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你是愛我的

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不止胃裏空,整個人仿佛都是空的。

季江然泡了兩杯茶過來,遞給她一杯。空腹的時候喝茶隻會更難受。何況是夏季,燥熱的夜晚,冷風也忘了開,空氣凝滯到極至,就像暴雨將至未至時的那點兒沉悶。

人們習慣這樣安慰自己,沒事,熱過這一勁就會下一場大雨,馬上就涼爽了。

季江然低著頭,漫不經心地轉動手裏的杯子。

問她:“怎麽樣,你才能不走?”

穆西喝了一口茶說:“怎麽樣我都會帶著包子走。”

氛圍一時陷入僵滯。

季江然抬起頭:“為什麽?”

穆西斬釘截鐵的說:“因為我不愛你了,不愛你了,不愛你了……所以不想過有你的生活,你這一回聽明白了嗎?”

季江然狠狠捏著手裏的杯子,險些捏碎它。

冷冷的咬牙:“穆小西,你再說一遍?!”

穆西盯緊他,一字一句:“我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她哼笑:“難道我四年前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季江然,我真的受夠了跟你一起過日子。覺得希望總是幻滅,傷害卻是源源不斷的。我們的愛總是在一退一進之間彼此錯過,什麽時候你就會變成以前的樣子,本性迸發出,太難預料了。我不想提心吊膽,將自己變成一個沒有安全感的怨婦。而我這個人,是真正的不能容忍三心兩意。二少,你找別人吧,找個可以體量你的人,日子或許會好過很多,你也能夠逍遙自在。”

“你還在恨我?”

“恨,怎麽不恨。如果說你大哥死在我的手裏,你恨我,折磨我,那都是應該的,哪怕你殺了我,我也沒有一點兒怨言,其實那時候我是準備贖罪的,將我欠你的那些一點一點的還給你。本來就是我欠你的!可是,總有些底線是不能破的,就像這世上有些事情我永遠無法容忍,而你也不會徹底收斂一個道理。”

季江然那手終於是不堪負荷,將杯子放到茶幾上,杯中**微漾。

他淡淡的眯起眸子,低低說:“當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頓了一下:“我以後會好好愛你和紹然,隻要你肯留在我身邊……”

穆西心裏已經酸透了,唇角卻漾著淺笑,聲音也很冷淡:“以後麽?……季江然,我不再相信你了。當年你讓我接受你的時候,是怎麽說?說會把我寵上天,可是最後我卻實實在在的跌進地獄裏。這些我不怪你,一些事是我先做出來的,再多的回擊都是我該受的。但你讓我跟你結婚的時候你又怎麽說?說從此之後不再撚花惹草,一心一意,同生共死。可是,你早早就變了心。季江然,真的,你怎麽樣傷害我都不為過,哪怕讓我生不如死,我已經做好了那樣的準備……可是,當一個第三者跑到我麵前來耀武揚威,詛咒我的孩子死的時候,我真的是恨透了你們。這就是我的底線,要麽就幹脆不要破,要破就破到底,再沒有挽回的餘地。”

其實每一次都談不出什麽結果來,穆西已經想明白了。

她一無返顧,不會回頭。而季江然定然不想放手,別人說再多都是一樣的結果。

他說他不會,可是她已經鐵了心的不再相信他。其實早已不是信不信的事情了,這一次她隻想傷人,破罐子破摔,恨不得將一切都搞砸了。他傷心,難過,怎麽樣都好,最好是絕望。

穆西吵著她累了,隻想跟穆紹然一起過最最平靜的生活。可是跟他沾邊就一定不行,他是那樣聲名顯赫的人,一舉一動都倍受矚目。連帶他身邊的人也會跟著成為焦點。她不想,正如接下去的事情他們都會變得無力承受,人啊,何苦要讓自己變得那麽倦怠。

夜色越來越沉,穆西終於站起身。

“算了,我去休息了。”

季江然隻身坐在客廳下的燈影裏,在她推開臥室門的時候叫住她。

“穆小西,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

穆西攥緊門把手的指掌頓了下。沒有回頭:“是的,我不再愛你了。”

季江然已經站起身,動作太猛烈,一條腿撞到了茶幾上,發出響。而他幾步走過來,從身後抱住她。

“你騙我……”他埋進她的脖頸裏,沉沉說:“你騙我,你是愛我的,比我想象的還要愛。當年你明明可以摧毀我,為什麽要手下留情,單單隻是保全我?你不是信仰大於一切的殺人機器嗎?懲奸除惡比生命都重要……為什麽還會姑息我?你這樣跟出賣組織有什麽區別?”

