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叫人和政通才對

十一點剛到,胡小月叫人把酒菜端了上來,然後就知趣地退了下去。

胡小月走後,朗公社叫朗琳把包間的門關嚴了。三兒問:“叔心情不好哇?”朗公社搖頭笑笑:“談不上不好。”三兒不解地看著朗公社。朗公社柱著筷子解釋說:“我那時候的高中課本裏有曹劌論戰這麽一課,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兒竭。就說我到菜籽湖吧,開始那真是一鼓作氣,想在菜籽湖實現自己的抱負。頭一年忙的,不是在外麵跑就是開會,了解民情民風,構思大政方略。第二年就開始實施,搞城市建設,修橋修路,招商引資,還是一鼓作氣。我知道他們怎麽說我的,無非是說我是帶尚方寶劍來的,太強勢了。不說別的,就說防汛抗洪,他們都被我逼到圩堤上去了,不說怨聲載道,心裏肯定一萬個不樂意。現在他們都習慣了,不說了。成效還是有的。到第三年的時候,鄉村道路修起來了,瀝青化了;城市麵貌改觀也不小,有點市的雛形了;招商引資不怎麽樣,巢還沒建好,人鳳凰就是不願意落窩呀。這是第四年,再而衰。這在個時候,把我老搭檔調走了,想想都失落得很。”

“這我真沒想到,”三兒意外地說,“童叔在叔心裏的位置這麽重要。”

朗公社掐滅煙頭,解釋說:“獨木難支,何況我還是個外人,初來乍到。我肯定要找一位信得過的、跟我說真話的人。”三兒點點頭。朗公社接著說:“信得過的人難找哇,說真話的人就更難找了。在菜籽湖這片天地裏,處在我的位置,想聽諂言佞語太容易了,有些人甚至想把我往溝裏帶。三兒你可能注意到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跟你吳叔有許多地方相似,太要強了,說到底就是太自負,不會處人。老童這方麵比我強,跟誰都處得來,而且他穩重,正好彌補了我的不足。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害人之心。”三兒又點點頭:“吳叔,吳先秦局長也這麽說,跟童叔走不會倒黴。”朗公社也點點頭:“另外,老童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的,他當副市長沒找任何關係,憑的是自己積累的底子,大家從心裏服。我到菜籽湖掛職還是我自己要求的。在基層混這麽多年,老童的社會經驗、管理經驗相當豐富。有這麽個老大哥指點,我在菜籽呆著就容易多了。市裏很多事情,我都是先讓他出麵吹風,然後再觀察其他人反應,等他們議論得差不多了再做決定。老童跟我說,幹完這一屆,他就準備退居二線,無所謂了,我還要往上走。不是老大哥看得起我,誰願意這麽做哇?哎,畢竟老童是菜籽湖人,一心想著菜籽湖好。三兒我跟你說,老童調走征求過我意見,我力茬的。”

“我估計也是這樣。”三兒說,“這事童叔不知道吧?”

“沒告訴他。”朗公社搖搖頭,“我覺得他有這能力。”

三兒誠服地點點頭:“範促淹在嶽陽樓記裏說,政通人和,他說的應該是社會狀態;從因果關係上看,應該叫人和政通才合適。”朗公社給三兒扔了煙,誇讚道:“三兒,還是你厲害,這事都能給總結出道理來。”三兒拾起煙說:“人事不修,萬事俱休,行政也這樣吧?上下不同沆一氣,就是有好的政策方略又能怎麽樣?我真還忽略了童叔方麵的能力。”

“他坐得還正,”朗公社給三兒點上煙,“菜籽湖人說,屁股沒屎。”

“說得太對了。”三兒點頭笑笑,“我以前老想著,童叔太小心了。”

朗公社自己也點上煙,歎氣說:“老童走了,我也就三而竭了。”三兒勸道:“叔,沒這麽悲觀吧?”朗公社搖搖頭:“也不算悲觀吧。現在我還能做什麽?我想做的事,要麽正在進行,要麽就規劃好了,有些事我連規劃都做不了。比如回來的企業家建議正式的搞個經濟開發區,初步設想是,把開發區建在鐵路以南。關鍵是,建在哪好哇?現在還不知道菜籽湖市區以後到底發展到哪呢。最重要的是,就是規劃好了,現在也做不了,沒錢哪。現在市財政剛好一點,哪兒都伸手要錢。我還不想留債給下屆黨委政府,要不別人就要說了,我為了自己的政績,不顧菜籽湖人民的死活。要不是老童提醒,我還沒想到這個問題呢。”

“我早就說過了,”三兒遺憾地說,“可惜叔隻能在菜籽湖呆一屆。”

朗公社搖搖頭:“還呆一屆呀?再呆下去,別人要趕我走了。”三兒說:“真關心菜籽發展的人不會這麽說的。”朗公社冷笑一下:“更多的人隻在乎自己的利益。”三兒點點頭。朗公社又說:“不過我跟他們說了,希望這屆黨委政府製定的政策措施能延續下去。菜籽湖黨政一把手要換,他們是流水的兵。但營房是鐵打的,絕大部分人是不會走的,菜籽湖發展得好不好,其實還是他們的切身利益,長遠的利益,我不相信他們就一點也不關心。有些人一開口就是,別人怎麽怎麽怎麽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跟他們說,先別說別人,先想想我們怎麽發展好不好?應該說他們也希望菜籽湖發展好,就是牢騷多,有口無實。”

“你們也吃飯哪。”朗琳催道,“就知道說話說話。我早就吃飽了。”

三兒跟朗公社拿起筷子。朗公社夾了點菜,放嘴裏著,得意地看著郎琳說:“我現在也可以滿足了,朗琳才十六歲,工作就定了。”朗琳不屑地撇撇嘴。朗公社笑了:“你馮姨現在也看開了,說等朗琳上班以後,再在我們買的門麵裏開個店,經營中高檔服裝,賺點錢,到時給朗琳買套大點的房子,夠了。哎呀,人這一生還要怎麽樣哪?知足常樂就行了。”

“我才不要你們買的房子呢,”朗琳說,“我的房子我自己賺錢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