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完了唐堂,鳳初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歡歡樂樂的去找張合讓她教她琴棋書畫唱之類的了,開玩笑,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贏了蕭寄蓉,哪能不抓緊點?
唐堂出了梨園,一路朝長安最大的客棧走去。這長安街,他確實來過,甚至可以說還相當熟悉,隻不過有些年頭了,這裏變化頗大,畢竟短短十多年間接連換了兩個皇帝,這長安街又豈會有不變的道理呢?
還沒有到吃晚飯的時間,客棧裏的人並不多,大廳裏空落落的,隻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喝著酒。唐堂要了最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酒一疊花生米,然後就開始喝酒。
第三杯酒下肚的時候,終於有人緩緩在他麵前坐下了。
“既然坐下了,那就喝一杯吧。”唐堂抬手在對麵的酒杯裏倒滿了酒,整個過程他看都沒有看那人一眼,“說吧,是不是你們幹得。”
“唐公子。”那人開口了,正是一直跟著唐堂的陳商。
“我說了我姓蕭。”唐堂認真的夾著花生米往嘴裏放。
“但就算你再怎麽否認,還是否認不了你姓唐的事實。”陳商端起酒來湊近喝了一些,“並且,你會在這裏等我,就證明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唐堂依舊老神在在的夾著花生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偷走鳳初首飾,並送給那些人的家夥,是你們吧。”
“為什麽這麽篤定。”陳商放下酒杯緊緊盯著他。
“這不是很簡單麽?除了你們,沒有別人會做這麽無聊且愚蠢的事情。”唐堂終於舍得抬頭看了陳商一眼,“你們把剩下的東西給了誰?”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陳商頓了頓,繼而道,“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剩下的東西在哪裏。”
“你們這麽做的目的,無非是想把鳳初從我身邊支開,好讓我乖乖跟你們走,可是這樣?”唐堂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商。
陳商有些尷尬地看著他,“公子,其實這件事情是個誤會,我手下不懂事,並非有意。”
“嗬嗬。”唐堂輕笑一聲,“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會當這件事情是個誤會呢?”
“為什麽你沒有看得出來,我從一開始就是來威脅你的呢。坐在這裏喝酒,不過是請君入甕呢?”唐堂笑著喝下手中的酒,“記住,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剩下的那些東西,要是看不到,你們就永遠看不到我了。”
“當然,他們也會看不到你的。”唐堂站起身來,將酒杯倒扣在桌上,“這種小事,我相信對於五音來說,是小事一樁吧。”
他冷眼睨了他一眼,然後漠然勾了勾唇角,抬腳就朝客棧門口走去,陳商眉心一緊,驟然覺得腹中一陣墜痛——酒中有毒!
也是這陣疼痛才讓他明白,唐堂那句你們永遠看不到我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竟然是在用自己的命來威脅!為了保護她,他竟然做到這個地步!
陳商的拳頭握的緊緊,驟然捶在桌上,桌子應聲而碎,他低喝,“該死!”
“記住,明天早上。”唐堂在窗邊停了一停,笑意盈盈地看著陳商,“不要動氣,動氣毒會加劇的。”
說完這句話,他才繼續抬腳朝前走,他不過是快了一步而已。他敢肯定,要是他慢一步,陳商必定會來威脅他,他這麽做,還真的是不得已。
他隻是不希望鳳初傷心,不希望她這麽多年來深信不疑的信仰破滅,他不知道能瞞多久,但他希望至少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不是後天……
至少——可以稍微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回到梨園已經是蕭蕭日暮,才走到梨園大門口就被張合揪住,“哎哎,蕭小弟你這是去哪裏了,可是急死我了。”
唐堂不明白地看著他,“你找我做什麽?”
“什麽做什麽?”張合奇怪地看著他,“你不會是忘記了吧!前天幫主才吩咐下來今天有一台戲的啊。”
“然後呢?”唐堂似笑非笑地看著急的要命的張合。
“然後我的小祖宗喲,你們這一鬧,蓉蓉從你們走後就一直呆在幫主那邊,任誰勸她都不肯出來。”張合有些怨念地看著他,“今天可是昭王爺要來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蕭寄蓉去找李暮?”唐堂眉心微皺,“是要做什麽?”