是啊,當年如果不是她,他一定已經死了。她分明有機會整垮他,他的性命,連帶他一手締造的王國通通都可毀於一旦。她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精明果敢。當年她從季江影那裏到底查到些什麽?掌握了多少致命的東西,隻有她自己最清析。那些東西是足以瞬間毀滅他的罪證。

可是,她沒有。

當年他一覺醒來,發現世界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分崩離析,四處皆是陰霾,幾乎一刹就能蠶食他。連帶他手上的霸業和整個季家,都要無所幸免的被惡運纏身。當年他沉沉的睡過之後,再醒來,世界依舊隻是那個樣子。沒有倒塌,也沒有塌陷。打開手機,吳勝超的電話接著打了進來,之前已經打過無數次,可是他一直關機……都是僥幸的話語,原來雨過天晴,吳勝超幾乎是唏噓著說:“季總,我詳細的打聽過了,那些罪證通通不關你的事。調查的隻是大少……”

他坐在**能看到窗外的曙光,即便拉著厚重的窗簾,還是從縫隙中滲透進來一點兒,總覺得那樣明亮。

如同綻放在他的生命裏,是的,那是他生存的一線生機。而那線生機不是別人,正是顧淺凝留給他的。

季江然雖然不知道她當年向組織提交的資料內容是什麽,一定全麵到無可挑剔,否則不會連信息基地都被摧毀了,她的確是個精良又完備的女特工。可是,卻將他的責任都撇除了,血洗得那樣幹淨。所有的一切隻是和季江影有關,徹查的一切企業機製均是季江影名下的東西,而他和季江影在外人看來分的一直清,關係水火不溶,業界裏更加是死對頭。基地明顯是信她的,攜席卷之勢一舉殲滅。最後倒塌的,隻是那些和季江影相關的,但那不過就是一個亡人,還有什麽好摧毀?

連季江然都不可思議,他和季江影明麵上是一對冤家對頭不假,私下裏卻並非徹底的涇渭分明。隻是被她給劃開了,將他推到彼岸去。將那些蛛絲馬跡都斬斷了,一定查不到他。

即便他因此受創,不過是那些厚重的經濟利益。可是一切對他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麽。那些經濟上蕭條低靡的負累,短短幾年,他就可以重建輝煌。隻要他還好好的活著,大傷的元氣就總有一日可以恢複。

一切都還好好的,多年以前才是真正的做了一場惡夢,夢醒了,夢裏如何,都不作數,隻是虛驚一場。

季江然一直等她說出來,將這個事實說給他聽,說她是愛他的。她從來沒想真正的摧毀他,她背棄了自己的使命保全他,這就是她對他全部的愛。

想起新婚大喜前一晚,她盛裝打扮,豔若桃李,跑去公司找他。親吻他的唇齒,隻說誰說她不愛他。那樣的歎息,吐氣如蘭,絕非哄他玩。

她真的是愛著他的,愛的不得了。

可是,那一晚過後季江然就不再相信了。不相信她的愛,口蜜腹劍,覺得一切都是假的。於是狠下心來傷害她,幾乎是往她的心口紮刀子,所有惡劣的事情都那麽刻意。到底將她給傷著了,體無完膚,便不惜寧可玉碎不可瓦全。要是怎樣的絕望才會想到帶著孩子去死,如果不是傷了心,她該十分想將這個孩子帶到世界上來。每一個母親都有這樣堅定的信念,生下孩子,哪怕拚盡全力。

