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堂很快就可以知道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到底有多麽的勇敢了。
不,事實上他還真有些意外。因為接下來,鳳初做出了一件,比扯下慕少艾轎簾子更加叫人無法接受的事情。
那就是!她飛快地向前走了一步,眾人還不曾從之前的震驚之中反應過來,就見她傾身向前一抓,接著就直起腰來朝後退了一步,那位從一開始就坐在轎子裏不吭聲不動彈的慕少艾慕公子,就這麽被她一抓一拽給扯出了轎子!
是的!沒錯!那位幾乎要傾了一個大唐的京城第一公子,此時被鳳初拽著衣襟,頭發有些亂,非常狼狽的被鳳初抓在手上!
眾人的嘴巴,徹底的合不上了,均是用看怪物的眼光望著鳳初,鳳初卻宛若不見,她氣呼呼地看著一臉漠然的慕少艾,仰著頭怒視他,“喂!”
慕少艾微微低下頭來,望進少女深黑的眼眸之中,有那麽一瞬間,心底拂過一陣細微的悸動,眉心微微皺了皺,冷言道,“你做什麽?”
“什麽叫我做什麽!是要問你做什麽好吧!”鳳初低聲喝道,“你竟然視而不見!你怎麽能視而不見!”
慕少艾漠然望著她,眼睛冷得像寒星似的,臉上有幾分薄怒——他這是怒了。
誰都看得出來慕少艾慕大公子此時很生氣,但鳳初比他更生氣,她猛然用力一拉,扯著他的衣襟就朝下壓,少年的臉近在咫尺,那種懾人的氣勢第一次毫無遮攔的直直顯露在她麵前,鳳初深呼一口氣,眼神卻無比堅定,“就算你再高高在上,也不該踐踏別人的心意!”
她猛然伸手指著身後,粉衫少女嚇得站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她摔在你轎子前,我不相信你看不見!就算再卑微的喜歡,都值得去珍惜!”
“然後呢?”淡淡的聲線響在鳳初耳邊,這聲音太過冷漠淡定,好像一點都沒有被周遭的環境影響一點半點。
“然後?”鳳初呆了呆,“什麽然後?”
“不是你在說麽?”他緩緩伸出手來,一把握住她拽著他衣襟的手,緊緊握了握,“那麽你來告訴我,然後應該怎麽辦呢?”
“如果每一份喜歡我都要去珍惜,那麽你來告訴我,應該怎麽做?”他定定望著她的雙眼,那眼神像是要穿透她似的,鳳初的氣焰忽然就下去了,愣愣別開頭去,慕少艾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拖住她的下巴,硬是將她的頭擺正,逼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不要以為自己可以左右什麽,不過,如果你是想用這種方法讓我看你一眼,我隻能說,白費心機了。”
“啪——”幾乎是下意識的,鳳初揚起另一隻手,反應過來的一瞬間,手掌已經擦過慕少艾的臉,掌心麻疼,足以可見剛剛那一巴掌,她真的是用了全力去打的。
鳳初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她是氣瘋了,“慕少艾!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喜歡你!所有人都會為你費盡心機!”
“那你敢說,你不喜歡我麽?在安縣的時候,你敢否認你給我寫的書信麽!”莫名的,此時的慕少艾看上去非常的可怕,眾人腳下生了根一樣,明明很想逃離這裏,偏偏動彈不得,“欒鳳初,你敢麽?”
“我……”鳳初的氣焰,徹底的滅下去了,無法否認這一點——甚至無法大聲說出一個我敢,她欒鳳初,竟然徹頭徹尾的做了縮頭烏龜!
慕少艾雙目灼灼,他在等她的回答。
或者說,場上眾人都在等她的回答,蕭寄蓉的臉色都變了。她比誰都要了解慕少艾,他從來狂妄冷情,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是不會去記住的。可是他卻記得欒鳳初,昨天親自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扶起她送她回梨園,甚至此時此刻,她有一種錯覺,那就是如果鳳初否認喜歡他這一點,他會生氣的。
冷漠如他,幾時稀罕過別人的喜歡,幾時在意過別人的回答,可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容忍欒鳳初的放肆,她看得很清楚,若是慕少艾想躲想閃,根本不可能被她揪在手上,也不可能,白白挨了那一巴掌而無動於衷!
