越?若是查明與你無關,也是減一年俸祿或是官降一品,州尉之職自有聖上定奪。”

張英再無話可說,交出了兵符。

洛青城上前接過兵符,呈與霍宸。霍宸將兵符握在掌心,目光掃向錢譽。

錢譽立刻屈身跪下。

“錢譽,慶州安危,卿且代勞。此事查明,速報於聖上。”

“臣領旨。”

霍宸揮了揮手,“起來吧。”

含光默立一旁,眼見彈指之間,霍宸便將一人從雲端打落塵埃,不由暗歎皇權的威懾。

霍宸留下錢譽,兩人在密室中商議了一刻,之後便命人啟程。

從東門出了慶州府,含光實在忍不住,策馬到了霍宸身邊,低聲問道:“殿下,承影他?”

霍宸回眸看了她一眼。

含光見他不答,又問了一句:“承影他在何處?”

霍宸目不斜視,頓了頓,道:“生死不明。”

含光心裏猛然一沉,頓時花容失色。霍宸側目看了看她,一夾馬腹,身下良駒瞬間將含光拋在後麵。含光的目光緊隨他的身影,心也被他牽著懸了起來,承影到底在哪兒?究竟出了什麽事?

很快到了城郊,突然從官道旁的一條小路上躍馬衝出兩騎人馬。為首一人,玄衣長劍,氣宇軒昂,正是承影。

含光喜極,急忙催馬上前。他身邊還有一位男子,姿容清逸,氣質溫雅,一身白色長衫和承影一襲黑衣相映生輝,如烏金白玉,卓然並立,英姿俊朗。

兩人翻身下馬,參見霍宸。

霍宸抬手一揮:“起來吧。”而後對白衣男子道:“錢琛,你隨我進京吧,你姐姐也念叨你多時了。”

錢琛神色一怔,當即便應了聲是。

含光恍然,原來他是錢譽之子,霍宸口中的姐姐,應該就是東宮錢良娣了。怎麽他會和承影在一起?

承影的目光和含光碰上,對她微微笑了笑。含光見他安然無恙,自是喜極,心中一眾擔憂煙消雲散。

霍宸正巧轉身,抬眼便見含光眉目如畫,笑看承影,頓時眉頭一蹙,然後目光移向虞虎臣道:“虎臣,派你手下去個人到城門處告知錢刺史一聲,便說公子隨我入京了。”

虞虎臣領命:“是。”

霍宸又掃了一眼含光,下令前行。

這一路馬不停蹄行軍一般緊迫,除了晌午時分歇腳用餐,略作休息,其餘時間一直趕路,直到傍晚時分,到了桃花鎮。

含光初初聽見這個名字,還以為這裏遍野桃花,美麗如畫,等到了鎮裏,卻發現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鎮子,隻因為出產桃花斬,而落了個桃花鎮的美名。

霍宸照例吩咐眾人在鎮外紮營。安置妥當之後,天色昏黃,四處炊煙嫋嫋,平和寧靜。

含光在帳中聽見外麵承影說話的聲音,忙掀開簾子,走出帳外。一路上也沒機會和他交談,心裏很多疑問。

錢琛站在承影身旁,對她笑了笑:“虞小姐。”

含光已有多年不曾聽過這個稱呼,頓時臉色一紅,回之一笑:“錢公子。”

承影道:“含光,你這裏可有傷藥?”

含光當即問道:“你受傷了?”

承影搖頭,指了指錢琛。

含光驚異的看著錢琛,暮色之中,他頎長俊逸,絲毫也不像是有傷的樣子。“你傷在那兒了?”

錢琛低眉不語,似是羞澀。

含光第一次見到男子也有這般羞澀的模樣,忍不住心裏好笑,進帳內將隨身帶著的一盒傷藥挑了一坨包在油紙上遞給了錢琛。

“多謝虞小姐。”

“叫我含光便可,小姐兩字我聽著好生別扭。”

錢琛臉色又是一紅,施了一禮便告辭了。

承影見他走出營帳,這才笑道:“他平素不怎麽騎馬,這一日顛簸,大腿內側皮都破了。”

含光聽到大腿二字,微微臉熱,便問:“你今早去了那裏?”

承影默然不語。

含光捶了他一拳,惱道:“快說,我擔心了一天。”

承影抬起眼簾,眸中晃過一絲異色,但,欲言又止。

“你不說,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承影低聲道:“到沒人的地方,我再告訴你。”

含光這才欣然一笑,隨著他出了營帳。

兩人走出營地,到了鎮外的一處小橋,此刻天已擦黑,橋下隱隱有流水之聲。

承影雙手一撐,坐在橋欄杆上,停了半晌才低聲道:“酒樓偷襲的人,是我。”

含光一驚,急道:“你,你怎麽敢?”

