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如果是深更半夜在長安街上找人,那絕對可以算是大海撈針。
唐堂每走一條街心就更揪緊一些,到最後都緊緊地擰了起來,像是一根針紮在那裏,呼吸就會被刺痛,“該死的!到底去了哪裏。”
他已經找了好幾條街了,忽然心中一動,鳳初在長安似乎也並不認識什麽人,除了梨園之外,好像也隻到過李府吧。
心中一動,腳已經抬起,也許鳳初是去了朱子巷呢?
這麽想著,好像就能稍微地輕鬆一些,他猛然怔了怔,這才發現他急得滿頭是汗。
徑自苦笑了一陣,他知道自己喜歡鳳初,知道自己不想讓鳳初被別人奪走,可是他不知道……她有任何事,他就會完全分寸大亂,會急的滿頭是汗,會不管不顧的在大街上盲目的尋找。
什麽時候起,她變得這麽重要了呢?
唐堂抬起手觸了觸額頭,唇邊的笑已然帶了幾分無奈。他可以對任何人冷漠,可是無奈的,就是無法這麽對她。
有些失落的在朱子巷慢慢地走,就著曖昧的月光仔細的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夜已經深了,月亮照見他的形單影隻,沒有她在,真的很寂寞。
就這麽走著,一直走到了李府大門口,正猶豫著要敲門,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吱嘎的開門聲,緊接著一把熟悉的聲線傳入耳中來,“慕公子,不用送了,我自己走回去吧。”
轟——
宛若雷擊,唐堂瞬間呆愣原地,有那麽一瞬間,他腦海之中都是一片空白的,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很想當作剛剛什麽都沒有聽到,可是他不是鳳初,學不來自欺欺人這一套。
“沒事,我送你,這麽晚了,鳳初你會迷路的吧。”慕少艾的聲音低柔了許多,有著幾絲不易覺察的關切。
“不……”鳳初想要再拒絕的,卻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個背影終於慢慢地轉了過來,眼神卻堪稱冰冷了,如何不冷呢?他剛剛一顆熱切的心,都已經瞬間被冰封了啊。他為她這樣不安為她這樣著急,可是她卻在這裏,和她喜歡的公子在一起。
這樣算什麽呢?
他的關切忽然就變成了多餘的了,他的存在,好像也變得尷尬變得狼狽。
“唐……”鳳初喃喃,眼神複雜地望著他,“我……不是……”
“欒鳳初。”他開口了,聲音比之前還要冷,“你很好。”
真真好的不能再好了吧,一直一直以來,都不過是他自以為是,自以為是的覺得鳳初是需要她的,自以為是覺得鳳初的心中也是有他的,隻不過她自己沒有發現而已。可是現在,此情此景,他還要怎麽自以為是下去呢?她從來看不到他的心意,不會注意他一直都在不曾離開半步,就是為了等她回頭的時候能夠看到他的存在,可是他等到了什麽呢?
等到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等到她連一句解釋都不想說。有什麽意義?他的這份掛念,還有什麽意義呢!
真真可笑啊!他唐堂聰明一世,卻偏偏參不透一個欒鳳初,在麵對她的時候,完全是個笨蛋!
他深深地望著她,就在鳳初以為他會說點什麽的時候,轉過身去,第二次頭也不回地從她麵前走掉了。
鳳初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她分明很想喊住他,分明是下意識地想跟上去走在他身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腳就是邁不上前。
她知道他一定有發了瘋的找她,她知道雖然他之前生氣了,還是最關心她的,她知道他剛剛,一定是真的生氣了。
咬了咬唇,鳳初眼睛一陣燥熱,鼻子一酸險些哭了出來。
“你沒事吧,不用跟他說清楚麽?”慕少艾的眼神漸漸深了一些,“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不用!”鳳初吸了吸鼻子,聲音之中帶著三分倔強三分委屈,“憑什麽要跟他說清楚,他又不是我的誰!”
慕少艾眼中一亮,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聽鳳初這麽說,哪怕隻是氣話,也覺得心中一鬆,“我以為你在乎他。”
鳳初猛然轉頭看他,眼底還有幾絲紅暈,“我才不在乎他!我才不要在乎他,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乎他了!你不是說送我回去麽!走啊!”
慕少艾微微勾了勾唇角,“好,我送你。”
明明應該高興的,她喜歡的慕小公子深夜送她回去,這是多好的機會,可是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她努力不去想唐堂轉身之前的那個眼神,可是偏偏始終都在腦海中浮現,鳳初變得有些煩躁,腳下步子邁得很大,那個人!
為什麽要總是讓她這麽煩躁,隻是唐堂而已啊。
為什麽一直隻會讓她覺得快樂的唐堂,會忽然之間成為她煩惱的源頭?為什麽現在她發現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隨意的走近他?——明明隻是唐堂而已啊。
鳳初心卻沉的像是壓了一千塊巨石。
像是無數個為什麽在腦海之中輪流更替,整個路上,鳳初竟然一句話都沒有和慕少艾說。
慕少艾忽然站住不走了,溶溶月色之下,他麵目模糊,隻感覺一對眼睛尤其的亮,“鳳初。”
“恩?”鳳初怔怔回頭看他,“什麽啊。”
他定定看了她一陣,忽然笑著搖搖頭,“你喜歡我麽?”