她感覺到了威脅,感覺到了害怕——這樣的慕少艾,就算是蕭寄蓉已經認識了三年,也不曾看到過。
所以蕭寄蓉臉上完全堪稱是冷若冰霜了。但有另一個人,麵色比她還要冷。
那個人一身深紫,柔膚俊目,漆黑的發擋住眼睫,隻感覺他一張臉分外陰沉。他看著慕少艾托著鳳初下巴的手,然後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喂。”上前走去的自然是唐堂,此時他連偽裝的笑都不曾掛上,一手按住慕少艾的手,另一隻手從鳳初背後繞過去,籠著她的肩膀,硬生生將她從慕少艾的禁錮之中奪了回來。一把將鳳初拉到身後去,他微微側過頭,冷然看著慕少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人平日都不曾露出過這麽肅然的神色,此時瞧著竟然比那慕少艾還要冷漠疏離,“這麽欺負一個弱女子,不像是你慕小公子會做的事情吧。”
慕少艾目光似電,狠狠望向唐堂,“這好像不關你的事情吧。”
“關不關我的事,這都不重要。”唐堂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耀眼的笑容,“但關我家小鳳初的事情,就非常重要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句我家小鳳初說的分外重,重到慕少艾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誒?”鳳初有些不知所以地抬起頭來,掃眼看到他的側臉,心中猛然一顫,這樣的唐堂,她不曾見過,很疏離很冷漠,一種淡淡的不安襲上心頭,好像他不再是那個屬於她的唐堂了。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唐堂微微轉過頭來,麵上神色忽然就柔了幾分,微微勾起唇角對著她溫柔笑了笑,甚至還眨了眨眼睛。這才是那個唐堂,可是第一次的,鳳初心中有了不一樣的感覺,懵懂的,好像知道了些什麽,又好像反而更加模糊了一些。
場上一時有些僵,沒有人說話,均是麵麵相覷,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剛剛還是少女替別人鳴不平,怎麽轉眼之間就成了兩個少年之間無聲的戰爭呢?
鳳初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她很沒種的想逃走。
然而有人偏偏不給她這個機會,一串腳步聲,細細碎碎從身後傳來,鳳初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因為那股子胭脂香太獨一無二了,前些天她就從蕭寄蓉身上聞到過。
“隻是個誤會罷了,不必弄得這麽僵吧。”開口的果真是蕭寄蓉,誰都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已經盡量放得平和,但那三分尖銳的嗓音, 還是無法掩飾這份平和隻是她的偽裝而已。
鳳初緩緩回頭,蕭寄蓉的臉上果然勉強掛著幾分笑意,鳳初當時就樂了,“蕭師姐喲,你嘴角怎麽在動?”
聽完她這句話,蕭寄蓉真想一刀捅死這欒鳳初,若不是慕少艾還在這裏,她早就發飆了,奈何她得保持這份氣度,所以盡管現在蕭寄蓉臉上的笑已經是一層紙糊的假麵,還是得這麽笑下去,“師妹說笑了,這本就是一個誤會,何必這麽……”
“誤會喲?”鳳初打斷她的話,驟然轉身一把將站在邊上幾乎傻了的粉衫少女拉到跟前,“那麽蕭師姐,你要是肯向這姑娘道個歉,我就承認這隻是個誤會。”
“你!”蕭寄蓉眼神閃過一道冷冽的光,然而想了想,終是笑了笑,“也是,這件事情也是我沒有處理好。”她笑著轉身看向身側的丫鬟,臉上一沉,“你這不懂事的奴才!還不快向這位姑娘賠個不是!”
