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內室,江錦才便望見了臉色蒼白的白淩,他微微後退了一步。
才幾日未見,那原本合身剪裁的暗花細絲褶緞裙已經是空空落落的了。
“淩兒,你……你這是怎麽了?”
“江郎……我……我有了身孕。”她臉龐削瘦了許多,如今一見江錦才便是垂淚不已。
懷孕?
江錦才倏地白了臉,他自然是知道的,這些日子隻有自己近過她的身!
江錦才哪裏想到這白淩竟然會懷上孩子?!
他也知曉忠勇侯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過白淩的宅子了,這個時候白淩若是被發現有了身孕,他也得跟著陪葬啊!
燕兒在屋子外頭咬了咬唇,這才端著碗粥走進了內室。
“江公子,您勸勸小姐吧,她已經一整天不肯進食了。”
可他卻頹然地坐在了一旁的錦杌上。
自己早已在侯府裏終日惶惶不安地過了這麽久了,如今卻是連白淩這兒也給了他這麽個結果!
怎的這段時候自己這般倒黴!
白淩見他一臉頹然,沒了往日的風采,她內心也掙紮了起來。
自己本就是個無用之人,還失了貞潔,委身給了忠勇侯,能遇到江郎已經是上天給自己的恩惠了。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痕,咬著唇起身道:“江郎,淩兒不會連累你的!淩兒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能遇到江郎這輩子已經盡夠了,淩兒說過,這輩子就是即刻就死了也是值了……你……你就當做認識淩兒是一場夢就是!從此忘了淩兒吧……”
燕兒見她哽咽起來,連忙放下了粥碗,伸手便要去扶搖搖晃晃站不穩的白淩。
江錦才皺了皺眉,到底還是忍下心裏的煩躁不安。
他起身扶著白淩坐下後,收起煩躁之色,溫言道:“淩兒這是要做什麽?我怎麽舍得我的淩兒去死?”
白淩見他到了此時還是不離不棄,內心更是痛苦,將自己埋在他的懷裏,那被淚水打濕的青色錦袍被暈染開了一片墨色。
江錦才輕撫著她因抽泣而微微顫抖的身子,眼眸裏卻是愈加暗沉。
這件事是瞞不了多久的!若是忠勇侯得知了此事,自己一個侯府庶子如何還能自保?!
連父親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更何況父親也沒辦法同忠勇侯抗衡,大概自己最好的結局就是被開祠堂除族了!從此就隻能自生自滅了?
即便是如此,忠勇侯就會放過自己?
這不可能!
但……若是這個女人真的死了,那自己是不是就能逃過一劫了?
江錦才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狠厲。
又溫言哄了白淩一陣子後,江錦才便推脫有要事處理,疾步離開了這宅子。
燕兒見江錦才走了後,低聲勸道:“小姐有了身孕,這裏是待不下去的,若是被老爺發現了,這裏的人都活不了了啊!不如……不如咱們逃走吧!”
白淩止住了淚意,霧蒙蒙地眸子裏盡是絕望,“燕兒,咱們逃不掉的!他是忠勇侯!他有權有勢……咱們不過是弱女子,又怎麽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她輕輕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雖然此時還是一片平坦,可她知道,那裏有江郎的親骨肉。
別說是打掉這個孩子會被發現了,她心裏有自己的一己私欲,她想要這個孩子!
若是隻能一死才能護住江郎,那她寧願帶著這孩子一同去死……
燕兒道:“小姐,奴婢可以去求奴婢的嬸娘,她每日都是往來洛陽和清州之間送貨的,咱們若是去求一求她,興許就能逃去清
州!到時候隻要躲在清州的鄉下地方,又有誰認得出小姐呢。”
白淩直直地盯著燕兒,她心裏被這話聽住了。
若是能逃走,她就有機會隱姓埋名,還能養大這個孩子,即便是從此粗茶淡飯,她也是願意的!
隻要能養大自己同江郎的孩子……
她跪了下來,緊緊握著燕兒的手道:“燕兒,我求你!求你幫幫我吧!我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燕兒連忙抽出了手要拉她起身,卻仍是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白淩淚如雨下,哽咽道:“隻要我能逃走……我所有的私房,所有的首飾都可以給你!隻要能幫我離了這裏!”
燕兒紅了眼眶,忍著心裏的不舍和愧疚,“小姐,您快起來!燕兒什麽都答應您,燕兒……一定會幫您逃出洛陽!”
此時的梧桐苑中,方立瑾隨意地坐在了鋪了彈墨椅墊的太師椅上,望著對麵臉色好了許多的江錦言。
今日她一身的蘇繡月華錦衫,淺色的衣裙清雅異常,那發間的玉簪瑩潤溫和,如她那雙清明的眸子。
江錦言聽了方立瑾的話後低頭感慨道:“倒是沒想到,竟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
方立瑾笑著搖了搖頭,“隻可惜,遇人不淑,我看那江錦才也沒打什麽好主意。”
想要保全自己,就隻能犧牲那個女人。
江錦言蹙眉沉默了片刻後道:“別為難了那個女人。”
方立瑾有些好笑,“表妹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到了此刻反倒下不去手了?”
江錦言笑著搖了搖頭,他是不會明白的。
看著這個女人,就像是看著前世的自己,被浮華的表象蒙蔽了雙眼,心甘情願要為那個心中的良人犧牲自己一切,可最後又能得到什麽?