“是殿下的安排,寫在信中,讓錢刺史照做。錢琛在城外接應。”

含光震驚:“他為什麽這樣?”

“他信得過錢譽,卻信不過張英。若是京城有變,這慶州兵馬還是一支勁旅精兵,所以要交給錢譽統領,以備不測。”

“這麽說,張英是冤枉的了。”

“未必。張英是不是康王的人,現在還說不了,殿下經曆洛青穹一事,是誰也不敢信了。”

含光歎道:“看來,眼下就信任我爹和錢譽。”

承影頓了頓道:“依我看,錢大人他也防備著。讓錢琛進京,不就是人質麽?”

含光恍然道:“哥,這人心眼忒多,我們還是離得遠遠的為好。別到時候利用完了,一腳踢開,或是一刀哢嚓了。”

承影突然沉默下來,從橋上跳下,單膝跪地。

含光嚇了一跳,起身就去拉承影:“哎,你對我下跪.....”話沒說完,就聽承影低聲道:“殿下。”

含光背後一涼,回頭一看,身後不遠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夜色之中,也認得得出他的身影,正是霍宸。

“殿下。”含光忙屈身施禮,心裏砰砰亂跳,也不知方才的那一句話他可聽見。

霍宸走到近前,淡淡道:“免禮,方才你們聊些什麽?”

夜色之中,看不見他的神色,隻是一個頎長高挺的輪廓,沉穩莫測,滲出一股迫人的寒意,旋繞在含光周遭。

承影素來口拙,呐呐應對不上,含光急中生智道:“我們在說桃花鎮上的桃花斬,可以防小人破壞姻緣,讓小人離的遠遠的。”

霍宸似是不信,問道:“當真?”

含光道:“隻是聽聞。”

霍宸道:“去鎮裏看看。”

邵六立刻道:“殿下,我去叫些人來跟著。”說罷,轉身往營地而去,倏忽間身影隱於夜色之中。

霍宸抬步跨上小橋。承影和含光隨在他的身後。

“承影,張英之事,你怎麽看?”

承影素來寡言,但霍宸問話又不能不答,一時間便有些拘謹,斷斷續續道:“殿下聖明,胸懷丘壑。行事謀慮,皆不是我等所能揣摩臆斷,承影隻知君命如天,凡事遵從殿下吩咐,不敢有半分質疑違背。”

霍宸聽罷,笑道:“這不是什麽都沒說麽?”

承影呐呐道:“承影口拙。”

霍宸默了半晌,道:“本王所作所為,眾人眼中,或許隻是為了保住皇位,其實不然。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是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皆以修身為本。若是心術不正,又豈能仁愛治國,體恤黎明百姓,令天下河清海晏?梁國於我朝結好不過是去歲,天下太平修生養息不過年餘,康王此舉,輕則帝位更替,如是梁國居心不良,趁亂來襲,則有舉國覆滅之險。君不肖,則國危而民亂,君聖賢,則國安而民治。似康王這等竊國之賊,處心積慮謀權篡位,置天下安定於不顧,可為聖賢之君?本王怎能將天下拱手相讓?”

含光此刻聽得霍宸一番話語,細想康王所為,的確不是明君仁主之舉。這一番朝野動**,實是為一己之私,置天下於不顧。一念之此,含光對霍宸今日所為,心裏又有了另一種看法。

“奪了張英兵符,可震懾其他州府,警示那些暗含禍心之人不可輕舉妄動,棄一人而安定大局,此為舍小取大。殺一人而三軍震者殺之,賞一人兒萬人悅者賞之,方可立威。”

言語之間,三人已經步入小鎮街頭,青石街上,寥寥無人。霍宸負手而立,月華如水,傾於兩肩,說不出的清貴出塵,又帶著王者霸氣。含光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引經據典慷概而談,如珠玉落盤,琳琅之聲不絕而耳,讓人心中神清氣爽,通透明朗。

天地四野靜謐空闊,萬物有道,強者仁義。不知不覺間,她對他的敬慕之意油然而生,深感保護他並非隻是保護他這個人,而是在保護天下人的一位明君。想起他的身份,思及他的將來,她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明明就在她的身前,但她覺得離他很近,是一種無論如何都融不到一起的距離。

身後隱隱傳來腳步之聲,霍宸回身看了一眼。

邵六跟了上來,“殿下,人在後麵。”

霍宸抬步沿著街道緩緩而行,一家鋪子從門板裏透出星點的光亮,霍宸停住步子,抬眼看看門框上的木匾,對邵六道:“你去叩門。”

邵六立刻上前敲門,一位年約六旬的老漢弓著身子開了門,見了邵六便問了句:“這位小哥,何事?”

霍宸上前,“店裏是賣桃花斬的麽?”

