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生活更狗血
一百三十五、生活更狗血
十多天後,考完試。芳華自我感覺沒問題。江波打電話來詢問她考得怎樣,芳華自己估分應該有400分,她很自信地說,就等著看她穿軍裝吧。
不過,芳華也還是要為麵試做準備。因為現在的芳華可不像前生那麽懶惰、隨性了,她要求自己——凡事不做則已,要做就盡量做到最好。
她把紀主任發表的論文、寫的書能找來的都找來,研究起主任的專長,因為這也是自己將來可能的專業發展方向嘛。不過一看才知道,紀主任也是多麵手呢,顱腦外傷和腫瘤、癲癇、帕金森、功能性神經症等等都有涉獵。
所以,考完試的芳華也沒閑著,依然是手不釋卷。另外,她也要“還債”。因為前陣子複習期間,她請別人幫自己代班,其中林傑幫忙代的班最多了。芳華現在就要給他們還班,為此她幹脆就住在了科裏,在護士值班室有一張專屬床位。
沒幾天就到了春節。除夕是芳華主動要求值的,初一是林傑的,芳華說代他,讓他回家好好過年。
不料大年初一早上八點多。林傑還是來到了科裏。
芳華正在護士站和護士交代醫囑呢,看見林傑走進來,詫異地說:“不是說我給你值嗎?你怎麽又來了啊?你沒回家過年啊?”
林傑笑得有點尷尬:“沒回去。我想了想,你這樣連續值班挺辛苦的。主任也不主張我們這樣的,萬一兩天都很忙,會撐不住的。所以,我還是來了。”
芳華連連搖頭:“哎呀,沒事啦。昨天平安無事啦,我今天再值一天班,也絕對沒問題。你還是回家過年吧!這好像快兩年,你都沒回家了吧?你不是馬上就當老總了嗎?那以後就更回不去了。你還不抓緊時間回去看看啊?你不想你兒子啊?”
林傑低頭說:“沒什麽可想的。就這麽說了,今天還是我來值班吧。我去看病人了。”說著就走了。
芳華和護士麵麵相覷,怎麽有這種怪人啊。
芳華還是跟出去說了句:“那你白天守著,我值晚上的!”
因為宿舍裏都沒什麽人,白芸、趙玉玲等人走親訪友的都不在,芳華也就懶得回宿舍了,白天依然在病房裏混著。
上午也有不少醫生回病房看自己的病人,芳華和他們聊聊天,很快就混過去了。等中午飯吃了後,病房裏就安靜了,芳華見林傑在辦公室看書,就隻和護士打了聲招呼,去樓道盡頭的護士值班室睡午覺了。
可是她剛睡著一會兒,就被對門醫生值班室傳來的說話聲吵醒了。
她聽出來是林傑和一個女的在很大聲地說話,那女的肯定不是病房的護士,也不像病人或家屬。
芳華不由坐起身子來,側耳傾聽。
那女的一直在指責林傑“不顧家”、“不要兒子”、“忘恩負義”什麽的。芳華想。原來是林傑的老婆來興師問罪了。也的確應該啊!哪有林傑這樣一兩年都不回家的男人嘛!又不是沒有機會。要換了我,也得罵得他狗血淋頭。
芳華又想到:不過我是沒那機會了,因為嘉輝絕不會這樣的。
想起嘉輝,芳華的心暖暖的,又躺下來繼續睡,對門那邊再說些什麽就沒注意了。
但是那邊一直不停地說,後來似乎林傑也說得越來越大聲了。芳華聽到他說的話裏有“陰險”“卑鄙”“無恥”“瞎了眼睛”“毀了我一生”等很嚴重的字眼。
啊?這是怎麽回事啊?
芳華本以為這就是一個丈夫長期不歸家而引起老婆不滿的家庭鬧劇,但是這麽一聽似乎他們的婚姻另有隱情呢。
對麵的門大概是沒關吧,他們說話的聲音是越來越大,芳華也沒法繼續睡下去了。幸好這是樓道盡頭,還吵不到病人。
芳華起來穿好衣服和工作服,正猶豫著要不要走出去,外麵卻傳來小孩哭鬧的聲音。
嗯?這還真在上演秦香蓮攜子尋夫的劇目啊?!
芳華還是拉開門走了出去。
醫生值班室的門開著,林傑坐在裏麵一張桌子前的凳子上,正對著門口。還有個女人抱著個孩子側身坐在值班室的**。
林傑看到芳華從對門走出來,也是一愣。芳華走了過去,對林傑笑笑:“大林,這是嫂子吧?”