“嗨。”張合一招手,“還能有什麽啊,衝著那霓裳羽衣舞啊。”
“恩?”唐堂被他說的來了興致,“霓裳羽衣舞?”
張合一愣,顯然剛剛他是說漏了嘴,“沒什麽沒什麽。”
“我可是看到過張小哥你同花旦娘子在院子裏柳樹下……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呢,咳咳,還真不好說啊。”唐堂饒有興致地看著張合,“當然了,我還是很相信張小哥的人品的。”
張合微微一愣,麵上有些倉皇失色,“你你都看到了?”
“我也可以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唐堂笑得像是狡猾的狐狸。
“好吧好吧,告訴你也沒有什麽關係。”張合一臉豁出去的悲壯之色,“不過我和蓉蓉之間可是清清白白的,再說了,就算我有這個心也沒那個福氣啊,蓉蓉她眼裏就隻有一個慕少艾,所以我告訴你,你可不要亂說了啊。”
“嗯嗯,這必須的。”唐堂連連點頭,看上去相當人畜無害。
張合四處望了望,確定沒有人才道,“安祿山造反之後,肅宗皇帝在靈武即位,根本就是恨死了楊貴妃的。當然我們這些草民是不敢妄自品評這些人物的,我說的這些話你聽過也就忘了,不然要是傳到生事人耳中,少不得牢獄之災了。”
“我懂,我懂的。”唐堂相當配合。
“其實那時候,一大批的歌者遭到劫殺和冷落,這霓裳羽衣舞可是玄宗皇帝親自作的曲,貴妃娘娘耗了好大的心血排練而成,當時都是極為優秀的歌者,可惜後來玄宗和貴妃娘娘駕崩之後,這霓裳羽衣舞也失傳了。當年有幸得到這霓裳羽衣舞曲譜的人,不過隻有寥寥幾個人,但就是那幾個人也差不多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最可惜的就是李龜年,李龜年知道吧。”
唐堂點點頭,“自然聽說過李前輩的盛名的。”
張合歎了口氣,“李龜年曾經和我們幫主是忘年之交,兩人雖然相差了三十多歲,但卻都相當有才華。那時候玄宗皇帝多麽器重李龜年那是有目共睹的,甚至將自己禦用的篳篥都賜給了他,霓裳羽衣舞更是不在話下。李龜年欣賞李暮的才華,親自抄了一份霓裳羽衣舞的曲譜贈給了李暮,隻可惜後來安史之亂之中,李龜年帶著霓裳羽衣舞和玄宗賜下的篳篥和羯鼓失去了下落。”
後麵的事情唐堂自然知道幾分,但並不打算告訴他,隻沉吟了片刻,聽張合繼續說了下去,“如今這梨園還能存在於長安,也不得不說是借助了這一份霓裳羽衣舞的曲譜。這最後的一份曲譜,真的算是梨園的鎮園之寶了。慕少艾發了話,說誰先學會霓裳羽衣舞就娶誰為妻,所以你覺得蓉蓉會坐以待斃麽?”
“所以她就去求李暮將這一份曲譜給她?”唐堂心中冷笑,那當真是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女人啊。
“可不是麽。”張合甚是不理解,“也奇怪,這麽多年,就是沒見幫主把這曲譜拿出來過。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哎,想不到啊,昔年盛極一時的霓裳羽衣舞,竟然也混淪落到無人會跳的地步。”
唐堂默然不作聲,好一忽兒才緩緩道,“時也,勢也。”
張合忽然正色道,“蕭小弟,剛剛說的這些話,你也就當聽了個故事,聽了就過。”
唐堂笑了笑,“放心,其實……我也沒看到什麽。”
張合還是有些不放心,“當真?”
