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府。
霍明溪看了一眼因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的手機, 眉頭蹙成了一團疙瘩。
“哥哥怎麽還是不接電話啊……是還在軍部大樓裏沒出來嗎?”
軍部基地內會屏蔽通訊設備的信號,起初霍明溪沒打通電話,並沒有太奇怪, 但現在已經下午一點半了, 外麵天氣那麽糟糕, 霍承淵又遲遲沒有消息,霍明溪就有點著急了。
葉白坐在霍明溪旁邊,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發呆,他們此時正在餐廳裏,原本午餐的開餐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半, 但霍明溪想等哥哥回來後一起用餐, 就把午飯的時間推遲了一小時, 沒想到就算這樣, 也沒能等到霍承淵。
“哎, 我們先吃飯吧,也許哥哥有什麽事耽誤了……小葉子?小葉子你在聽我說話嗎?”
葉白被叫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他動作遲緩地望向霍明溪, 看到少女一臉擔憂地望著她。
“小葉子, 你怎麽了?是在擔心哥哥嗎?”霍明溪摸了摸小花仙的頭, 安慰它說, “放心吧,哥哥肯定沒什麽事, 他可厲害了, 再等一會兒就能回來的。”
葉白緩慢地眨了眨眼, 思緒仍有些遲滯:自己……是在擔心霍承淵嗎?
好像是的。
不過他擔心的不是“現在”, 而是“以後”。
其實葉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他明明知道霍承淵最終肯定會翻身的, 他肯定能把昏君拉下馬,痛痛快快地一洗前恥,成功上位,他相信霍承淵一定能做到,一定可以的。
可就算這樣,他竟還是……很擔心。
當從讀詞器裏聽到一個月後的軍事法庭審判結果時,葉白真的傻了,他當時愣了很久,腦中甚至有一瞬的空白,良久後機械地按動“閱讀”鍵,將那段話反複聽了好幾次,才最終確定自己並沒有聽錯。
之後的時間裏,葉白心驚膽戰地將後續的內容逐一複製到讀詞器裏,越聽越是心驚:被軍事法庭判定有罪的霍承淵立刻被關押了起來,在國王奧古和德爾公爵他們的推動下,霍承淵不僅被革去了軍部的少將軍職,甚至還被剝奪了公爵爵位。
霍氏一族就此完全失勢,不僅被抄了家,名下產業也被全部收繳,充入皇家私庫。樹倒猢猻散,公爵府的管家仆人統統被遣散,沒有了依靠的霍明溪不得不離開皇都,去投奔遠房親戚,寄人籬下……
更後麵的內容葉白就沒看了,因為霍明溪突然來敲臥室的門,叫他去餐廳吃午餐,閱讀就此中斷。可僅僅是前麵看到的這些內容,也足以讓葉白心寒膽顫,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為什麽會這樣?
就算他料到霍承淵在登至帝位之前,必然會遭遇一些磨難,可真沒想到竟會慘到這種程度——這都不是磨難了,而是在把人往死裏整吧??
怪不得他覺得大結局時的霍承淵比現在狠厲陰鷙得多,處決皇室等仇人也就罷了,連隻不懂事的小花仙也喪心病狂地不肯放過。想必那時的霍承淵,在經曆過諸多大起大落後,性格和心態已經發生了扭曲,漸漸就走向了崩壞和黑化……
“哥哥!”
霍明溪的聲音將葉白從恍惚的思緒中驚醒,他立刻轉過頭,發現霍承淵終於回來了。
他明顯是剛到家,頭發沾染了些雨水,不知道是不是外麵氣溫過低的緣故,他的臉色有點蒼白,嘴唇沒什麽血色,神情似乎也有點疲憊。
“哥哥,你怎麽才回來呀!”霍明溪嘴上抱怨,但快樂的笑容已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臉上,“我們等你好久呢!”