林傑點點頭,那個女人抬起頭來看芳華。
芳華衝她點頭微笑:“嫂子,新年好啊。我是大林的同事,我叫林芳華。您是剛從石家莊來的吧?”
那女人三十五六歲的年紀。長的還算秀麗,大概因為剛剛吵過架,麵部表情就有點僵硬。她擠出絲笑容也點點頭:“你好。”
芳華又看看她懷裏還在嚶嚶哭泣的孩子。這一看不要緊,芳華暗暗吃了一驚。
這孩子明顯有問題,看身材樣貌是個四五歲左右的男童,但是兩邊臉卻長得完全不對稱。左邊臉還行,看著還有點眉清目秀的;但右側臉就是被門夾過或者打扁了一樣,顴骨幾乎看不出來,半邊臉就斜斜地垮下來,連右側嘴角也是歪斜的,很是難看。
而且這孩子的右眼還是斜視,兩眼不對光,就顯得無神。哭起來的時候,嘴角還在流口水。
芳華暗暗納罕:這兩口子也算得上帥哥美女了,怎麽生出來的兒子這麽“慘”?看來,問題很可能是在這兒了。
見孩子一直哭鬧,芳華不由上去幫著哄起來:“喲,這個小朋友怎麽啦?大過年的怎麽不高興啊?”
她從兜裏摸出昨晚值班的護士給自己的兩顆糖果,放在孩子麵前:“誒,小朋友,看看,這是什麽?是又好看又好吃的糖糖哦!想不想要?想啊?想就不能哭哦!來,乖!不哭了啊。”
小孩子被花花綠綠的糖果紙吸引住,伸手接過去拿在手裏玩,也就暫停了哭泣。他也一直沒說話,整個表現不像四五歲的孩子,倒像隻有兩三歲而已。
林傑老婆一邊用手帕給孩子擦臉擦鼻涕,一邊衝芳華點頭致謝。
芳華衝著林傑說:“大林,你看嫂子都來了。你就和嫂子回去過年吧!這班還是我來值吧!”
她見林傑還是坐著不動,就上去拉起他說道:“好了,你們有什麽事,回家去好好說,別在病房裏吵架啊,這讓病人看見了,多不好啊!”
林傑不語,開始脫工作服,然後衝著自己老婆說:“走吧,回去吧!”
林傑老婆抱起孩子看看芳華,也就默默地跟著林傑走了。
芳華看他們都走了,心想:總算安靜了。
她到護士站那兒,和值班的護士嘮嗑。護士剛才也隱約聽見了裏麵的爭吵。兩人都猜測起這兩夫婦到底有什麽問題了。
芳華說,看那孩子估計是先天畸形,也許還是弱智。攤上這麽一個孩子,也難怪兩口子要產生矛盾了。
護士卻說,真要是這樣,兩口子更應該同心協力給孩子治病什麽的啊,怎麽能光顧著互相指責呢?
芳華說,可能他們還有什麽隱情吧。不過,林傑挺優秀的一個人,卻遇到這麽倒黴的事情,難怪他不怎麽愛說話。整天呆科裏不想回家呢。
兩人聊了幾句也就揭過去不提了。
當晚十點左右,林傑居然又跑到病房來了,跟芳華說他今晚在值班室睡。芳華無奈,看來這家庭矛盾還挺深呢。她答應著,自己繼續在辦公室看書。
過了一會兒,林傑又走回來在芳華對麵坐下,還拿了瓶酒和一些零食,讓芳華陪他聊聊。
芳華說:“陪你聊天,可以。不過,我不喝酒,就看你喝好了。你有什麽愁隻管澆吧!”
林傑苦笑一下。開始自斟自飲。芳華泡上茶,嗑起了瓜子。
過了一會兒,林傑開始問芳華:“小林,我知道你和你未婚夫是大學同學,感情很好。他出國快三年了,你還在等著他。你一定覺得愛情和婚姻是十分美好的,一定想不到有的人的婚姻卻是充滿欺騙和利用的吧?”
芳華邊嗑著瓜子,邊說;“嗯?這種婚姻要來幹嘛?我覺得愛情是美好的,婚姻雖然複雜一些,但總體也是美好的。否則,人們幹嘛還要結婚啊?”
林傑又喝了杯酒說:“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我是好人嗎?”