在穆西看來自己是不堪的,她的那份苦觸沒有人知道。她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愛了,背棄了所有不該背棄的,她那樣的信徒,一直憎惡叛徒,到最後自己卻因為一個男人叛變了。就像季江影說過的,終有一天她也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那一刻穆西真的是無比厭惡自己,做夢都想將自己殺掉。最後證明她的愛是愚蠢的,得不到一絲半點兒的溫情與回報。她為了愛一個人背棄信仰,而他愛的那個男人背棄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那樣的絕望與心灰意冷,除了去死她想不到別的。

憎惡就像一片沼澤地,越是掙紮淪陷得越深,直到自己都無能為力,無望的承受滅頂之災。

當她選擇去死的時候,就在想,或許季江影也是這樣覺得。他們是同一類人,被組織培養出來,信仰堅定而強大,最後卻紛紛走上歧路,一定十分痛苦。憎惡自己的心為什麽仍舊不夠冷血,不夠強大?最後沒有辦法,發現走錯了,卻已然沒有回頭路。再走不動的時候,幹脆選擇一死。隻有那一條路可走,是解脫,也是對自身人格的洗滌。如果不是覺得做錯了,誰會憾然到死?

季江影到最後或許是逃得出的,是他自己放棄了,逃出去一定更累,索性在那一刻為自己鬆綁。

有的時候死了,也算逃出生天。

就像她,當年那樣苦那樣累,最後不堪負重死去了,才覺得是逃出去了。又怎麽肯再走回頭路?

“季江然,當年我是愛過你的,我沒有騙你,也坦然的跟你說過了。是你不信我,不稀罕……連我生的孩子你也不再想要,那時候你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是倚賴你的。當年如果你肯給我一點兒溫情,讓我即便那麽憎惡自己,也覺得是值得的,肯把紹然安心的生下來留給你……如果你肯騙我再多一點點時間,沒幾個月你一樣可以躲清靜,我沒打算要永遠纏著你,我以為你一個人也可以將紹然養得很好。可是,你沒能夠。你把一切都打碎了,終於讓我知道自己的癡人說夢,我竟那樣傻……你還是將我推開了,在我最無助最需要你的時候,讓我徹底認清了自己的不堪和咎由自取,我像個笑話一樣,那時候唯一的念頭就是結束這個笑話。二少,早在那時候,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指望了……”

感覺出背後的人在打顫,仿佛是劇烈的顫抖。打他抱上她開始,就沒有停下來。

她鋒利的話語也沒有停下:“你既然已經知道當年的那些事,我雖然蛇蠍心腸,總算對你沒有做到最壞。如果你肯感念一點兒情意……江然,放過我吧。”

季江然最害怕的就是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點兒希冀都不肯留給他。仿佛真的心灰意冷,才會說出那種對他再無所求的話來。

她也不相信他是深愛著她的,花言巧語,到最後一樣以為他隻是在騙她。

其實他們是怎麽樣愛著彼此,隻有自己心裏最清楚。

隻怕說出來,都不會有人肯相信。

季江然緊緊的抱著她不放開,他的嗓音啞得厲害:“我不能沒有你……小西,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是愛你的,從來就隻愛你。你所看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沒有第三者,也沒有舍棄,我對你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你相信我……”

可是,她也實實在在的說過,她不會再相信他了。在她甘願讓自己做個傻瓜,肯全心全意依附他的時候,他走開了,把她孤零零的閃在那裏。

穆西從來都沒有說過,其實她懷穆紹然的時候,一直想有他陪著。陪她一起吃飯,一起給孩子講故事,一起聽胎教音樂,他會在她的肚子隆起的時候,孩子氣的趴在上麵聆聽孩子的動靜,讓她覺得他是對這個孩子充滿期待的。她不想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逛街,一個人靜靜的跟孩子說話……穿漂亮的衣服也沒人肯看,到最後連頭發都懶得打理,她竟成了一個棄婦,幽怨又淒涼。當年宋小唯說得沒錯,隻怕沒有哪一個女人到最後會像她一樣慘淡。