“不過是看到你和她拉拉扯扯,其餘還真沒有看到什麽。”唐堂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合,“怎麽,難道真有什麽事情?”
“沒有,絕對沒有!”張合急忙否認,“好了快跟我來,蓉蓉不肯登台,今晚少不得要擔心了。”
唐堂跟著張合到了後台,卻見裏麵忙忙碌碌的,個個描眉抹胭脂,鳳初被按在梳妝台前,正有人替她梳妝。唐堂不解地看著張合,“難不成你還打算讓她上台?你不怕她給你把整個戲台子都拆了?”
張合的臉立馬就黑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可是沒有辦法,她一定要上台,我這不是鬧不住嘛。”
唐堂眉峰一挑,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張合,“你是說是她自己要上台的?”
“可不是嘛,她說死都不能輸給蓉蓉。”張合臉一垮,“可我還是不懂,不能輸給蓉蓉跟她死活都要上台丟人有什麽聯係啊。”
唐堂莞爾笑了,“所以說,人千萬不能有什麽把柄在別人手裏,不然真的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
這話可是說的張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再也不見人了。可不就是因為他和蓉蓉拉拉扯扯的時候不小心被他們看到了嘛,這兩個人,一個用這事兒威脅著要上台,一個用這事兒威脅著打聽消息,要是再多幾個人,張合就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實我更好奇一點。”唐堂忽然幽幽道,“那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為什麽你這麽害怕被別人知道呢。”
張合都快哭了,要不是這事兒還不能讓他們起疑心,他早他媽不幹了,哪裏用得著這麽窩囊?
“我的蕭小弟,你就別再問了。”張合急道,“真的沒有什麽值得好奇的。”
唐堂笑了笑,“那鳳初今晚上台做什麽?她能做什麽?”
張合木然指了指邊上的一隻碩大的羽扇,“抗扇子。”
唐堂立馬就樂了,“那感情好,抗扇子必須要兩個人啊,所以……你懂的。”
我不懂啊!張合心中在咆哮,十二分的後悔,當初怎麽就貪了美色,將這兩個不省心的祖宗給招進來了啊!
鳳初看到穿著純白戲袍的唐堂的時候,頓時瞪大了眼睛,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你是唐堂?”
唐堂得意地看著她,“如假包換。”
鳳初正要說什麽,張合已經匆匆忙忙的上來推著他們就往前台送。
其實說起來他們完全就是湊熱鬧的,張合也沒有指望他們出多少力,其實他根本就是希望他們兩個偷懶一點啊。
張合站在邊上伺候著來看喜歡的昭王,看著台上,不停地把扇子扇的搖搖欲墜的兩個人,張合一張臉都黑了。
昭王來得挺早,如此人物來,自然李暮是要作陪的,偌大一個觀台上,也僅僅坐了幾個人而已。但這幾個人就足以有分量了,昭王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出入宮闈甚是尋常。昭王手邊坐著一個華袍公子,也許別人不知道這人是誰,但張合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這就是京師之中最神秘的李公子李碧詞。李暮自然是坐在這邊陪著這兩人的,張合手中握著茶壺,小心的伺候著。
傳聞李碧詞同昭王來往慎密,看來這傳聞是真的。
昭王眼神有些迷離,戲台子上戲子說了些什麽唱了些什麽,都不甚了了,事實上他到現在為止,眼中隻看到了兩個人。
那站在戲台子上,怎麽看都像是來搗亂的兩個人。
李碧詞忽然低頭低聲道,“你待如何?”
昭王甚是年輕,雖然和當今皇上乃一奶胞兄,但年紀卻和李碧詞相仿,生的一副貴氣樣。他沒有回答李碧詞的問題,隻是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
李碧詞笑了笑,坐直了身子,眼睛飄向了戲台,這一看不打緊,看了之後頓時將剛剛含到嘴裏的茶水盡數噴了出來!