老者立刻笑道:“有的有的,還有桃木八卦龍鳳鏡。”

霍宸進了屋子,站在門檻處,對含光一頷首:“你過來。”

含光遲疑了一下,輕步走了進去。

承影微微一怔,和邵六一左一右守在門口。

店麵極小,擺放著一些做好的和沒做好的桃花斬,有大有小,有長有短,還有一些八卦鏡等風水之物。

老漢見霍宸氣宇不凡,知曉是個有錢人,便帶了十二分的殷勤道:“開過光的桃花斬,更是靈驗。就是價錢麽,貴了一些。”

霍宸輕笑:“拿來我看看。”

“二位稍候,貴東西放在裏麵,東西精致,怕人摸,壞了風水。”

老漢喜滋滋的從後頭捧了一個盒子,打開放在桌上。

霍宸隨手拿起幾個看了看,抬眼望著含光,“那個好看?”

含光隨手指了指一柄小巧玲瓏的桃花斬,卻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

霍宸拿起來放在手裏把玩,隨口問道:“幾個錢?”

老漢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要了個“天價”。

霍宸將邵六叫進來,付了錢,然後拿著桃花斬起身出門。

含光心裏又是納罕又是好笑,卻不知他突然心緒**買個桃花斬是何用意。走了兩步,霍宸突然回身停住步子,將桃花斬遞給含光。

“喏,送你。”

含光一愣。

霍宸似笑非笑:“替那閑雲寺的木頭送你,勿要亂惹桃花。”

含光紅了臉,接過桃花斬,隻覺得好生冤枉,自己何時惹過桃花了。

四人出了小鎮,重又走到小橋之上。

霍宸突然停了步子,對邵六道:“你和承影先回,我和含光有話要說。”

含光立時心裏一跳。

邵六應了一聲:“殿下,我讓人在遠處守著。”

承影和邵六施禮告退,夜色中看不見承影的麵容,但含光感覺到他的步子比平素遲緩。

霍宸也如承影一般,撐著橋欄杆坐了上去。

含光默立一旁,春風入夜,拂著她的衣角,她手裏的桃花斬,微微沾了掌心的汗。

霍宸道:“我年少時,身邊曾有個人,心地極是良善。一日,蒼鷹撲雀,她便叫人射鷹救雀,被我阻止,她惱得三日不肯幫我抄書。我對她說, 你救了雀一命,卻害了鷹一命,難道鷹的命便不是命麽?她說,雀弱小可憐。我反問她,那雛鷹在巢嗷嗷待哺,不可憐麽?她便答不上來。”

含光恍然一怔,覺得此事怎麽這般熟悉,猶如自身經曆過一般。

“這世間,勝者為王敗者寇,乃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若是一味良善,不僅自身難保,更別提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你若是早有這身功夫,或許那一日驚風城外,你母親不至於跳崖而亡。”

含光心中一痛,低聲道:“殿下說的極是。”

霍宸道:“你過來。”

含光走近了兩步。

“再過來。”

她硬著頭皮又走近了些。

“再近些。”

她隱隱不安,但又不得不從,再上前一步,快要碰著他的膝蓋。他坐在橋欄上,比她高出半個身子。

他低笑道:“方才不是要離我遠遠的麽,我偏要你離我近在咫尺。”

她知道自己那一句話他已聽在了耳中,心跳不已,忙道:“含光口不擇言,殿下恕罪。”

他沉默片刻,道:“我對你說這些,隻是想讓你明白,權謀心計並非都是為了害人,有時是為了自保。”

她低頭不語,心裏倒也認同他的意思。

驀地,他的手抬起,放在了她的肩頭,含光頓時肌肉一緊,像是一隻豎起毛發的小貓,隻聽他輕聲道:“含光,我不會算計你。”而後,他的手往懷裏使力,似是想把她抱住。

她下意識的就是一掌推出。他不妨,身子往後一傾,眼看就要栽到橋下。

含光大驚,立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但她沒想到他這樣沉,雖然抱住了他的腰身,卻無法將他拉回來,瞬間他又往下倒了倒,她又急又怕,越發使勁抱著他,使出了渾身的力道,胸脯悉數貼在了他的胸膛腰腹之上,情急之下,已然顧不得什麽羞澀。

他忽地笑了,身子往前一起,將她抱住懷中,緊緊貼合在一起。她這才知道他是故意,又羞又氣,從他懷裏掙脫開,轉身便走。

他在身後笑:“我讓你走了麽?”

