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入城,顧安啟跑得老快。

沒了主事的人,喜隊裏的人立刻作鳥飛獸走散開來,徒留一頂喜轎孤零零待在原地。

坐在轎內的林展媛歎了口氣。

聖上年老昏庸,提拔宦官,朝內奸臣當道,蛀蟲遍地。

又逢三年大旱,顆粒不收。為保持宮內用度,聖上增加賦稅,惹得底層百姓叫苦不迭。

如今剛過了蝗災,流民聚集在楊城外,隻盼著一口飯吃。

守城將士閉門不出,定會惹得那些難民怨聲載道。

攻城,是遲早的事。

往來奔逃的百姓並沒有留意街上這頂突兀的轎子,也不會在意裏麵是否有人。

難民們更是誇張,一股腦地湧進城內,直直往那些高樓大院奔去。

若一開始他們隻想要口飯吃,但現在人心膨脹,人性扭曲,他們向往著更好的生活去了。

流民過後,進來的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阜平,帶三十人去看住那些流民,讓他們不準騷擾尋常百姓。”

年輕將軍騎著馬,吩咐間,目光便被大街中央那頂孤零零的喜轎吸引了去。

王守一拍腦門:“啊呀,原來剛聽見那吹鑼打鼓的聲音,是有人在成親啊?!”

“就是可憐這位姑娘,好好的大喜之日遇到咱們攻城。”

王守還準備說兩句,就看見為首的年輕將軍下了馬,牽馬朝著那頂喜轎走去。

林展媛正等著山賊將自己劫走呢,耳邊便傳來一陣胄甲碰撞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

“姑娘,你家住何處?我等護送你回家。”

林展媛震驚,這人,這人的聲音為何像是聽過!

她猛然拉開喜轎的簾子,抬首間,與麵前年輕的將軍眼對上了眼。

“鎮國……將軍?”

腦子內一片混亂,又乍然清醒,林展媛在那一瞬間想了很多。

與上一世不同了。

傅霽長年駐守邊境,為何會出現在揚城?

他身後將士一副山賊打扮,難道此次攻城,竟是他在主使?

鎮國將軍,意在謀反?!

“林姑娘。”傅霽也是一眼就認出林展媛。

他神色一震,後退兩步,一向冷峻淡漠不近人情的臉上,露出些許的不自然來。

電光火石間,林展媛急忙上前兩步,從轎內衝出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將軍!還請救救我!”

她聲音急迫又懇切,表情惶恐又可憐。

珍珠似的淚珠掛在她長睫上,欲落不落,好一個破碎淒慘的美人。

“我父親要我嫁給我不愛之人,使我落入狼窩虎穴,求您一定要救我!”

傅霽一雙黑眸如最深沉的夜,他張口,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女子潔白如皓月的纖纖玉手和自己漆黑的胄甲如何看都是不搭。

“將軍——”

她想要擺脫林衛國和顧安啟,這個人無疑是最好的保護傘了!

雖然前世自己的苦楚有一部分也來自於眼前之人,可他的權勢也是真的,是顧安啟不得不忌憚拉攏的人!

傅霽沉眉,思索片刻後翻身上馬,朝她伸出手來。

林展媛心中鬆了口氣,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很快覺得身形一輕,天旋地轉間人已經騎上馬背。

男子低沉的嗓音伴隨著胸腔的震動:“不悔?”

林展媛表情猶豫了一下,隨即堅定:“不悔!”

前世傅霽和自己一樣,也是被顧安啟利用的可憐人。錯不在他,而在顧安啟身上。

傅霽捏著馬韁的手微微緊了一下。

餘下的將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將軍。

裹著漆黑戰甲的男人懷裏坐著一位身著嫁衣貌美女子,怎麽看怎麽和諧。

他們將軍這是……搶奪糧草的同時,還劫了一位新娘啊!?

……

平陽侯府。

“孽障,真的是孽障!”

平陽侯看著麵前獨自回來的顧安啟,氣得嘴唇直哆嗦。

“流寇入城,你居然是當街把自己的新婚妻子拋下,自己一個人回來的!”

“平陽侯府怎麽就養出你這麽個貪生怕死,毫無擔當的男人!”

顧安啟跪在地上,蒼白了唇。

方才流寇入城,他第一時間就想到林嫣然的安危,於是快馬加鞭趕回去。

正巧遇到歹人持刀攻占忠勇侯府,眼看著林嫣然要被砍了,當即不管不顧撲上去替她挨了一下。

等風波過去,林尚書就差人把他送回了平陽侯府。

“哎呀,侯爺,安啟身上受了傷,你讓大夫替他包紮一下再訓斥他吧。”

平陽侯夫人在旁邊直抹眼淚。

“安啟好歹也是救了忠勇侯一家。”

“林展媛那姑娘……是她沒福分,而且現在外邊到處都是難民,恐怕她早就被人……”

她越是說一句,平陽侯的臉色就越是難看了一分。

平陽侯夫人護住顧安啟,小心翼翼道。

“而且林府二房的林嫣然懷了安啟的孩子,安啟和林展媛二人不還是沒成親嗎,就幹脆將成親的人換成林嫣然好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不管林展媛的死活。

“荒謬!”平陽侯唾沫星子噴了她一臉:“你做人的原則呢?真是婦人之見!”

“顧安啟,你別在我麵前裝作要死的樣子,趕快給我起來去把你的娘子接回來!”

“要是接不回來,我往後也沒你這個兒子了!”

聽完這話,顧安啟麵色更加蒼白,緊接著吐出一口血來,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啊!安啟!”平陽侯夫人大驚失色。

看著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平陽侯雖嘴硬說不認他,終究還是擰巴地皺眉開口。

“去喊大夫來。”

“除三十個家丁留下來看家護院,其他的都去給我把世子妃找回來!”

“要是找不回來,你們也就不用留在平陽侯府了!”

另一邊,揚城城郊的別院。

傅霽給林展媛找來兩個貼身伺候的婢子,便帶著一眾屬下軍官離開別院。

“林小姐,將軍囑咐您暫時在此居住,待他事情辦好後,便會回來接小姐一同離開。”

看守別院,守護林展媛幾人安危的副將正是傅霽副將,王守。

他見了林展媛,也不敢再滿口葷話。

他自十六歲便跟隨將軍,現在已二十又四了,沒人比他看見將軍有心儀女子更高興了。

“將軍為何會在這時現身揚城?”

林展媛看著麵前這個傻樂的糙漢,不禁問到。

此事涉及軍中機密,她本以為王守不會告訴他,誰知對方卻換了一副氣憤至極的表情。

“自然是來奪回屬於我們的東西!”

“匈奴進犯,邊境不穩。聖上下令將軍大軍壓製匈奴,糧草卻遲遲未到。奈何皇令難違,將軍牽製匈奴數月,才得知糧草是被京中的貪官扣下來了。”

“若是再沒有糧草輜重,三十萬將士便會被活活餓死在沙場上!”

林展媛心神俱震,想到什麽,喃喃開口。

“可揚城糧倉裏糧食已不足十萬石,就算你們攻城,當初那批糧草也早就被分吃了下去!”

“哪怕揚城全部糧食供給邊境將士,也是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