隻見戲台上,那兩個人卯足了勁像是在比誰扇的更快,硬是將羽扇上的鵝毛扇的滿場飛,再看那兩個扇子,已然光禿禿的,像是頹了毛的雞一樣孜孜不倦地扇著。
“李幫主,貴園真是不少人才啊。”昭王忍俊不禁,眉目之間盡是笑意。
李暮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昭王這話其實是在損他還是假不明白,雙手抱拳非常謙虛道,“謬讚謬讚了。”
張合直接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
李暮轉頭看向戲台,甚有一種翩然欣慰之感,“能得昭王的讚賞,也不枉他們平日裏吃苦練習了。”
李碧詞輕笑道,“不過李幫主,你可覺得,那姑娘,很像一個故人麽?”
李暮眨了眨眼睛,“哪個姑娘?我們這裏的姑娘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啊,沒有那麽老的像故人的啊。”
知道他這是在胡言亂語,李碧詞也不以為意,“十多年前,我相信李幫主是記得的吧。”
李暮優哉遊哉地喝著茶,很顯然的無視了李碧詞的話。
“她當真是欒素的女兒?”昭王忽然開口問道,“我隻以為欒素已經死了。”
“欒素是誰?”李暮轉頭,很是無辜地看著昭王,“我不認識啊。”
知道是不能從他那裏問到什麽有用的東西,加上那邊已經快要謝幕,那兩個人手中的羽扇,已經扇的一根毛都不剩了。那本就是讓人拿著當擺設用的,那裏經得起扇?偏生那兩人還扇的那麽帶勁,那毛不掉才是奇跡了。
“我也隻是隨口問問而已。”昭王緩緩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明天本王還要進宮麵聖,不宜久留,所以先行一步了。”
“如此,李某也告辭了。”李碧詞跟著站起來,張合連忙張羅他們出門。
外麵早就天黑了,長安街上素來夜裏也是熱鬧的,長安夜市也算是極其有名的。張合和李暮送了他們出去上了轎子才轉身回了梨園。
這些大人物的想法,這些小人物還真的捉摸不透。
李碧詞和昭王是同坐的一輛轎子,昭王冷不丁道,“你讓我來看戲,就是為了看她?”
“你不覺得奇怪麽?”李碧詞拿扇子敲著掌心,緩緩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卻是被鳳初丟出去的那隻珠花,像是被李碧詞差人修好了,“這個東西,你一定是認識的吧。”
昭王本來已然猜到了幾分,此時看到這珠花,神色一震,錯愕地看著李碧詞,“這麽看來,是證據確鑿了?”
李碧詞卻搖了搖頭,“不,我本來是篤定的,可是看到這個珠花,我又不篤定了。”
“這是怎麽一說?”昭王被他說的甚是困惑。
李碧詞沉吟片刻,悠然道,“這東西是玄宗皇帝親自讓內務府做出來的,一共做了三對,分別賜給了誰,你我都很清楚。”
昭王點點頭,“貴妃娘娘的三個姐姐,韓國夫人虢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因為貴妃受寵,恩及姊妹,雖然不少朝中大臣都上書諫言,隻可惜那會兒玄宗皇帝根本不聽諫言,高力士更是一手把控奏折,那口蜜腹劍的李林甫最會忖度龍顏,沒少為著姐妹幾個辦事兒。”
“所以你不覺得奇怪麽?”李碧詞沉聲道,“當年安祿山造反,在馬嵬坡,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貴妃娘娘和她的姐姐們都是死絕了的。除了秦國夫人的那對珠花,剩下的兩隊都由宮人收回了,後來一對被肅宗賜給了淮南公主,另一對就在去年,昭懿公主下嫁郭曖,被皇上賜給了昭懿公主。那麽,這一隻珠花是哪裏來的呢?”