那些委屈與難過,他從來都不知道。生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吃了多少苦,可是到最後卻一點兒盼頭都沒有了。

時隔幾年,穆西終於有機會將那些委屈通通說給他聽。這個孩子分明他也有份,不是她一個人的……那些她當年就想說給他聽,而到‘死’也沒有機會說出來的話。卻能在這一刻一一說給他聽,那些難過與傷心,一度讓她的心口發漲,疼到窒息。

“季江然,你就是個混蛋……”連她自己也哽起來,眼淚簌簌的落個不停。“就算你再怎麽恨我,恨到要殺了我,你也不能那樣子傷害我……”

季江然隻比她哭得更厲害。

在他遇上她的時候就是場劫難,他一早就知道的,可是沒有閃開。於是,後來不出所料,真的就有無窮無盡的殤。

“小西,是我對不起你。”他將人扳轉過來,緊緊抱著。可是,即便是這樣,他仍舊不能放她離開,他不能沒有她,真的不能……

“是我混帳,我對不起你……你相信我,我會慢慢的補償你。把這些年虧欠你和紹然的,通通還回來。小西,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這一輩子再不會這樣愛一個人了……”

往事被這樣提起來,那樣多的難過通通說出來。可是,沒有痛快的感覺。反倒像似走到盡頭了,才要這樣揮淚道別,把一切好的壞的都說出來,此去經年,不留遺憾。

實在是種糟糕透頂的感覺。

季江然抓著自己的心口,越來越沒辦法喘息了。扳著她的肩膀狠狠的吻她,咬傷她的唇齒,她也在咬他,口腔裏血液的味道迷漫,真實又絕望。

總像是有一絲虛幻的甜蜜隱在腥鹹裏,即便是有,也是微不可尋的。

便用力的吸吮,執意的要償出甜滋味。

可是,哪裏有?

季江然眼淚掉得厲害,他錯了,錯得那樣狠,那樣離譜,以至於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跟著他。

便隻得將她揉碎進骨子裏,融化成身體的一部分,讓她永遠想跑也跑不了,化成灰,燃成燼都隻能是他的。

四年之後再碰她,仿佛是死而複生,滿身的觸覺都叫囂著醒過來。

果然隻能是她。

被她的溫潤反複包容,才覺得自己可以活著。滿足得忍不住想要歎息,恨不得就這樣雙雙死去,哪怕結局隻是挫骨揚灰。

那些苦他吞了,這樣的結果也肯認。

黑暗中他咬疼她。

穆小西攀著他,在他身上抓出血印子。

嗚咽著喊疼。

可是停不下,打一開始就是疼的,太重太狠,所以痛不可遏,這樣的疼,至死方休。

季江然親吻她的嘴角,仍舊不忘祈求:“不離開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穆西覺得要被撞/散了,所頭骨節都微微錯位,動一動,全身的零件都會稀裏嘩啦的散落一樣。

她魂不附體,僅能攀附著他。

大腦更是一片空白,聽不清他說的話,耳畔隻有他濃重的喘息。亦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被他抱進屋,拋到**來。隻覺得貪戀……

她對他的愛從來都是淋漓盡致的,這就是她,愛的時候拚盡一切的愛了,哪怕賣了自己。所以當今天決意不愛的時候,也覺得沒什麽好愧疚。那些痛滋味,好滋味,通通都深切的體會過了,還有什麽好遺憾?

隻想在這一刻跟他好好的,最後一次將自己完全交付。

天亮以後,無論還是不是他的女人,身上都留有他永不磨滅的印記。

想他的時候,便能在自己的身上嗅出他的味道,看到他的影子,這樣刻骨又銘心,足夠了。

朱岩一早就來季家,這是季銘憶的一個老朋友。

聽說才從外地出差回來,一下飛機家都沒回,就直接來這裏了。

季銘憶請他到沙發上坐,提著氣:“朱兄,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這麽早就趕過來。”

朱岩先問:“是不是江然世侄交女朋友了?這事你們知道吧?”

