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五章 離曲(六)

呆呆的抱著妻子的身子,中年伯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癡癡地看著雲雅似乎隻是睡去的容顏,一動不動。帝鴻懿軒跪在雲雅身前,低垂著頭、沉默著,隻有偶爾顫動的雙肩和不時滴落在地麵的水滴讓人感覺得到他還活著。

對比中年伯爵這一廂的愁雲慘霧,和溫邑對峙的馬娉婷一行人也是緊張難安。

雖然被銀色的絲線束縛住了身子,可是溫邑掙紮得十分厲害,幾次都幾欲掙脫銀線。

是衛一、貝銘等人同力合作,好容易才暫時製服了全身上下都處於狂暴狀態的溫邑。

被壓製著雙手雙腳,溫邑的頭顱被高高迫起,麵目全非的腦袋看在眾人眼中,都有些難言的可怖。

馬娉婷站在溫邑身前,一語不發,隻是抬眼看向情緒有些激動的溫然,眼中是惋惜和無奈。黑色石鏡中積蓄的惡靈隻會附身在心中有著黑暗欲望的人身上,欲望越強烈越大的人,就越是容易吸引那些被困在此處已久的扭曲邪惡的靈魂。

剛開始,星葶聖女穿越千年留下的“惡”和“仇恨”的執念吸引了被獻祭在石鏡之中的邪惡靈魂,通過雲雅的身體和她所傳承的星葶聖女的血液而使得星葶聖女殘存的“惡”念複生,想要完成千年前聖女自己想做卻沒有做到的殺戮和囚禁;

接著,由於十多年前剛剛死去的雲雅身上帶有強烈的對丈夫的怨憎和恨意,在星葶聖女醒悟離開後這些惡靈集結體又依附在恢複意識的伯爵夫人雲雅身上;

然後是虛弱又老化得厲害的傅昀,然而傅昀那已經要走向生命盡頭的身體和欲望並不能讓這些惡靈滿意,再加之自己甩出石鏡的刹那,那些惡靈無法收力,自毀了它們憩息千年的宿體,所以現在它們才會全部集中到溫邑身上,因著這個男人正直壯年的身體和心中無盡的欲望正是它們最好的聚集地。

被這些靈魂選中的人,要麽就像星葶聖女和伯爵夫人,放棄生命。消逝在天地間。讓它們因為失去能提供能量的宿主,自動遠離;要麽就像傅昀,幾近油盡燈枯,讓這些惡靈不喜而自動離開;要麽就隻能自己良心醒悟,心靈空明,讓“惡”沒有可以在自己身體中殘留的空間。

然而,隻要是人,都會有欲望,不論欲望是大還是小,真正能夠無欲無求的有幾個?更何況。月前,在傅家的地下研究室和溫邑對峙的那幾次。馬娉婷就已經深深感受到這個比女人還要美麗妖嬈的男人心中對這個世界的莫名恨意,對他人存有的巨大毀滅欲。

就算是現在,看著洞中那些人獸畸形怪物的倒下的身體,顏色古怪的血液,馬娉婷依舊是不自覺地渾身顫抖。溫邑,讓她很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話的含義,那就是。一個人聰明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聰明人利用他的智慧為所欲為。溫邑恰恰就是這樣一個令人可怕的存在。

所以,溫然向自己投射而來的懇求的目光更讓她無奈,不是她不想救溫邑,而是她沒有辦法救溫邑。光明靠近光明,黑暗吸引黑暗,心魔易生,更何況,溫邑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棄過他心中的毀滅欲。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她也無能為力。

就在馬娉婷和溫然眼神交換間,被束縛住的溫邑陡然狂笑起來,“我倒是要看看,你們這些卒子,還能夠撐到幾時幾刻,地洞就要坍塌了,你們不往外跑,倒是把我抓起來,算什麽?”

伴隨著溫邑詭異的聲音,地洞中的落石也越來越多,陳滓、灰塵都簌簌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肩上。腳下,玉石質地的地麵也由方才的微裂便成了豁口大開,洞中的整個天地似乎都在消亡之中。

一些人臉上已經掛上了驚惶的神色,驚懼地一股腦兒地朝進入時的洞口湧去,也有一些人並沒有任何動作,堅守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譬如壓製住溫邑的衛一等人,仿佛是沒聽見溫邑話中的含義,直直看向馬娉婷,等待著她的命令。

馬娉婷神色淡淡地看向瘋魔的溫邑,“你以為我會讓你離開這裏去害更多人,讓這個世界變成人間地獄?我不會的。從我答應星葶聖女的時候開始,從我來到這裏的那一刻開始,我早已經決定放棄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到馬娉婷的說法,麵容腐爛恐怖的溫邑陡然發出淒然可怖的笑聲,語氣中不乏嘲諷,“放棄一切?你在說笑,馬娉婷。這裏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你關心你愛的人,你有哪一個可以放棄?你可要好好想想,我的命並不值錢,可是你的戀人,法古國的下任伯爵;你的盧芳老師、俞越校長,你認識的傅振國可都是華國的有識之士,又有著巨大的家族勢力,可以說是首都的半邊天;還有閆坤,可是華國地下特警部隊大隊長。

即使你我的性命你都可以無視,可他們呢?難道你要他們陪著你一起死在這裏?”