昭王接過李碧詞手中的珠花細細瞧了半晌,“這不是假的,這珠花上的珍珠是用東海珍珠串成,工藝精巧,根本仿製不來。”
“難道,當年馬嵬坡之上發生的事情,其實另有隱情?”李碧詞喃喃,“欒鳳初到底是什麽來曆。她到底是誰的女兒呢,欒素又怎麽可能成為她的爹的呢。”
“可我記得,那時候欒素一家都被滿門抄斬的。”昭王非常不明白這一點,“楊國忠親自劍斬,斷然不可能出差錯的。奇怪,真真奇怪。”
李碧詞搖搖頭,“更奇怪的是鳳初怎麽會是欒素的女兒呢?當年那件事情,可是鬧得滿城風雨的,欒素沒有道理會是鳳初的爹。”
“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昭王忽然道,“你不太適合插手。”
“不然你以為我什麽要找你。”李碧詞笑了笑,“要到這個時候啊,才知道權利真是個好東西。”
昭王眼神一閃,曖昧不明,“你後悔了麽?”
李碧詞唇角露出一絲很奇怪的笑,“後悔什麽。”
昭王張了張嘴,幾度欲言又止,終究隻是唏噓一笑,“沒什麽,總之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辦。”
下了轎子,直到看著轎子消失在黑暗之中,李碧詞才轉身踏入李府。才進去就有人上前來,一路小跑跟著他進了內室,“可查到什麽?”
那人麵上有幾分得意之色,“回公子的話,那蕭公子本姓唐。”
“他果然不叫蕭仁堂。”李碧詞哼道,“說下去。”
“是。”那人微微朝前傾身,湊近李碧詞耳邊細聲說了一陣,直說的李碧詞臉上神色變得訝然,好一陣,李碧詞才回過神來,“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屬下哪敢有半句假話。”那人急聲道,“句句屬實。”
“這麽一來,倒也說得通。”李碧詞敲著桌子邊兒,若有所思,“看來那小塘村,還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啊。”
他又想了一陣,轉頭看著那人道,“你給我盯緊了,那幾個人一有什麽風吹草動,趕緊來告訴我。”
“是。”那人行了一禮匆匆推下。
李碧詞站起來,徑自走到門邊,外麵月色正好,掛在樹梢頭,像是被誰咬掉了一口,“看來,這長安城,要熱鬧起來了。”
夜深露濃,華燈漸歇,有多少浮生齟齬在夜晚之中穿梭行走?
唐堂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冷不丁的被背對著他而坐的人嚇了一跳,“喲,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人悠悠轉過身來,麵上青黑一片,唐堂再次被嚇了一跳,“喲,嚇死我了。”
那人嘴角抽搐幾下,緩聲道,“拜你所賜啊。”
唐堂訕訕笑了笑,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天被他算計著喝下毒酒的陳商。其實那毒並不會要人命,隻不過中毒了不太好看而已。他喝下了解毒藥,當然沒事,唐堂從懷裏掏出一個粉色小瓷瓶,攤在掌心中,“帶來了吧。”
陳商冷著眸子將手中握著的東西放到唐堂手中,伸手要拿過那小瓷瓶,唐堂卻一抬手,躲了過去,“我先看一看,不然被你騙了怎麽辦。”
陳商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陳某不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這我可說不準。”唐堂冷眼睨了他一眼,收了那虛浮的笑意,打開手中的小布包,將裏麵的東西一一取了出來,不多不少,四樣,一樣都沒漏掉,
將瓷瓶遞過去,唐堂冷聲道,“記住,你們最好不要亂來,否則我會讓你們死得很慘。”
陳商一言不發的拿了小瓷瓶,轉身躍出窗外,幾個點足消失在了梨園之中。
轉身隨手將小布包丟在桌子上,唐堂執起木梳來,細細將發梳好簪好,尋了件外衫披上,又用昨晚就備好的水洗了把臉,這才執起小布包朝鳳初那邊去。
走到鳳初房門口,正要抬手敲門,門卻嘩然洞開,裏麵的人不知道外麵有人,蒙頭就朝他懷裏撞來,唐堂被她撞了個正著,正中心口,頓時一陣悶哼,“我說小鳳初,不帶這麽投懷送抱的啊。”
“嚇。”鳳初也被撞得不輕,額頭撞的生疼,甚是惱怒地看著他,“呸!我說你一大早跑人家房門前幹嗎?疼死我了都。”
唐堂仔細瞧了瞧,卻見她額頭上當真紅了一塊,頓時樂了,“小鳳初你臉紅了。”
鳳初當時就怒了,“臉紅個屁啊,那是額頭!額頭!被你撞的!”