簡白聽到下人說一早就來客人,也從樓上下來了。正好聽到朱岩這樣問,過來說:“沒有啊,之前倒是給他介紹一個,可是也沒鬆口呢,這些天他一直在外地出差,好些天沒回來了。”

朱岩又問:“是不是在z城?”

簡白也是模棱兩可了,季江然沒說,她哪裏會知道。

“這個我還真就不清楚,那天他說走,匆匆忙忙的就走了。”緊張起來:“不會出什麽事情了吧?”

朱岩將包裏的一份報紙拿出來,遞給簡白。

“弟妹,你看看,上麵那個是江然吧?報紙上可是這樣說……我看著還帶著一個孩子,聽說是找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他不是好事的,實是看著季江然長大,多少有些擔心:“我不知道你們清不清楚這件事,我想紹然之前經曆了不幸的婚姻,別再碰上什麽亂七八糟,身份複雜的女人。我看紹然經過幾年前的事情之後,整個人變了很多,擇偶的事情一定還得慎重。各方麵都有個了解比較靠普,你們說是吧?”

季銘憶一聽,著實跟著擔心起來。從簡白手裏奪過報紙,從圖片看是有些模糊,不過隱隱可以辨出那個人就是季江然,的確也牽著一個孩子。

掃一眼下麵的字,更是惱怒。

“這是怎麽回事?這個孩子是哪來的?”

朱岩歎口氣:“本來我是去z城辦事,無意間看到了這個報導。不過不是主版麵,圖片也很模糊,看了一遍還沒注意,更沒往心裏去。後來看到了江然的名字,一下緊張起來,就想著拿回來問問你們,是不是知道這件事情?”

怎麽可能知道。季江然以前有事就不愛跟家裏人說,這些年更是一個字不會露。也難怪別人說他變了,擔心他走火入魔。沉默又寡言的,哪裏還是以前的樣子。

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擔心的不得了。

簡白說:“我馬上去給江然打個電話問問是怎麽回事。”

坐到沙發另一端,拿起聽筒開始拔號。

季江然昨晚折騰了很久,到過半夜的時候才沉沉睡去。這一會兒覺得兩人身上的汗還沒有蒸幹,困得實在厲害。

所以聽到電話聲,整個人變得很煩燥。迷離著眼睛,懶得接聽。電話在西裝褲袋裏,昨晚撕扯的時候衣服扔得可地都是,褲子落在床下,電話也不是伸手就能摸到。就想著不接聽,響一會兒自然就停了。

可是簡白正是心焦不已的時候,一點兒沉不住氣。見電話又是通著的,便一遍一遍的打。

懷裏的人翻了個身,顯然也被電話鈴聲吵醒了。

季江然這才慢慢的抽出胳膊,下床摸出電話接聽。

“媽……”他拉長了聲,滿是不耐煩。

簡白一聽接通,出口就問:“你現在跟誰在一起呢?”

季江然往**看了一眼,穆西翻個身後,半個腦袋縮進被子裏,接著又睡了。

他將聲音放低:“你問這個幹什麽?”

簡白死死捏著電話。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你這次出門是真出差還是假出差?江然我可告訴你,你把眼睛擦亮一點兒,別被什麽人給迷惑了,你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有多複雜。哪裏像介紹人給說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但凡會給說,就一定錯不了……”

季江然打斷她的話:“媽,你一大早給我打電話將我吵醒,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我……”

“媽,我還困著,有事以後再說。”

季江然直接將電話切斷,並且關了機。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早上六點多了,該起來給穆紹然做早餐了。可是困得很,又貪戀被子裏的溫度,想著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於是將冷風的調低,又鑽了進去,將人圈到懷裏來。

穆西像貓一樣,迷迷糊糊偎進他的懷裏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著很沉。

好久沒有睡得這樣安心過了,兩個人依偎一定要比一個人暖和。想說話的時候就說話,那種懷裏不空的感覺,讓人覺出踏實。

季江然本來很困,卻再睡不著。緊緊的抱著她,將她額上的碎發一點一點兒縷整齊,先前被汗打濕了,幹了也是一縷一縷的。

不願她醒來,哪怕一直睡下去,就任他這樣抱著。他怕她一醒來,就變了臉,昨晚說過的那些溫軟的話一點兒都不認帳了,她分明說過她也是想他的……兩個人滿足的歎息,連吟哦也是無比歡快的,蹦進耳朵裏那樣悅耳動聽。