“有點事耽擱了。”霍承淵接過女仆遞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頭發上的雨水,“忘了提前告知你們一聲,抱歉。”
霍明溪又追問了幾句,霍承淵都模糊地應付過去,少女沒有多想,熱情地招呼道。
“快坐快坐,我們還沒吃午餐呢,就是想等哥哥你回來一起吃的。”
霍承淵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點點頭,坐到了餐桌上。
他剛坐好,就看到小花仙飛到了他的麵前,對方途中還順手揪下一塊紙巾,幫他把發梢沒擦幹的雨珠擦拭幹淨。
“謝謝你,小葉。”
霍承淵露出了進門後的第一抹笑意,他輕輕握住落入掌心的小花仙,像是在握著一顆脆弱溫柔的心髒,僅僅是感知到這份存在,就讓他心中充滿了柔軟與溫暖。
“我出門的時候,你有在想我嗎?”霍承淵笑著點了點對方的小鼻子。
看著男人眼底清淺的笑意,葉白心中五味雜陳:一個月以後,等軍事法庭的判決下來,霍承淵他……還能再露出這樣的笑容嗎?
雖然內心沉重,葉白仍努力勾起嘴角,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微笑。
“想你哦。”他笑著說。
“我非常地——想阿淵你呢。”
仆人將重熱好的午餐逐一擺上桌,大家開始用餐。
雖然葉白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反常,但他今天實在沒有食欲,隻喝了半碗牛奶花蜜,就放下了小勺子。
“小葉你吃飽了嗎?”霍明溪驚訝地看著推開了小餐盤的小花仙,“你今天吃得好少啊。”
霍承淵也關切地看了過來:“是今天的餐點不合胃口嗎?”
葉白連忙搖搖頭,強顏歡笑:“沒有啦——就是飽了——而已。”他目光隨意一瞥,發現霍承淵今天吃得也很少,一份炒飯居然才吃了三分之一,以往他肯定早就吃光了。
“我今天不太有胃口。”見小花仙一直盯著自己的餐盤瞧,霍承淵淡淡笑了笑,“我也飽了,唔,我送小葉你回臥室吧。”平時這個時間,是小花仙睡午覺的時候,所以霍承淵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是要回臥室的。
葉白猶豫了一下,小聲道:“我想去——玩具世界。”
他現在根本睡不著,也不想獨自待在臥室,那樣會讓他不斷回想腦內之書裏的內容,葉白不願麵對那些冷冰殘酷的文字,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霍承淵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答應下來,他起身離席,帶著葉白去了“玩具世界”,將他安置在玩具房裏。
“如果自己玩沒意思,等溪溪那邊忙完了,我叫她過來陪你。”霍承淵說,“當然,如果你又想睡午覺了,也可以在這個小臥室裏休息,要是想回玻璃城堡的話,也可以叫我過來接你回去。”
葉白忍不住笑了,其實他已經熟悉了公爵府內的環境,早就可以順利地在各個房間進出了,就是霍承淵一直不放心他,去哪兒都要帶著他,真是個愛操心的主人。
但笑著笑著,葉白又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突然想到:這樣的“陪伴”,也許不久後就不會存在了。
安頓完小葉,霍承淵準備離開,但衣袖突然又被小花仙拽住。
“阿淵——”葉白嘴唇囁嚅著,半晌才擠出一句幹巴巴的話,“你——你要去哪兒?”
“我還有點工作,要去書房。”霍承淵耐心地回答。
“你不——休息一下嗎?”葉白望著他的臉,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霍承淵眉宇間不止有疲憊,似乎還有一點愁緒和陰鬱,“你看起來——很需要休息。”
“等我忙完了會去休息的。“霍承淵笑了笑,揉了揉小花仙的頭,“不用擔心我,你快去玩吧,去吧。”
葉白張了張嘴,沒再說什麽,默默鬆開了手。他看著霍承淵走向門口,對方在臨出門前,還回頭望了他一眼,笑著對他做了個“再見”的動作,葉白也連忙揮揮手,像往常那樣,衝霍承淵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
等霍承淵的身影從門口消失,葉白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房間裏安靜下來,窗外的雨還在不知疲倦地下著,葉白慢吞吞地坐到玩具屋的屋頂,俯瞰著整個玩具世界。
他仍記得當初和霍承淵去玩具店購物的情形,也記得那些運進公爵府的大箱子,是怎樣被他和溪溪妹妹一點點拆開,拚裝,組合,最終變成了這個絢爛豐富的玩具世界。