“我記得沒有錯,應該是你自己撞過來的。”唐堂將手遞過去,“諾,給你。”
“什麽東西?”鳳初不解地看著他手中拿著的小布包,遲疑的接過來,打開看了眼,頓時愣了愣,“啊咧?你是怎麽找到的?”
唐堂忽然露出衣服高深莫測的樣子望著她,“我要是告訴你,是我替你要回來的,你信不信?”
鳳初狐疑地看著他,“你問誰要的?”
“問偷東西的人啊。”唐堂說的相當理所當然。
“人家為什麽要聽你的?”鳳初眉心微皺。
“因為人家怕我唄。”唐堂甚是得意地看著她,“告訴你,其實我也是很厲害的。”
鳳初忽然湊近他,仔仔細細的把他看了一遍,然後轉身,“要是唐堂的話可以相信,那就真的見鬼了啊!”
唐堂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彩,“喂喂喂,我就這麽不可靠?”
鳳初轉過身來,笑意盈盈地望著他,“非也非也,這不是可靠不可靠的問題,而是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沒見你多厲害啊。”
“未必啊,也許天天在一起的人,你完全不了解也說不定呢?”唐堂別有深意地看著她。
鳳初倒是真的認真的開始想這個問題,想了許久覺得他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那麽唐堂……你是麽?”
唐堂微微一震,心中莫名一沉,“你覺得我是麽?”
鳳初並未發現唐堂不對勁,“我怎麽知道啊,這要問你自己嘍。”
唐堂忽然正色道,“那麽鳳初,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切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你可能不是現在的你,我也不是這樣的我,你會怎麽辦?”
鳳初眉心微皺,“小人唐,幹嗎這麽嚴肅啊,這不像你了啊。”
“這就是我。”唐堂第一次的沒有讓步,“如果我其實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會怎麽辦?”
鳳初這才注意到,他此時的神情完全很不對勁,整個人不似尋常的溫和,這不是唐堂……或者說,這不是她往日所看到的那個唐堂。
其實也並非沒有覺察的,偶爾他露出的那份淡漠疏離,偶爾眼底眉梢浮現的冷貴清雋,隻不過在她麵前的時候,他從來不曾這樣過。
所以她就理所當然的覺得那才是真正的唐堂,卻從未想過,如果她平日裏看到的唐堂不過是個假象,她還會不會接納這樣的唐堂,會不會相信他。
“我……”她試著開口,“我不要,我才不要你變成那個樣子。”
唐堂麵上一白,眼中閃過一絲傷色,她還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唐堂,從來都很嬉皮笑臉,從來隻會跟著她一起禍害小塘村,從來不會拒絕她,從來不會放任她一個人不管的唐堂,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
她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然後,又退了一步。
“喂,小人唐,不要這個樣子啊。”不要這個樣子,讓我覺得連你都是無法靠近的。
“可是鳳初。”他忽然冷然開口,“如果是我,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會在你身邊的。”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鳳初站在原地,以為他會回頭,以為他剛剛隻是在逗她玩,可是一直等到他拐了一個彎不見了,一直等到太陽快爬到頭頂了,可是他還是沒有折回來。
他沒有回來,第一次的在她麵前轉身就走,冷漠的那麽決然。
鳳初忽然覺得害怕,很害怕他這麽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來,害怕他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個唐堂了——回不去的話,她要怎麽辦呢?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小布包,他真的替她找了回來,在鳳初的心裏,隻要唐堂出手,就一定可以解決所有的難題的,理所當然的信任他依靠他。可是因為是那樣的唐堂,所以才能肆無忌憚的去相信啊,如果唐堂變成了那個她不認識的模樣,又讓她怎麽接受呢?