有的時候一個瞬間就希望是永遠,畢竟永遠太遠了,件可怕的事情。誰也不知道抵達之前會發生什麽,隻怕走到頭就有了變數。所以那麽多的人才想恨不得一夜白頭,就是怕時間太長會失去。

季江然就想這樣死死的抓著她不放。如果不是已經有了穆紹然,這一刻他或許真的會同她一起死去。

他還很少這樣怕過。

連呼吸都放輕,唯怕她下一刻就睜開眼,醒來了,連他的夢也一並醒來了。下了床,她一定不想再做他的人。

穆紹然實在餓的不得了,不得已,從**爬起來。可是客廳裏空空****的,顯然大家還沒有起來。而且他沒在沙發上看到季江然,狐疑的想,莫非他昨晚沒住在這裏?

就去敲穆西的房門。

小家夥總是這樣聰明,踩到軟棉的東西,低頭一看,是穆西昨天穿的那件針織短袖,不遠處還有季江然雪白的襯衣,就被這樣丟在地上,一定是睡得太匆忙了……

穆紹然忍著餓沒去敲開那扇房門。去冰箱裏找了一點兒東西,隻有酸奶和火腿腸,被他拿出來將就著果腹。然後又去自己房間裏拿出數碼相機坐在沙發上慢慢翻看。

看那些在京都拍的照片,他長的真的不像穆小西,一點兒都不像。倒是跟這個男人一模一樣,原來這個男人就是他的爸爸……

他知道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而他終於將爸爸給找著了。雖然有一點兒糟糕。俱體是哪裏糟糕,他也說不出,小孩子畢竟不是什麽事情都懂得,隻是覺得季江然和穆西之間有一點兒難辦。

穆紹然想,他是不能對這個男人生出情份和依賴的,因為到最後他一定是在做著一個單項選擇題。而那個被舍棄的,一定要是照片裏的男人。

手指動了動,躊躇著要不要把這些照片刪掉。

季江然已經走出來,嚇了他一跳。

驀然轉過頭,季江然正彎腰拾起地板上散落的衣服,走過來後扔掉沙發上。看到他在看照片,跟著湊過來。

“我看過我小時候的照片,就是你現在這個模樣。”

穆紹然嘴巴動了動,想問他,那為什麽第一次見麵他沒有一眼認出他來。

季江然笑了聲,嘴角一歪:“第一次在酒吧裏見到你,我就覺得似曾相識,原來是像我自己。”看到穆紹然一手掐著火腿腸,問他:“餓了怎麽不叫醒我給你做早餐?”

穆紹然嘟囔了一聲。

“你不是和穆小西在睡覺。”

這個限/製/級的情節他是在電視上看到的,各種各樣的片子,表述各種各樣的夫妻,他們睡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五花八門。有的時候穆小西會禁止他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都市情感劇,說是會把孩子教壞。他便想,裏麵一定有兒童不宜的壞東西。所以他便沒敢開那扇門,就是怕看到什麽容易教壞小孩子的東西。

季江然做飯的時候就聽到穆西在房間裏大叫他的名字。

“季江然,季江然……你過來一下……”

穆紹然扭過頭衝廚房喊了一聲:“穆小西叫你。”

季江然放下手裏的菜刀,看了穆紹然一眼,走進去順手把門關上。

穆西裹著被子坐在**,她所有頂用的衣服都在外麵的箱子裏裝著,而箱子卻在他的車上。

多少有些尷尬,又總不能叫一個小孩子。她光溜溜的什麽都沒有穿。

便說:“你去你的車上幫我把衣服拿上來。”

季江然淡淡的鉤起唇角,似笑非笑:“光著吧。”