“是是是。”自家主子發了話,那丫鬟頓時氣焰就下去了,隻唯唯諾諾地低著頭,可以看得出來,這丫鬟平日日子也未必好過。
“是我不對,是我該死,還請姑娘寬恕。”丫鬟對著那粉衫少女就跪下去,少女嚇得連連後退,“我我……”
“師姐。”鳳初一手搭上少女肩膀,一邊笑得很燦爛地看著蕭寄蓉,“我沒有記錯,好像沒有讓您丫鬟賠不是吧。”
蕭寄蓉臉刷一下就白了,她蕭寄蓉是什麽人?梨園當家花旦,這長安城裏,她眼中也隻有慕少艾一個人,如今這欒鳳初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底線,饒是她此時再想忍也覺得忍不下去!
“小鳳初喲。”卻是唐堂緩步走到鳳初麵前了,“既然蕭師姐都讓她丫鬟道歉了,那麽這件事情何必再繼續呢,有道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做人呢需得得饒人處且饒人。”
鳳初轉而一想,唐堂說的也不無道理,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那好吧……”
“道歉吧。”忽然一把冷幽嗓音打斷鳳初的話,眾人皆是一愣,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蕭寄蓉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轉頭看向站在一邊的慕少艾,隻見他麵上瞧不出定點端倪看不出喜悲,隻是冷然地望著她,蕭寄蓉不自禁打了個寒戰,好像認識慕少艾到今天,他還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瞧過她。
蕭寄蓉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意,因為周遭看過來的視線已經完全是嘲諷了,這些人,已經完完全全是在看她蕭寄蓉的笑話了!
“少艾……隻是個小小的誤會……”蕭寄蓉刷白著一張臉,望著慕少艾的眼神已經帶了幾分哀求了。若是她蕭寄蓉今天對著那少女道歉的話,必定會成為最大的笑柄。她平時心高氣傲,哪裏可能輕易折腰?
慕少艾卻漠然望著她,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在眾人麵前冷然道,“做錯了事情道歉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蕭寄蓉咬了咬唇,眼裏氤氳了幾分水汽,鳳初嚇了一跳,心中忽然湧上幾分愧疚之感,伸手輕輕扯了扯唐堂衣袖,“喂,小人唐,這麽做……會不會……會不會太過分了啊。”
唐堂笑了笑,牽著她的手腕朝後退了一步,在眾人隻注意蕭寄蓉的情況下,拉著鳳初走到了人群邊上,低低道,“小鳳初喲,逼她道歉的不是你,你不必覺得愧疚。”
“可是……”鳳初眼神有些擔憂地看著蕭寄蓉,“可是也是因我而起啊,要是我剛剛沒有堅持要她道歉的話,說不定……”
“你想太多了。”唐堂笑道,“你以為慕少艾是為了你讓蕭寄蓉道歉的?”
“誒?”鳳初不明白地看著唐堂,“難道不是?”
“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唐堂抬手順了順她有些淩亂得額發,“慕少艾會開口,是為了他自己罷了。”
“是這樣?”鳳初更加困惑了,“可是蕭寄蓉道歉不道歉,這關他什麽事情。”
“怎麽不關他的事情呢?”唐堂在鳳初額頭上敲了一記,鳳初哎喲一聲捂住額頭,“笨。你想一想啊,剛剛你那麽一折騰,別人怎麽看慕少艾?見死不救?麻木不仁?”