“是啊!你對工作負責,對病人關心,對同事也很熱心。有這…就是好人了。”
“其實,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是個勢利小人。”
“怎麽這麽說?”
“當初,我就是一念之差,起了貪念啊,這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芳華不吭聲了,靜靜地聽林傑訴苦。
“我是河北衡水的,當年從山東醫科大學畢業後就分配到了石家莊的省人民醫院,一去就到了外科。我那時候幹勁十足,也很快得到領導和同事們的肯定,前途是一片光明。這時候,有人給我介紹對象,是省委副書記的女兒,就是我現在的老婆李秀坤。
我一個普通平民的子弟,能和**處朋友,當然是受寵若驚。而且李秀坤雖然大我兩三歲,人長得還算漂亮。我一開始也疑惑她這麽好的條件,怎麽會這麽大年紀還沒對象。但介紹人說,因為她隻是高中畢業,就在門診當個收費的,高不成低不就的,才沒找到合適的。
我就信了,還在想,娶老婆要那麽高學曆幹什麽,能照顧家就行了。那時,李秀坤也的確看著挺溫文賢淑的。幾次去她家。她父母都對我挺好挺客氣。我也是貪圖她家的條件好,沒想過再深入了解,很快就同意和她結婚了。
果然是有了後台好辦事,結婚後醫院馬上給我們分了房子,還準備送我進修腦外科。而且,李秀坤很快懷孕了。我當時還挺得意,真的以為從此就會事業順利、家庭美滿呢。誰知道,……”
芳華不由同情地說:“誰知道生下來的孩子有病,是吧?這我就要說你了,你是學醫的,怎麽沒在孕期裏照顧好嫂子,是不是吃了什麽、接觸了什麽,孩子才這樣的?”
“什麽啊,根本就沒關係。那是先天遺傳的。”
芳華有點驚訝:“可是看你和嫂子都沒什麽問題啊!”
林傑冷笑一聲:“李秀坤她家有家族性遺傳病。她的舅舅和弟弟都是弱智,當年我去她家的時候,她父母把那個傻兒子藏起來,介紹人也隱瞞了沒告訴我。李秀坤之所以二十七八了還沒嫁出去就是因為這個,周圍的人、醫院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情況,誰敢娶她啊。隻有我這個外地來的傻小子,被她家給騙了。”
芳華也被這種蓄意的騙局震住了,這李家確實做得太過分了。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繼續默默地嗑著瓜子。
林傑帶的酒都喝了一大半了,他還在接著喝,然後又開始說:“當護士從產房把孩子抱出來的時候,我還說她搞錯了。想我林傑,長得也是相貌堂堂,怎麽會生出來這麽個醜八怪兒子。等我知道這孩子真是我的時候,我很難過,但當時我還不知道是李秀坤家的問題。我還想著,算我倒黴,老天爺不知道哪個筋不對,這麽玩我。我還說,李秀坤心裏一定也不好受,我還壓下心裏的痛苦,對她噓寒問暖的。
幾天後,有個同事來看我,大概是同情我,偷偷跟我說了她家的情況。我還說,不可能吧?怎麽會有這麽卑鄙的人家,怎麽能這麽害人呢?不可能,不可能!但我還是跑到她父母家,他們毫無防備,一下子就被我看到了那個二十多歲了還要人喂飯的傻子。
我和他們父母大吵了一頓,他們自知理虧,卻勸我說事情都這樣了,讓我還是好好和李秀坤過下去。可這日子,我哪過得下去啊!我一看到李秀坤,就會想起她的欺騙,一看到那個癡傻的兒子,我就惡心。李秀坤,她毀了我一輩子。
我提出離婚,但她們家在河北太有勢力了,醫院領導什麽的都來勸我,不準我離婚,否則就可能開除我。而且她爸也暗示,我要是敢離婚,就對我在衡水的家人不利。我沒辦法,從此就和她分居了,一直睡在科裏。後來,我和她談判,我可以不離婚,但是我要考研,她也同意了。
就這樣,我考了協和的研究生,本來畢業的時候她要我回去。我說要我回去就隻有離婚,我要留在這邊發展事業。她又同意了,還托關係幫我留在了協和。後來,你都知道了,這些年我都沒回去,就是因為回去心裏就膈應得慌。”
芳華聽得一愣一愣的,這簡直比什麽電視劇的情節都要狗血。
愛情與欺騙,婚姻與陷阱,利誘與利用,還有輝煌與失落,美女與畸形,意外與驚嚇,妥協與交易,林傑的人生就是個擺滿了餐具和杯具的茶幾。
芳華也為林傑感到惋惜,畢竟整個事件裏,他是最大的受害者。當然他自己也不是就沒錯,比如結婚太草率,貪圖人家的家世就昏了頭什麽的。而且就這麽一走了之,也有點不負責任吧。
芳華又問:“孩子到底是什麽病啊?”