穆西忍不住臉紅。太多年了,隻覺得跟陌生男女一樣尷尬,如果此刻這樣的人換成是季江然,估計也會感覺微許的不自在。

季江然告訴她先等一會兒,他去將廚房的火關上,然後下樓把箱子提上來。連帶穆紹然的那隻,告訴他:“去房間把東西重新整理一下,衣服自己拿出來掛好。”

這才推門進來,拉開箱子,沒用穆西說拿哪一件,他已經幫她把內衣找齊,順便拿出一件黑色長裙,扔到**去。

“快點兒穿上出來吃飯。”

“我要去洗澡。”

穆西冷不丁冒出這一句。

迅速低下頭去,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像是老夫老妻,以前才會有的感覺。而過去所有的一切,分明是要通通摒棄的,她也十分忌憚自己生出依賴。

季江然卻已經襲到**來,單膝跪到床麵上扳起她的下巴吻在她的嘴巴上。

“那就快去洗,我讓紹然先吃,他早就餓了。”

季江然這一步絕對算以退為進,他心理戰術從來都打得好。

與其將她生生的推遠,不如他讓一讓,給她留一點兒空間,緩解壓迫的情緒,否則隻會反抗得越發洶湧。這樣他還可以在一邊看著,至少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至於太排斥,到時候再做其他的打算。

飯桌上他說:“一會兒我把東西整理一下,讓吳秘書拿到酒店去。他過來的時候,你給他開門。”

穆西愣了下,抬起頭看他。

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這樣痛快,看來昨晚的談話是有成效的。

指掌緊了一下,或許不是談出效果了,是做了其他的事情讓他軟化了一點兒不再那麽尖銳了。

唇齒間有他的氣息,喝起粥來似都散著淡淡的清香,化不去。

穆西下意識的咬了下唇不說話。

季江然若有所思的挑了挑漂亮的眉毛:“你要是舍不得,我就不走。”

穆西睜大眼睛:“你還是去住酒店吧,環境怎麽也比這裏好。”

季江然又說:“一會兒我要帶紹然去幼兒園,先看看環境,吳勝超幫忙聯係好了,說是條件最好的一家。可是紹然也不一定就喜歡,所以我打算帶他過去看看再說。”

一切都是妥當的,他識相的撤兵了。她也是想讓穆紹然開始上幼兒園,既然動了這個心思,所以當季江然提出來要帶他去幼兒園裏看一看的時候,她也沒覺出不妥。

過後卻又感覺哪裏不對味。

廝殺與爭戰呢?這不該是艱苦卓絕,又互不相讓的一場戰役麽?逃跑計劃呢?她是決定昨天那一晚的纏綿,是跟他的最後一次訣別。可是穆紹然怎麽能在這裏上幼兒園?

季江然卻已經帶著穆紹然出門了。

穆西坐在沙發上後知後覺,為何一下就感覺矛盾軟化了?空間開闊了呢?那是因為季江然選擇退了一步。可是之後呢?是不是一點一點的越退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忽然之間又要想不明白了。可是大早上,實在不是撕心裂肺想事情的好時候。全身還疼得厲害,沒想到這些年過去,她的身體變較弱了,或許真是老了。累的不得了,還想睡,哪裏都疼,碗筷還擺在那裏沒有收拾,就直接回臥室了。

簡白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來。

季江然一掛她的電話,她就已經坐不住了,拿上東西要來z城。季銘憶攔都沒能攔住,沒人理解當媽的心情,由其自己的孩子在受過重創之後,哪裏放得下心,隻怕他再曆經一次不幸,真就沒辦法活下去了。

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龔文,本來她要回去了,所以一早過來跟簡白打聲招呼,畢竟在季家打擾了這麽多天。

一聽簡白要去z城,而且還是隻身一人。就問她:“阿姨,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擔心你一個人去沒辦法照顧自己。”

簡白就誇她貼心,若是其他人或者其他時候,簡白一定不會麻煩別人。可是,這一次真就帶上她了。笑著說:“那小文,就麻煩你了。不過,這樣不會耽誤你的事情吧?”