“也對……”鳳初忽然臉上一垮,“可這不還是因為我麽……”
“你不過是說出了事實而已。”唐堂拍拍她臉頰,“好了好了笑一笑,不要想太多。”
既然唐堂都這麽說了,鳳初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對著唐堂燦然一笑,徐徐望向站在那邊的慕少艾,不期然撞到他深黑的眼眸,鳳初忽然有個錯覺,好像慕少艾此時比剛剛更加陰沉了。
慕少艾的臉色是比剛剛更沉一些,心也比剛剛要更亂一些。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鳳初和唐堂在一邊極為尋常的說笑,心裏約漸不是滋味,總覺得那個笑容太過礙眼,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他慕少艾,有生以來,何曾因為別人而擾了心境的?可是這個姑娘,從初見到現在,不止一次地讓他做了很多曾經都不會去做的事情。
比如初見她在客棧之中,從二樓摔下來的時候,如同受驚的幼兔一般的眼神,硬是讓他沉不住氣的出手相救——這是他從不會做也不想去做的事情。他見過生死,見過更為慘烈的場麵,也曾對誰見死不救,也曾冷眼旁觀,可是偏生救了她。
為什麽要救呢……那時候明明也可以看著她摔下來的,反正也不會出人命,可是為什麽當時,他要救了她?
到後來,唐堂深更半夜去找他,讓他見一見她。
其實他答應唐堂答應的也是很簡單的。那一晚唐堂帶了一盤棋到他房裏,說若是輸了他就必須見一見她。他們沒有下完那盤棋,是他自動認輸的。
可是為什麽呢?他可以不必深更半夜的答應唐堂的賭約,他可以漂亮的贏了他,他可以有無數個理由來拒絕這荒唐的見麵——可是——他還是去了。
去了拒絕了她,卻意外的覺得煩躁,第一次覺得有些放心不下,說服自己隻是出去走走而已,卻在看到唐堂背著鳳初的時候,心思莫名,不知怎的就覺得惆悵。這惆悵來得太突然,好像鳳初站在唐堂身邊,他覺得若有所失。
為什麽呢——
他隻可能去愛能和他比肩而立的女子,隻會娶那樣一個可以與他錦瑟和弦的女子,明明一開始就是這樣,可是為什麽,覺得錯過了什麽呢?
一如今天,他可以熟視無睹,他可以不必站在這裏,他甚至可以不去看她的,但腳下像是生了根,無論怎麽動都無法走動半步,甚至想轉過頭不去看笑得那麽默契的兩個人都做不到。
為什麽呢?
慕少艾的眉頭,深深緊鎖,隻是這麽看著,就覺得心中那份難以言語的情緒變得沉重,這份沉重讓他覺得煩躁覺得惱怒,憑什麽他被這麽多的為什麽困擾著,她卻可以像個沒事人一樣呢?憑什麽他在這裏糾結彷徨,她卻可以在擾亂了他的呼吸之後,又開開心心的和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的呢?
極其突然的,慕少艾唇角邊露出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笑,他忽然轉過頭去看著蕭寄蓉,“你也可以選擇不道歉。”
他此時聲音抬高了幾分,像是故意要讓她聽到一般,“但,有一個條件。”
“咦?”鳳初和唐堂同時看向那邊,他們本來都已經打算悄然無聲地溜走的,此時聽到慕少艾這麽說,微微頓足,顯然對慕少艾所說的條件很有興趣。
是太有興趣了,周圍旁觀的群眾都屏住了呼吸等著慕少艾說出那個條件,讓蕭寄蓉可以不那麽難堪的條件。
所有人都看著慕少艾,可是慕少艾徐徐轉頭看向了鳳初,鳳初心中忽然覺得大事不妙,抬手抓住唐堂的手腕,“喂小人唐,他要幹什麽?”
唐堂的眉心微皺,同樣有些困惑地看著慕少艾,但見他忽然抬腳朝這邊走了過來,他走得並不慢,所以這個時候就算是唐堂想要拽著鳳初離開也是不可能的。
“小人唐?”鳳初轉頭看唐堂,“我們走吧喂……”
“走去哪裏呢?”慕少艾唇邊露出一個略嫌邪惡的笑,抬起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然後轉眼挑釁似的看了唐堂一眼,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就這麽抓著鳳初朝蕭寄蓉走去。
唐堂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神之中帶著濃濃的若有所思,然後他閉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眉頭已然鬆開,甚至還露出了一個笑。
鳳初被慕少艾拽到了蕭寄蓉麵前,視線從她臉上掃過去,可以明顯地看得出來蕭寄蓉是恨死她欒鳳初了。鳳初眼神閃躲著就是不肯對上蕭寄蓉的,開玩笑,她還想多活幾年咧!她已經是徹底的惹毛了蕭寄蓉了,要是再繼續下去,她欒鳳初敢保證,蕭寄蓉絕對會殺了她的。
“霓裳羽衣舞。”慕少艾唇角輕挑,眼神虛幻,鳳初企圖看明白他,隻可惜慕少艾又怎麽可能是鳳初能看的透徹的呢?