“表哥若是可以,將她帶來梧桐苑便是,錦言也好奇這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方立瑾隻是自顧自的搖了搖頭,他還以為江錦言是個心冷的人,倒沒料到她還有救人的心思。
若是沒了江錦言的這句話,這白淩不管怎麽選擇都是必死無疑的。
忠勇侯容不得她,而江錦才又怎麽能容忍這麽個隨時可能讓自己聲名狼藉的威脅存在呢?
還有個幕後沒有露麵的人物,他恐怕也是布好了局等著了。
端王府的後花園中,周承瑞聽到燕兒送來的消息時正在石桌上擺著殘局。
他正百無聊賴地解著這殘局。
“哦?都安排好了?”
嚴讓點了點頭,“王爺,都安排好了,給江錦才的信也送去了,今夜亥時,在城外十裏長亭。”
周承瑞微微眯著一雙桃花眼,手中如玉的棋子倏地落在了棋盤一角。
這時一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落在了剛剛放下的白子上,遮住了幾顆黑子,瞬間那棋局變成了死局。
他皺了皺眉,不再去看那殘局。
“今晚的事要確保萬無一失,本王會引忠勇侯去十裏長亭,到時候不要出了岔子。”
隻要將這事揭開,而能壓的住這件事的人就隻有自己了,那忠勇侯不是還欠著自己一個人情?
到時候這個大人情,江錦言可是不得不欠下的。
嚴讓正色拱手道:“小的明白!”
靖安侯府的前院,一個小廝匆匆進了江錦才的院子,見到江錦才後他便取出一封信交給了他。
“江公子,這是我們小姐讓小的交給您的。”
江錦才心裏正煩躁著,隨意點了點頭,便揮手讓他下去了。
過了許久後他才皺著眉打開了信封。
——江郎,見字如見淩兒,淩兒已經決定今晚便要離開洛陽,隻盼今晚亥時能在十裏長亭見江郎最後一麵,從此天涯海角,無怨無悔。
白淩。
江錦才心裏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卻又不安地起身走了幾步。
她若是真能遠走高飛倒也好,畢竟隻是個外室,那忠勇侯還能為了個外室大動幹戈?他也要顧忌的吧。
而白淩……隻是一個女人罷了,最好真的能走得越遠越好!也省的自己還要動手平了這事兒。
不過……那肚子裏的孩子畢竟還是自己的心頭大患。
他搖了搖頭,這孩子絕不能留!
留著這麽大的禍患,讓自己怎麽能安心!
他想著便沉著臉起身出了門。
而安業坊的宅子裏,白淩又吐了一回,她雙手緊緊揪著那窗沿,臉色慘白的嚇人。
燕兒心疼不已,勸道:“小姐,喝一點兒粥吧。”
白淩此時已經決定要養好肚子裏的孩子了,她勉強笑了笑,接過了燕兒手裏的粥碗,閉著眼強迫自己吞下這碗筍絲粥。
她強忍著腹內的不適和胃裏的惡心,抓著衣袖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氣,隻攥得手心生疼。
“那封信,送去給江郎了嗎?”
她額上冒著冷汗。
燕兒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眼神躲閃著低下了頭,“已經送去了。”
白淩點了點頭,今晚便是最後一麵了,日後自己便要遠離洛陽,恐怕再也見不著這個身形俊朗、麵目溫和的男人了。
不由自主地又濕了眼眶,她哽咽道:“收拾些細軟和金銀首飾便好,動靜不要太大。”
燕兒咬著唇點了點頭,轉身小跑著出了內室,而她心裏卻是止不住的顫抖!
小姐,燕兒還有五歲的弟弟和三歲的妹妹,燕兒不得不這麽做,對不住了……
將軍府內,方立瑾一臉正色地聽了兩個婆子來報後,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今晚亥時在十裏長亭?”
他有了主意後便道:“回去吧,盯好了對麵那個女人,一舉一動都不要放過,她出門後便來知會我一聲。”
那兩個婆子連忙應了,隨後便快步出了將軍府。
這時一個兵士帶著個方木匣子跟著個小廝進了院子。
他對著方立瑾行了個軍禮後便道:“方二少爺,我們侯爺說了,讓您負責鎮南衛的事宜,如今已經積壓了這麽多文書……”
方立瑾的臉色頓時便垮了下來,他咬牙切齒道:“許名呢?!”
那個兵士暗道許校尉真是高瞻遠矚,知道方二少爺必然要找他的麻煩,已經往益州去了。
“許校尉已經往益州去了……”
話音未落方立瑾手裏的白玉杯盞已經重重落在桌上。
“你們鎮國侯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讓自己白白替他跑腿也就罷了,還要替他處理日常事宜?!
他可真是會用人!
“方二少爺有勞了,小的過兩日便來取。”
說著那兵士極有眼力勁兒地放下匣子就跑了。
許校尉的這個主意真是不錯,直接將這文書送來將軍府,他方二少爺總不能日日不去朱雀大營就徹底躲開了這事。
方立瑾黑著臉打開了木匣,看到那堆得滿滿的文書他便來氣!
今夜還得親自去一趟十裏長亭,他二人可是將自己使喚的順手的很!
夜色慢慢彌漫下來後,兩個麵目清秀身材矮小、神情卻有些慌張的小廝背著行囊從後門溜出了安業坊的宅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