“誰知道呢?也沒去做過檢查。反正一看就是個傻子,長得又那麽嚇人。我想大概是x染色體連鎖的隱性遺傳病吧?男性就發病,女性是攜帶者,所以李秀坤的外表才正常。太可恨了,自己有病就不該去害別人啊!她這種人就不該結婚,徹底讓這種疾病基因滅絕才對。”
芳華一方麵理解林傑的心情,一方麵覺得李秀坤也是個可憐人。她們家大概也不懂這些,隻覺得女兒沒事,就一心要把女兒嫁出去,才出此下策吧。想來,李秀坤肯定也沒想到自己會生下這種孩子吧。她這麽多年,一個人帶個智障的孩子也不容易啊。
芳華勸林傑:“大林啊,事情都這樣了,你又不能和她離婚。你們這樣過日子也不是辦法。”
林傑的酒瓶快空了,他將最後墊底的幾滴倒進嘴裏。外科大夫吃飯都喜歡喝酒,慢慢都練出了幾分酒量,林傑雖然已經喝得麵紅耳赤,但似乎還沒醉。
他隻是說話有點大舌頭了:“那,還能怎麽辦?反正,我就和她這麽耗著唄。”
“那你們要耗一輩子啊?孩子怎麽辦?孩子也挺可憐,挺無辜的,再怎麽說他也是你的親骨肉啊!”
“算了,我看都不想看他第二眼。那麽個醜陋的東西怎麽能是我的兒子呢?李秀坤,你個惡毒的女人!你毀了我的一切。愛情,婚姻,兒子,所有生活中最美好的東西,都跟我無緣了!”說著,林傑就趴桌上開始抽泣起來。
芳華很尷尬,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麵前哭成這樣,還真不知道怎麽辦呢!
她等了一會兒說:“大林,想開點。哭是沒用的啦!你也不能說什麽都沒有了,至少,你現在還有份很讓人尊敬的工作吧?”
林傑抬起頭擦擦淚說:“我也就剩下工作了,隻有躲在醫院和病房裏,看著病人對我感激和尊敬的目光,我才感覺自己還有點尊嚴。還有,……”
林傑停了一下,看著芳華說:“還有,每天能看到你,才讓我覺得生活還是挺美好的。”
芳華大吃一驚。她直起身子,手一推桌子,連人帶凳子退開一步,嚴肅地說:“你別亂說話啊!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
林傑反而站起身,似乎要走過來:“我是說真的。你知道你給人的感覺是什麽嗎?那就是單純幹淨。看你那麽狷介地不肯拿藥品回扣,看到你一心一意地等著未婚夫,看你熱心地為病人服務,我心裏就會特別舒服。我就會忘記自己的那些破事兒。小林,我真的喜歡你,喜歡看你開心的樣子,喜歡……”
芳華幾乎是跳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她雙手交叉擋在身前,大聲說:“停!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今天,我就當你喝醉了!下次,請不要這麽亂說話了!”
說著,芳華轉身就要跑。
這時更狗血的事情發生了,半掩的門外正站著林傑的老婆李秀坤,也不知道她聽了多久。
芳華看她死死地盯著自己,不由有點鬱悶:你不會真信了他的話吧?
芳華不想解釋,就拉開門要出去,李秀坤卻將手一攔:“原來是你這狐狸精勾著他不回家!”
這話氣得芳華的鮮血一下子湧到臉上,她一把將李秀坤的手擋開:“放屁!我和林傑沒有半毛錢關係!”
說著就跑到護士站去了,懶得理這一對極品夫妻了。
據後來去觀風的護士說,那兩人在辦公室裏又吵了很久,連病人都驚動了。後來,還是林傑把他老婆拉走了。
之後幾天,林傑見到芳華都有點訕訕的。芳華也完全不理他,因為他那天最後的幾句話完全惡心到她了,將這兩年對他的好印象都抵消了。還有李秀坤的那句話也讓芳華很生氣,對這兩人的不幸遭遇也完全沒了同情心。
果然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