“什麽霓裳羽衣舞?”鳳初眉心微皺,有些茫然,反觀蕭寄蓉,在聽到霓裳羽衣舞這五個字的一瞬間,臉上刷一下變得無人色,似乎比之前還要蒼白。
“玄宗皇帝的時候,楊貴妃一曲霓裳羽衣舞叫帝王動容,而那一曲下來,從貴妃娘娘身上抖落的珠翠,足足掃了一簸箕,這是何等風采。”唐堂微笑著邊走邊解釋給鳳初聽,“慕公子說的,可是這霓裳羽衣舞?”
慕少艾哼笑道,“蕭公子果然是聰明之人。”
鳳初更加不明白了,聽唐堂這麽解釋,這霓裳羽衣舞好生了不得的樣子,可這好像和她沒有丁點幹係,慕少艾做什麽要拉她來?
“欒鳳初。”慕少艾微微低頭望向鳳初,看著少女因為她的叫喚而轉頭看他,一雙清澈大眼睛裏麵是深深的迷惑之色,“你不是喜歡我麽?”
鳳初的臉蹭一下紅了,與站在另一側的蕭寄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因為慕少艾的問題,恨不能挖個坑埋進去,這麽多人在,這人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問這麽露骨的問題呢?就算是她欒鳳初,也是會感覺到害臊的。
“喜歡我的話……我便給你一個機會。”慕少艾抬眼環視了一圈,“你不是說,每一份喜歡都值得去珍惜麽?那麽我就給所有人一個機會,若是誰先學會霓裳羽衣舞,那麽我慕少艾必定娶她為妻。可聽好了?”
“誒?”這次吃驚的不是鳳初一人了,包括所有在邊上圍觀的姑娘小姐們,本來那個是天神一般隻能遠遠看著的人物,本來……是不會存了嫁他的癡念的。
可是現在,這個天神一般的人,就站在咫尺的地方,看似溫柔地對著所有人說了這麽一句承諾,這怎麽能不叫人震驚?
鳳初愣愣看著慕少艾,他說學會了就可以嫁他——可是她從來沒有這個想法啊。
是,她曾經很迷戀他想靠近他,甚至以為那就是喜歡那就是愛,可是昨天晚上她已經清楚的明白了,之所以會那麽那麽喜歡,完全是因為她的自欺欺人的逃避。所以雖然她是喜歡他的,但正如唐堂所說的,喜歡可以有很多,但愛隻有一個,如果無法找到愛的理由,那麽就會僅止於喜歡,她對慕少艾,還不曾有非君不嫁的癡,不曾有為君披嫁衣的念。
她有些茫然地轉頭看唐堂,在看到他帶著笑意的眸光之後,稍稍鎮定了一些。
“啪啪啪……”唐堂拍了拍雙手,笑得十分燦爛明媚,他走到鳳初身邊,一揚手牽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望向慕少艾卻多了幾分防備,“慕公子有這樣想法,不得不說相當讓人快慰啊,如此一來,還真的是人人都有機會了,我就先代我家小鳳初祝福你早日覓得良妻了。”
慕少艾眼神閃過一絲煩躁之色,被唐堂此話一激,頓時怒極反笑,這人輕易是不苟言笑的,慣常都是冷著一張臉,此時笑起來宛若琉璃之上瞬間照上去的日光一樣冷耀,叫人下意識的想要別開眼去。
鳳初下意識地看向唐堂,同樣都是俊雅的公子,為什麽唐堂的笑就可以讓人安心就可以那麽那麽溫雅,而慕少艾笑起來,美則美矣,卻多了幾分傲然的淩厲。
“多謝。”慕少艾近乎咬牙切齒地回道,“承你吉言,我便來說一說這個條件,小鳳初,將蕭寄蓉逼的在眾人麵前下不來台麵的人,是你吧。”
鳳初一皺眉,正要反駁,直覺唐堂捏了捏她的手,頓時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雖然她不知道唐堂為什麽唐堂要阻止她,但從小到大,不管她有多慘,唐堂無論做的事情多麽叫人跳腳,但他從來都沒有害過她,每次都能巧妙的讓她化險為夷。所以鳳初相信唐堂,甚至比相信自己還要多些。