他還記得,霍承淵在參觀完這個玩具世界後,說著“還差了最後一樣東西”,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金屬牌,將它嵌入了“豪宅”大門正中的凹槽裏。
那是霍承淵特意找人訂製的銘牌,上麵刻著幾個字——【小葉子的家】。
是的,葉白現在已經能讀懂它的意思了,但他當時根本看不懂,隻知道安放上這個銘牌後,霍承淵和霍明溪一起望著他,都笑得很溫柔很開心。
這個玩具世界,是霍家兄妹送給他的“家”,也是葉白孤身來到異世界後,擁有的第一個“家”。這裏給予了他很多歡樂,是他最最喜歡的地方之一,但如果霍氏一族倒下,公爵府被抄家,他的這個“家”,同樣也不會再存在。
葉白怔怔發了會兒呆,他展開翅膀,在玩具世界上空漫無目的地徘徊了一會兒,最後落在東南方向的“海灘”上。
昨天他和霍承淵在海邊撿的貝殼,已經撒到了這片“海灘”上,葉白順手抱起其中一個大貝殼,低頭聞嗅,隱約還能聞到大海的氣息,昨天他和霍承淵在海邊愉快玩耍的回憶,仍曆曆在目。
葉白抱著那枚白色的貝殼,在金色的沙礫中站了很久,最後他將貝殼放回原位,扇動翅膀,又一次飛了起來。
他飛過了“海洋”,飛過了遊樂場上空,飛過了一排排的玩具小屋,最後飛出了整個玩具世界,來到了門外的走廊上。
葉白順著走廊繼續朝前飛去,路上遇到了一些公爵府內的仆人,他們現在和葉白已經比較熟絡了,都笑著和他打招呼。
“小葉子,下午好呀。”
“小葉子,又出來玩嗎?”
“小葉子,要注意安全,不要去危險的地方哦。”
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在見到這隻小花仙時,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這不僅僅因為對方十分乖巧可愛,也因為他們知道,這是霍公爵最喜歡疼愛的小夫人——霍家兄妹對仆人們一向親善,從沒有其他貴族的倨傲和頤指氣使,所以愛屋及烏,霍家兄妹喜歡的這隻小花仙,仆人們當然也會加倍的尊重和愛護它。
葉白也和仆人們逐一打著招呼,他表麵笑得開心,內心卻越發的掙紮和猶豫——
——他是在猶豫,要不要把未來會發生的事告訴霍承淵。
如果自己說了,提前知道庭審結果的霍承淵或許還有自救的希望,能躲避掉霍家覆滅的命運;
但,這個事件無疑又是霍承淵人生中非常重要的轉折點,如果自己貿然插手,帶來了強烈的蝴蝶效應,引發了後續更多不可知的巨變,那又怎麽辦?
葉白真的很茫然,也很糾結和痛苦。
他害怕自己無法改變霍承淵的命運,但他又害怕自己真的改變了霍承淵的命運。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法置身事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那個人往火坑裏跳,可他又真的很害怕,自己的“幫助”弄巧成拙,讓霍承淵最終沒能弑君上位,甚至還招來更大的禍患。
矛盾彷徨中,葉白不知不覺已經飛上了二樓,來到了霍承淵的書房門前。
在這扇大門的右下角,有一個可掀開的小門。當然,以前是沒有這個小門的,因為葉白經常會開著小玩具車來催霍承淵下樓用餐,為了方便他進出,霍承淵就讓人在書房大門上開了個小門,大小正好可容一輛玩具車通過。
葉白在門口徘徊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輕輕掀開了門上的小擋板。
這個位置正對著霍承淵辦公的書桌,以往葉白進來,對方總能第一時間看到他,可這次,直到葉白關好擋板,坐在桌前的男人都沒有朝這邊看一眼。
他似乎是在發呆。
書房裏靜悄悄的,霍承淵沒有開光腦,麵前也沒有待閱的文件,他雙手交握撐在下顎,視線似乎在望著桌麵,目光卻沒有焦距,臉上也沒任何表情,不知是在想什麽。
葉白來過書房很多次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態的霍承淵,如此反常的情況,讓他立刻打消了呼喚對方的念頭。但葉白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進來,不想就這樣輕易離開,他左右看看,飛到了角落的一盆景觀植物後,打算等時機適合的時候,再出來和霍承淵說話。
葉白落腳的這個位置,恰好能看到書桌上的情景,他發現霍承淵麵前的書桌上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擺著一個很小的東西。
那好像……是一枚儲存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