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停下來,齊看向假山後。

藏在假山後的人知道逃不掉,垂著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慢吞吞的走出來。

嶽秀姌打量著那人,似男又似女,麵目清秀、皮膚白皙,可那人的骨格卻比女子要寬一些。

“名字!”澹時寒聲音極厲,狹長眸子透著七分冷戾。

那人身子哆嗦一下,畏畏縮縮的回答:“我,我叫嶽川。是,是三房的庶出子。”

嶽秀姌擰眉,腦海裏從來沒有嶽家三房子孫輩的記憶。也許五年前原主在嶽家從未受過重視,所以不曾出席過家族宴,也就沒有機會認識同輩或晚一輩的孩子們吧。

嶽川似乎擔心別人不相信自己,他從單薄的衣服裏摸出一塊玉,雙手捧著慢慢走向嶽秀姌,在距離三步之遙的地方跪下來,“請大姐姐看在我娘的情份上,留下我吧。我發誓生生世世隻忠心大姐姐,願意做大姐姐手中的一把刀,大姐姐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即便拚上性命也心甘情願。”

霍猛走上前來,從冰冷瘦弱的雙掌拿起一塊涼入骨的玉佩,在掌心裏溫熱了才送到嶽秀姌手裏。

衝霍猛微微一笑,嶽秀姌感動他的細心。可看在澹時寒眼裏就沒那麽舒服了,他不著痕跡的冷瞥一眼,鳳眸淩厲的光嚇得霍猛立即退到英子身後。

嶽秀姌低頭摩挲著掌心裏小小的玉佩,腦海裏恍惚間如打開一扇門,浮現一張梨花淚雨的清瘦小臉,在她抱著繈褓裏的南兒離開嶽家之時,是這個柔弱的女子冒著數九寒風站在嶽家村的村口,將一袋銅板塞到她懷裏,然後默默無聲的離開了。

“郝青兒是你娘?”指腹下凹凸分明的“郝”字,一筆一畫都是一個柔弱女子的血淚史。嶽秀姌思緒紛亂,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跪在麵前的少年。他的清秀麵容與記憶中梨花淚的美顏重疊,不可否認母子都是美人呢。

“大姐姐,我娘……我娘被二伯母……殺了。”提到自己死去的親娘,嶽川嚎啕大哭,匍匐在地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嶽秀姌深深吸氣,垂眸看看掌心的玉佩,又看看趴跪在地上的少年。回頭讓英子把他扶起來,冷聲問:“是你娘讓你來找我的?”

“不。”嶽川搖頭,淚濕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的看向嶽秀姌,“大姐姐,我要為我娘報仇。不管你要我做什麽都行,隻要我能親手為我娘報仇。”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你很聰明。”嶽秀姌握緊玉佩,星眸閃動笑意,“你憑什麽讓我相信你的話?”

嶽川皺起稚嫩的淺眉,挫敗的垂下眸子,瘦弱的雙手惴惴不安的絞緊衣擺,唯唯嚅嚅的說:“我、我沒有了。我隻有娘留下的唯一信物,她曾經說過……如果她死在二伯母的手裏,就讓我帶著玉佩來找大姐姐。因為……哦,還有!”

少年突然大叫一聲,費力的撕扯著貼身小襖的內口袋,從裏出拽出一個舊帕子的角,然後提出來,“這是娘縫在我裏衣的,說以後沒準用得著。”

嶽秀姌接來舊帕,上麵字跡潦草,顯然是慌亂之中寫下來的。上麵寫著王氏私吞嶽家財產,將罪名轉嫁嶽家大房的賬上,又利用京中大官打壓知府,暗中抓捕嶽家大房數十人入獄

,並且暗中殘害致死的經過。一字一字,一句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宛若一張狀供。

最後結尾處,也許是她沒有力氣再寫下去,隻寫了“秀靈之死,罪在嫡出”八個字。

罪在嫡出?

嶽秀姌仔細琢磨著這句話的意思,記憶裏卻沒有關於這部分的印象。

“大姐姐,我娘有沒有提到,請你收留我?”嶽川眼巴巴瞧著她,滿臉渴望。

嶽秀姌深深舒氣,凝眸看著不及她下巴的男孩兒,“從今以後你是我的親弟弟,這裏便是你的家。”

“謝謝大姐姐。”嶽川狂喜的流淚,跪下來給嶽秀姌磕頭,“川兒一定會聽大姐姐的話,成為大姐姐手中的刀。”

“起來吧。”嶽秀姌親自扶他,回頭對任管家說:“三伯,請你找個小廝來服侍他。衣食住行與南兒無異,別虧待了他。”

任管家看看瘦弱的男孩兒,應聲:“是。”

“你先去沐浴更衣,吃些東西再來見我。”嶽秀姌吩咐,將玉佩還給嶽川,“這玉佩藏好了,千萬別再提王氏害死你娘的事情。你要想留在我的身邊,就要把嘴巴閉緊,知道嗎?”