“一個月為期。”慕少艾眼中有算計的光閃過,“你和蕭寄蓉都是梨園的人,一個月之後,你們同時登台獻藝,如果蕭寄蓉贏了,那麽她就不需要道歉,並且你必須要當蕭寄蓉一天的使喚丫鬟。”
“為什麽!”鳳初大喝道,“憑什麽不要道歉我還得當她一天的使喚丫鬟?這根本就是無理取鬧!”
“那就贏了她。”卻是唐堂接話,“既然慕公子有如此雅興,這麽看得起你家的花旦娘子,這麽愛護她,那麽小鳳初,你絕對要給我爭口氣,贏了她。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一看,我們這些低人一等的草民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唐堂這麽一說,鳳初頓時就想起之前慕少艾和蕭寄蓉的話,慕少艾說要一個配得上的女子,而她不配。蕭寄蓉根本就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們這些身份地位相貌不及她的女子。一直到現在為止,蕭寄蓉也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覺得需要對被她傷害到的人道歉說一聲對不起。憑什麽呢?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呢?本來看著蕭寄蓉那個樣子,鳳初是有些過意不去的,可是現在,此時此刻!這種過意不去的想法徹底的見鬼去吧!
“好!”鳳初大聲應道,“雖然很荒唐,但既然慕公子你有種提這麽不公平的比試,我欒鳳初不接下豈不是要被你們這些人笑話?”
“嗯嗯。”唐堂在一邊點著頭,深以為然。
“所以,這個一月比試我接下了,並且,我還要贏給你看!”鳳初狠狠瞪了慕少艾一眼,然後轉身對著粉衫少女道,“你放心,我絕對會讓她對你道歉的!草民怎麽了,草民也是有尊嚴的!”
然而就算她嘴上這麽說,心裏還是很心虛的。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比試有多麽不公平,雖然眾人都覺得鳳初很仗義,但卻無法為她喝彩,相反覺得她很愚蠢。
蕭寄蓉是誰?
雖然如今長安梨園已經落魄成那個樣子了,但放眼全天下,又舉得出誰來能和長安歌者相提並論呢?蕭寄蓉身為梨園花旦,並非僅靠這一身精致的皮囊的,她精通各種樂器善歌舞,更是皇上親自提名的梨園花旦。
欒鳳初又是誰?
昨天之前根本沒有人認識她,若不是慕少艾,誰知道長安街上多了這麽個人?甚至就在之前,張合教她走台位,教了整整三天一無所成,琴棋書畫一樣不會,歌舞更不要說。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這麽信誓旦旦的接下這個比試,更加自不量力的說一定會贏?
不要癡人說夢了。
蕭寄蓉剛剛還蒼白的臉上,已然掛上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果然,慕少艾還是更在意她的,畢竟他們認識那麽久,所以慕少艾怎麽可能會在乎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小丫頭呢!