她轉身走進房裏,趴在桌上,忽然想起來她剛剛其實是要去找唐堂的。
像是已經成了一個習慣,習慣了他一直在身側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習慣了唐堂唐堂的喚,十多年了,熟悉了十多年的那個人,忽然之間轉了身換了模樣,她心裏漸漸浮現幾絲別樣的情緒來。
“壞蛋唐堂!笨蛋唐堂!”她憋了憋嘴巴,將頭埋進雙臂之間,“再也再也不要理你了!”
這之後一直過了三天,連張合都瞧出這兩人的不對勁。
比如有時候唐堂在院子裏看書,鳳初過去了,兩個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別提多生疏了。
張合甚是奇怪,端了一盤點心送給鳳初,鳳初正有氣無力地坐在窗邊對著一架瑤琴發呆。
“我說鳳初啊,你和蕭小弟怎麽回事啊。”張合的語氣已經放得很自然了。
“別和我提他。”鳳初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不認識他,我才不認識他。”
張合愣了愣,“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啊。平常都是見你們在一起的啊,以為你們感情很好的。”
“沒有,什麽都沒有。”鳳初賭氣地轉頭不看張合,“還有誰和他感情好,他是誰啊!”
張合訕訕笑了笑,“那你先練著琴,一會兒不懂的我讓人來教你。一個月期限說長不長,總不能到時候真的一樣都拿不出手啊。”
鳳初忽然就覺得煩躁了,她刷一下站起來,一把抱起擱在琴案上的瑤琴,眼瞅著就朝外走,張合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喊道,“鳳初你去哪裏!”
“不要你管!”鳳初的聲音遙遙傳來,張合呆了呆急忙追出去,去哪裏看得到她的人影。
“真是了不得的脾氣啊。”微微搖了搖頭,將點心又端走了,尋思著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也沒有在意。
可是直到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張合發現鳳初沒在,心念莫不是在房裏,就順路去瞧了一瞧,這一瞧可壞了,她房裏黑燈瞎火的,喊了半天也沒人答應,這才推門進去看,房裏擺設一點都沒有動,還是之前他離開的時候的樣子。
這才感覺到不好,鳳初的路癡他可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莫不是之前出去了迷了路,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他心中一慌,轉身正打算跑出去,冷不丁的身後傳來一串腳步聲,張合心中一喜,“鳳初?是你嗎?”
然而久久聽不到回答,就著昏暗的月光,可以看得出那個人的個子很高,怎麽看都不像是鳳初,“怎麽回事。”
那人開了口,雖然聲音有些漠然,卻叫張合微微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蕭小弟。”
“怎麽回事。”他聲音依舊冷漠,但卻無法掩飾的多了幾分急切。
“是這樣的,中午的時候我看到鳳初抱著琴出去了,然後好像……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張合小心的說完,總覺得黑暗之中的唐堂尤其的嚇人。
唐堂卻沒有說話,一句話都沒有說的轉身就朝外走。
“喂!蕭小弟!你去哪裏!”張合高聲喚他,“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找!”
他卻冷漠地丟下一句不用了,就大步走入黑暗之中去了。
該死的!唐堂低聲喃喃,他怎麽會放任她一個人的呢!
他之前是有些生氣,好像是他在掏心掏肺地對她,她卻不能毫無保留的相信他一樣,她不相信,就算他變成另一種樣子,在她麵前還會是那個唐堂。所以他生氣了,第一次對她生氣。
本來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湊過來,他也好給個台階讓她下來,可是她偏偏倔強的很,哪怕其實很想和他說話,也強忍著裝作沒有看到他。
這其實是一種折磨,尤其是他根本從一開始就放不下她。他怎麽會傻到同她較真呢,他該知道那家夥有多倔強有多逞強,他明明知道她這樣的性子,為什麽還要傻得去和她認真,傷了她也傷了他自己!
心裏漸漸湧上幾絲悔意,他尋思著找到她之後就和好吧,不過幾天而已,他已經快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