聽著溫邑一句一句幾乎直戳她心口的分析,馬娉婷緊咬唇瓣,透明的身子微微顫抖,“隻要能夠消滅你,犧牲一些人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即使我放過了你,救了他們,你又能夠保證以後放過他們麽?”

在溫邑嘴角閃現一抹笑意,準備開口的之際,馬娉婷已經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話語,“不可能的。溫邑,你的心,早就腐爛了,或者說,你根本就是為了毀滅而活著。雖然我不知道你過去經曆過什麽,可即使這個世界加諸給你了苦難與痛,也不是所有人施與你的。

恨那些傷害你的人還不夠麽?這些無辜的人,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呢?”指向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獸異種的怪物,馬娉婷言辭鏗鏘,目光灼灼地盯住溫邑腐爛的麵龐。

嘴角微扯,隻剩下一隻完好的右眼,溫邑眼神幽幽地看向馬娉婷,嘴中吐出這樣的話,“我放過他們,誰來放過我?”

像是陷入了一場夢魔,溫邑的臉色不斷變幻著,他又看見了那個小小的男孩,擁有著那樣一張美麗的臉孔,跟著法古國當歌女的母親,在各色人種之中掙紮求生。

小時候的他並不知道沒有保護自己能力的過分美麗是一種錯誤,所以當有人覬覦他那份美色的時候,反抗就顯得尤為弱小。

還記得那是他十二歲的時候,隨著當歌女的母親,比女人還要美麗的臉孔已經無法再遮掩。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後,他和母親住的那件地下室之中,再次傳來讓他熟悉、厭惡卻又必須接受的呻/吟/喘/息聲。

他以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母親為恥辱,在學校裏甚至不能夠抬起頭來做人,可是如果沒有這樣一個讓他恥辱的母親,他連活下去都是一種艱困。

以前隻是在夜晚,當歌女的母親會把她唱歌時的恩/客帶到他們住的地方,用身體交換微薄的薪資,那是他們母子活下去的依靠。

那是第一次在白天,他的母親毫不避諱地帶著男人回來。他心中充滿了無限的嫌惡,卻又無比無奈,還未成年的他是不能夠脫離母親去獨自工作的,也沒有一個地方會收容他這樣一個小不點兒。

在破敗樓房外的枯藤做成的秋千上坐了很久,秋日午後的陽光還有微微的暖意,有些睡意地閉上了眼睛,他以為醒來的時候就能夠回家了,可他卻是讓一股巨大的力量給拽住拉離秋千醒來的。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醉眼朦朧的紅臉大漢,酒糟鼻子尤為顯眼,肥頭大耳,看著他的麵容露出垂涎的姿態,他掙紮著想要避開渾身酒臭味的大漢的手掌,但年紀小小的他根本無法掙脫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幾乎是被半拉拽離地回到了他和母親住的那個小小的陰暗的地下室,隻有一隻昏暗的燈泡從斑駁的壁頂上垂落下來,照的一室晦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扔在那個仍舊散發著糜爛氣味的小木**,他想要逃跑,卻在下一秒被身前那個健壯醜陋的男人壓在小**。

接著,就是他一生噩夢的開始,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小小的身子被那隻散發著惡心氣味的手掌撫弄了個便,記得那個醜陋的男人觸碰他最私密的地方,記得自己的身體被狠狠撕裂,記得身下流出的汩汩鮮血。

幼小的他喊叫著、嘶吼著,可是沒有一個人聽見他的悲傷和痛苦,沒有一個人來救他,就連他的歌女母親,也不知道到那裏去了。

他還記得室外梧桐落葉,小徑黃金遍布的燦爛模樣,可是他的世界已經完全暗下來,越來越暗,越來越暗,直到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把他所有的希望盡數吸走,半點不留。

從那時那刻起,心中保有孩子美好的溫邑就被殺死了,留在他幼小心中的是無盡的恨,他發誓要將這個侮辱自己的男人一點一點折磨致死,而最後,他也做到了。他還記得那個醜陋男人看見他長大時候模樣時候的色迷,然後當體會到他手段之後的告饒與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