她氣惱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停住步子。他便是笑著說的,她也不能不從。

他走上兩步,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敢在我麵前拂袖而去的,也就隻有你了。”

她不敢甩開他的手掌,感受著他掌心裏的溫度,那股熱力仿佛一股流動的真氣,漸漸地竟然沿著手心一路蜿蜒向上,讓她整個身子都覺得有些熱騰騰的,心跳的不似平時,亂成一團而不知為何。

他緊握著她的手,一路無語卻勝似有聲。也許是夜色太過濃鬱,也許是他的掌心太熱,她竟然有一刹那間想道:若他隻是個平常人家的男子多好。一念突起,她赫然一驚,心裏越發的亂了。慌亂之間,她想掙脫他的手。

眼看營地就在眼前,他無聲笑了笑,放開了她。

回到營帳,她一時間有些出神,被他握過的手,有一種奇怪的觸感,仿佛留了他的氣息,怎麽都去不掉。

忽然帳上映出一個人影。

含光問道:“誰?”

“是我,你睡了麽?”

含光聽得是承影的聲音,便道:“你進來吧。”

承影走了進來,神色有點局促。

“什麽事?”含光盤膝坐在地上,仰臉望著他,一雙眸子黝黑明亮,葡萄瑪瑙一般,晶亮無邪。

承影席地坐下,看了含光一眼便不自覺的移開了目光,她越是眼神純潔如水,他便越是覺得無法開口。心中悶了多年的一句話,如同蚌中的一顆沙粒,天長地久磨礪成珠,百轉千回卻又無怨無悔,無數次在唇邊輾轉卻最終被她的眼神迫回心中,直到方才,聽見霍宸的那一句話,他終於忍不住。

含光見他欲言又止,奇道:“哥,到底什麽事?”

承影低聲道:“木頭,是誰?”

含光莞爾一笑:“我也不知道是誰?”

承影很是不解。

含光便把霍宸要納她為良娣,她無奈推辭的事告訴了承影。

寥寥數語,聽得承影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終於說了一句:“你為何不說,我。”帳內一片昏黃的光,映著承影微微泛紅的俊顏,一雙眼眸亮如曙星,似是拚卻了所有的力氣,才問得出這樣一句話。問完之後,目光便不敢看她,一副隨時便要落荒而逃的樣子。

含光心裏一動,低垂了眼簾,他的心思她何嚐不知,可是卻不得不裝作不知。

“哥,自驚風城外那一夜,你便是這個世上,除了爹之外,我最親最敬的一個人。我不想連累你。況且,你在京城已經定過親事,雖然時隔七年音信全無,卻不知柳姐姐是否還在等著你。”

承影心裏驟然一沉。柳湘君,他已經記不得她的容顏,隻記得她比自己小兩歲,今年已滿二十,早是嫁為人婦的年紀。那一份六歲時父母做主定下的姻緣,還會存在麽?他覺得幾乎不可能。

含光柔聲道:“哥,明日還要早起,你去休息吧。”

承影起身,走出了帳外。

含光抱膝坐在氈上,心裏有點亂,忽然間,她心裏閃過一個念頭,立時心裏一驚,砰然亂跳起來......

她立刻起身出了營帳。營地一片寂靜,不遠處是來來回回走動的巡夜士兵。含光快步走到錢琛的帳外。“錢公子,我是虞含光,想來請教一件事。”

裏麵傳來錢琛略帶慌亂的聲音。

“虞小姐,請稍候。”

含光等了片刻,錢琛掀開簾子,靦腆的笑道:“虞小姐請。”

含光彎腰進了帳內,隻見自己給的傷藥放在一旁,想必他剛才正在上藥。

“錢公子明日可多穿兩條褲子。”

錢琛的臉唰的紅透。

含光說者無心,本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見他滿麵羞澀,頓時也有點窘迫起來。

“錢公子,以前可是住在京城的?”

“正是,父親任了慶州刺史,才遷到慶州。”

“商朝素來重武,朝中王公大臣的子嗣幾乎都自小習武,公子在京城的時候,沒習過武麽?”

錢琛微微紅了臉:“慚愧,在下在國子監進學,不曾習武。”

含光遲疑了一下,問道:“太子殿下功夫甚好,公子可知道在那裏學的麽?”

“應是太子太傅楊大人。”

含光心裏略略鬆了口氣,應該不是他。

含光哦了一聲,起身:“打擾公子了。”

“無妨無妨。”

錢琛將含光送出帳外,含光走了幾步,便見邵六守在霍宸帳外,正籠著手麵向她。

含光淺淺一笑:“邵公公。”

邵六鼻子裏嗯了一聲,跺了幾步走到含光跟前。

“怎麽虞姑娘大晚上的不睡,四處晃**。”

含光很大度的沒和他置氣,隻說了句:“邵公公辛苦。”便提步走了,走了幾步,她又拐回來。

“邵公公,我這兒有個東西,孤陋寡聞不識貨,想請公公給看看,是不是件寶貝。”

邵六又嗯了一聲。

含光從腰裏解下雲舒刀,將穗上的玉璜遞給邵六。

邵六拿著玉璜湊到燈下,看了看,突然臉色一板。

“你那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