太過自信了。
所以蕭寄蓉並沒有回頭去看慕少艾,如果她回頭看了的話,一定會發現,他看著鳳初的背影,眼神已經堪稱溫柔了。
鳳初是根本不會回頭看的,說完了那一通豪言壯語她就一把拽著唐堂的手腕穿過層層人群串入街角深巷之中去了。
一直走出去老遠鳳初才停下腳步來,一手撐著牆壁頭抵著手背喘著氣,好一陣才轉過身來,才轉身頭頂就飄過一片明秀的紫,是唐堂抬袖來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鳳初索性背靠著牆壁,微微眯起眼睛來,由的他將臉上的汗珠都擦了個幹淨。
他擦的很仔細很輕,像是害怕傷到了她,袖擺掃過來又掃過去,這一片熟悉的紫,到底是叫鳳初慢慢地穩下了心神來。
“小人唐……現在怎麽辦。”鳳初抬起手搭在他揚在半空的手臂上,“誰都看得出來,和蕭寄蓉比歌舞,我是肯定會輸的啊。”
“剛剛的鬥誌哪裏去了?”仔細擦掉了她臉上最後一滴汗珠子,他揚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不要怕,總會讓你贏的。”
鳳初拍掉他的手,“這都什麽事情……剛你為什麽不讓我拒絕呢?而且這好像本來也不關我的事情吧。”
“恩?”唐堂斜眼看她,直看得鳳初有些心虛,“好吧好吧,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沒有忍住去說了幾句,可是那時候那丫鬟罵人分明是意有所指嘛!”
“所以?”唐堂挑了挑眉,“還是因為你沒有忍住吧。要有始有終喲鳳初,有些事情你既然管了,就必須管到底。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撒手不管,那姑娘下場肯定不會好,你讓蕭寄蓉下不了台,她不能拿你怎麽樣,但你能保證她不會去找那姑娘的麻煩?要是那個姑娘因為你的不平,反而遭受更不好的對待,你心裏過得去麽?”
鳳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是這樣沒錯……”
“所以就好好地對待這個比試吧。”唐堂拍了拍她臉頰,“現在,繼續跟我走。”
“走?”鳳初有些不明白狀況。
“嗯哼。”唐堂敲了她一記,“你不會被這麽一打岔就忘記我們本來是有事情的吧。”
“對哦!”鳳初恍然大悟,“不過,我們到底是要去哪裏啊。”
“去找這個玉佩的主人。”唐堂伸手入懷掏出一枚月牙兒彎的玉佩來,在鳳初麵前晃了晃,“你該不會忘記昨晚你被人洗劫一空的事實了吧。”
“怎麽可能忘記!”鳳初鬱悶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說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嘛。”
“你就這麽相信我?”唐堂眼中有某種神采瀲灩閃耀。
“對啊。”鳳初理所當然道,“我當然相信你。”
“為什麽?”唐堂柔聲問,“為什麽相信我呢。”
鳳初奇怪地看著唐堂,甚至抬起一隻手摸了摸他額頭,“沒發燒啊,怎麽盡說胡話。相信就是相信,哪裏有什麽為什麽啊。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簡單。”
嘴角不自禁的上揚再上揚,之前因為慕少艾而漸漸生出的鬱結,好像因為她這句相信一掃而空了。
心情忽然變得很好,唐堂伸手牽住她的手,“小鳳初的相信,還真容易呢。”
但許是因為心情太好了,所以唐堂並沒有注意到,在他牽著鳳初走出深巷的時候,從巷子的另一頭走出來三個人。為首那人極為眼熟,竟然是陳商!
這陳商從洛陽城一路跟到了長安,雖然好幾次都被唐堂給逃掉了,但終究還是沒有跟丟。
他伸手探入懷中,緩緩抽出一張絹帛來,晾開來攤在手上,那是一張非常細致的絹帛,一瞧就是上好的織造坊才能織出來的貨色。隻見透白的絹帛上細細畫著一個人的畫像,是個公子,身著薄衫,麵目冷凝,因為白色的底布越發顯得清貴。
“商公子,這畫上畫的,明明就是剛剛那個人啊。”站在陳商邊上的一個人忍不住開口,“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