“那我娘的仇……”

“耐心的等。”

嶽秀姌摸摸男孩兒的頭,“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嶽川恍如頓悟,露出釋然的笑容,乖巧的點頭,“嗯,川兒聽大姐姐的話,耐心的等。”

“乖。”嶽秀姌讓任管家叫來的小廝帶嶽川去沐浴。

等少年走後,她回頭看向澹時寒,而他默不作聲,走來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低沉的嗓音有著安撫煩亂心緒的功能,“我已命人暗中調查,晚些時候便有消息。別擔心。”

“我擔心他是嶽汾和柳忠派來的,或許……張書吏也有可能。”嶽秀姌反握修長溫暖的大手,看到陶氏及小姑子們和南兒已經被英子帶去花園的畫舫。僅有霍猛和任管家,以及方睿武和魯衡還留在這裏。

“走吧。”嶽秀姌一改陰鬱的表情,露出歡喜的笑容,拉著男人的手,邊走邊說:“今兒我親手做的菜,你要多吃些。”

“好。”澹時寒鳳眸星閃,藏不住的寵溺。

嶽秀姌心底暖暖的。不管遇到多少大災大難,身邊都有這個男人的守護,她知足了。

— — — —

新年伊始,除夕夜,蒼穹星閃,風清雲淡,唯有早春的寒意仍凍得透骨冷。

清晨,嶽秀姌和澹時寒早早起床,便有南兒來敲門,後麵跟著靦腆的嶽川。

“南兒給爹爹,娘,請早安。”南兒肉乎乎的小手作揖,深深鞠躬。

嶽秀姌嗬嗬一樂,打開脂胭盒子,招呼小包子,“南兒來,到娘這裏來。”

澹南咯咯笑,小短腿蹬蹬蹬跑到嶽秀姌身邊,奶聲奶氣的喊一聲:“娘。”

“嗯,乖兒。”嶽秀姌用尾指腹沾了石榴紅胭脂,捧著圓胖胖的小臉,在稚氣的眉心間印下一顆胭脂痣。笑盈盈的端詳,滿意的點點頭,“真漂亮。”

澹南不高興的嘟嘟小嘴,扭頭照照梳妝台上的菱花鏡,嫌棄道:“娘,人家是男子漢,才不要擦女娃子的胭脂呢。”

“小傻蛋,懂什麽。”嶽秀姌唬著臉瞪他,“娘最喜歡有胭脂痣的帥鍋啦。我們南兒這麽俊美,點上胭脂之後更俊啦。”

“娘,你騙小孩子呢。”澹南小手往額上抹抹,趁著嶽秀姌來不及阻止,立即躬身逃脫,跑到屋門口隻露出小小的頭,“娘,我要去找二姑姑洗臉。”

“臭小孩,看我一會兒抓到你不打你的屁股。”嶽秀姌裝腔作勢的揮揮巴掌,逗得旁邊收拾床鋪的英子咯咯直笑。

端著銅盆走出去,英子回頭見嶽川一動不動的站在隔斷的雕欄旁,“川少爺,你來這裏幹什麽的?”

經她提醒,嶽川像被電到似的,立即恍回神,羞臊的垂下臉,吱吱唔唔的說:“我看大姐姐梳妝的模樣像極了我娘,我……我……我是來給大姐姐和大姐夫請安的。”

英子抿唇偷笑,端著銅盆出去了。

嶽秀姌裝扮好,穿上兔絨的褙子,來到嶽川麵前打量,“你該多吃些,別拘束,也別認生。”

“多謝大姐姐關懷,我在府裏吃得好、住得暖,身邊的人也極和善。”嶽川躬身作揖,態度更加恭敬。

嶽秀姌點點頭,算算日子嶽川來這府裏已經一個多月了。澹時寒那日派去的探子回報,嶽川的確是逃出來的。而且嶽汾和王氏正在暗中謀劃陷害三房,企圖將嶽家所有的財產都霸占。而三房的庶出子嶽川其實是嶽家族長故意放走的,也許是因為郝青兒是族長妻子的遠房表妹,所以對嶽川格外照拂。當然,族長也知道,嶽汾和王氏在清除掉大房和三房之後,他這個族長之家也不會太長久。

“大姐姐,我想和方將軍去沽北戰場曆練曆練。”嶽川的要求讓嶽秀姌和澹時寒都驚訝不已。

嶽秀姌走到一旁的方榻坐下,指指對麵的矮凳,“坐下說話。”

“謝大姐姐。”嶽川拱手謝坐。隨撩起袍擺,屈腿坐下。

澹時寒走來坐下,親自斟滿三杯茶,分別放在嶽秀姌,自己和嶽川麵前。

嶽川起身謝過,又坐下來。稚氣未脫的麵容是堅定的神情,他飲了一口茶,說:“大姐姐,大姐夫,我已想過。想要光明正大的為娘報仇,想要成為大姐姐手中最鋒利的刀,我就要上戰場去曆練,成為最勇敢的人。大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然後幫助你一起毀了嶽家。”

“你不後悔?”嶽秀姌看著麵前年僅十歲的少年,那堅毅執著的目光深深震撼了她。

嶽川搖搖頭,“不後悔。”

“好。等過了年,我親自送你去沽北。”澹時寒一拍桌麵,對年幼的嶽川多了一份喜歡。

嶽川露出自從來到柳家老宅之後第一個溫暖燦爛的笑容。即便多年之後,澹時寒仍然回味無窮。

除夕守歲,嶽秀姌張囉著滿府熱熱鬧鬧的。因為國孝,爆竹也僅僅是簡單的放了些,圖個吉利。

初一大清早,澹時寒領著嶽秀姌,南兒及妹妹們,一家仆婢等等,給陶氏磕頭拜年。

陶氏歡歡喜喜,賞了許多紅包。

新年,承載美好未來願望的伊始。

站在宅院中最高的一座閣樓上,嶽秀姌和澹時寒並肩而立,眺望東方初升的紅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