襲文搖頭:“怎麽會,我陪你去吧。”

正好早上就有航班,走的還算順風順水,抵達z城的時候還不到中午。

簡白一下飛機沒給季江然打電話,而是直接打給吳勝超。她也學了一點兒小心思,電話裏說:“吳秘書,你好,麻煩你來機場接我一下吧。我剛給你們季總打過電話,他說這會兒有事抽不開身,讓你開車過來接我,真是麻煩你了。”

吳勝超沒有多想,應下來。

“那好,太太,您稍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簡白還在那頭催:“吳秘書,那你快一點兒,我覺得不太舒服。”

吳勝超不敢耽擱,哪裏還會打什麽電話確認。就直接開車過去接她,將兩人一起送到季江然今天剛剛下榻的酒店去。也是簡白說是季江然那樣指示的,吳勝超自然不會猶豫。

季江然帶穆紹然將幼兒園看了一遍,連帶各種學習設施,和用餐環境,季江然不放心,雖然聽吳勝超說都是一級棒的,還是帶著孩子看了一遍。覺得的確不錯,這才放下心來。問穆紹然:“喜不喜歡這裏?”

穆紹然看到許多小朋友在一起玩耍,教室也設計得花樣百出,五顏六色的,快吃中午飯了,小朋友也是排著隊,覺得很新奇。

點點頭:“嗯。”

季江然帶他去見老師,先跟老師見一麵,熟悉一下。他了自己兒子的實力,直接上小學都沒有問題,來這裏不過就是為了適應一個階段的生活,對成長有幫助。可是沒必要從小班讀起,他小的時候就是跳著上上去的,將來穆紹然一定也弱不了。在幼兒園裏耗上三年,對於這種資質的孩子來說太浪費了。先從中班開始,如果讀得好,學東西也快,性格變得開朗一些了,下學期直接跳到大班去。

老師看到穆紹然之後很喜歡,問了幾個問題,忍不住唏噓:“季先生,您兒子真是太聰明了。”

相談甚歡,季江然也就放心了。上學從下星期一開始,這期間吳勝超會將一切手續辦齊備,也沒兩天的事了。

很熱,這裏離酒店不遠。

季江然說:“先去酒店裏涼快一會兒喝點兒東西,中午飯我們在這裏吃了。下午買點兒食材給穆小西帶回去。放心,餓不著她。”

穆紹然還是不放心的給穆小西打電話。

響了好半天,才被她接起來,聲音迷迷糊糊的,又像是不滿的說:“小包子,你打電話幹什麽?”

“我看過幼兒園了,環境還不錯,下星期一就上學了。我們今天中午在酒店裏吃,不回去了,你自己弄點兒吃的吧,要是不想做,就去小區外麵吃。”

穆小西就嚷嚷:“我在睡覺呢,你把我吵醒,就是告訴我吃飯的事?我都困死了……包子,你太討厭了……”

穆紹然的電話有一點兒漏音,也是車內空間太逼仄,連季江然都聽到了。要笑不笑的看他:“我說什麽來著?你媽媽就不能慣她。她會把好心當成驢肝肺。”又說:“別吵她了,她昨晚累著了,讓她睡,回去的時候給她帶點兒吃的。”

盡管他這樣說,穆紹然還是感覺很沒麵子。穆小西她就是個拆台黨,真要命。

快到酒店的時候,季江然忽然轉過頭,問他:“你什麽時候才肯不叫我‘大哥哥’,叫我一聲爸爸呢?”

穆紹然說:“我不知道誰是我爸爸,穆小西沒有跟我說過。”

季江然微微的笑著,也不管他是不是裝傻,隻說:“沒幾天就是我生日了,你到時候叫我聲爸爸,就當是送我的最好的生日禮物了,我可等著呢。”

到了酒店,已經走進大堂了,接到吳勝超的電話。

隻聽他說:“季總,你放心吧,夫人和龔小姐的客房已經安排妥當,他們已經入住了。”

季江然愣了一下:“什麽意思?你說我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