“誒?”鳳初一愣,旋即雙頰微紅,“我……這個……”
慕少艾緩緩地走近,緩緩地抬起手來,輕輕觸了觸她臉頰,滾燙的溫度叫他心中一悸,感受到她想逃避,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伸出另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她正對著月亮站著,眼中晶亮晶亮的,有著某種蠱惑人心的能力。
便是這個時候,慕少艾似乎有些明白了,唐堂到底是為什麽如此的放不下她。
“如果我允許你喜歡我,你願不願意不再理他?”慕少艾聲音很低柔,帶著幾分蠱惑之意,“甚至如果我也喜歡你的話,你願不願意不和他往來?”
鳳初渾身一震,錯愕地看著他,心思紛亂不已,本來慕少艾這樣說她該欣喜若狂的,本來該這樣的,可是她卻一點點都不高興,隻覺得煩躁不安,她愣愣別過頭去,“什麽他,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慕少艾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光,“就是你說,一點都不重要不在意的那個人。”
無法再逃避下去,鳳初心中很茫然,既然唐堂不是她的誰,那麽她為什麽要在意他的感受?為什麽覺得心虛不安?
“他是我的朋友。”鳳初說的勉強,“很好的朋友。”
“朋友比戀人還重要麽?”慕少艾接過話頭,“那麽你有沒有想過,將來你成了親,還要繼續和他這麽親近下去麽?”
“我沒有……”她想說,我沒有親近,可是交握的雙手卻浮現在腦海之中。
是啊,若是有一天,嫁給了別人,誰又能容忍她的放肆呢?在別人眼中,她再和唐堂往來,就是不守婦道吧。
“所以……如果我說我願意試著和你在一起,你肯離他遠一點麽?”慕少艾淡淡湊近她耳邊道,“離他遠一點,我就試著和你在一起。”
鳳初心中一顫,慕少艾這話已經說的白得不能再白了,“為什麽不早一點說呢……”
早一點在安縣的時候說的話,她一定會答應的,她想。
慕少艾眼神稍斂,“恩?”
“沒什麽。”鳳初後退一步從他的掌控之中走出來,“我該回去了,很晚了。”
慕少艾眉心微皺,雖然她沒有明確地說,但他確實被拒絕了。雖然他說的並不認真,或許隻是為了逗弄她一下,想要在她和唐堂之間劃出一道界限,甚至他本來是害怕她答應的,因為他慕少艾是不會承認,自己會喜歡這樣的姑娘的。
可是現在她婉轉地拒絕了他,他卻又覺得有些失落,自己都無法弄清楚這反複無常的心思到底是為哪般。
所以才言,少年心難知吧。
“我送你到梨園吧。”慕少艾淡淡道。
“不用了,這邊已經很近了。”鳳初現在隻想一個人靜一靜,很多事情變得很不對,她必須要靜下來想一想,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錯。
“我不喜歡半途而廢。”他堅持,“走吧。”
鳳初就默不作聲了,由得他跟在身後三步之遙,腳步踩在青磚大道上,忽然變得很刺耳。
她曾經幻想過和他這樣安靜的並肩而立,那時候覺得哪怕隻是這樣走一走都會覺得很幸福很開心,可是現在,這個幻想成了真,也不過如此吧。
並沒有多麽高興,甚至覺得煩。
鳳初抱緊了瑤琴,臉貼著琴弦,覺得有點冷。
到了梨園大門口的時候,遙遙看到有個人靜靜站在梨園大門口,背依著大紅的柱子,靜默看著她,鳳初心中一喜,本能的抬腳就要走過去,嗓子口發緊,幾乎就要喊出聲來。
然而也就是這一瞬間,少年冷漠瞧了她一眼,轉身走進梨園裏去了。
那聲唐堂就硬生生卡在嗓子口,不上不下,轉頭看了站在那邊的慕少艾,她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最終隻說了一句,“謝謝。”
慕少艾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望著她走進梨園,月光柔柔,好像他的心,也被月色浸泡,沒有那麽那麽冷了。
鳳初抱著瑤琴回到房間,剛點上燈就瞧見桌子上放著幾樣她喜歡吃的小菜,一碗還有熱氣的粥,鳳初心中一顫,不明白是誰替她準備的。
“難道是張合?”她喃喃著,將瑤琴放回琴案,坐到桌邊,執起筷子,夾起一筷子小菜吃了一口,大概是因為一直沒有吃東西,嘴裏一陣酸疼,這酸像是會傳染,很快朝眼睛襲來。她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從眼睛上擦去,“我才不難過,我做什麽要在意那家夥!”
像是將所有的怒氣都化為了食欲,鳳初一口氣吃掉了所有的菜,捂著圓滾滾的肚子坐在桌邊發呆,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站起來就朝衣櫃走去,打開來,將裏麵的那隻篳篥取了出來。
湊近唇邊,裝模作樣的吹了吹,奈何隻吹出了噓噓風聲,根本就沒有動聽的樂聲。
試了好幾次之後,不得不泄氣的放棄,“竟然這麽難吹啊。”
她握著篳篥出神,算了算來長安也這麽久了,“我還真沒用,什麽都辦不好,找個人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隻會惹人生氣,什麽事情都會被我弄糟糕。怪不得爹爹要趕我,連唐堂那個死人都不理我。”
自說自話說到唐堂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就憋屈得很,“不知道到底是在發什麽神經,唐堂發神經,慕少艾發神經,李碧詞也不是什麽好人,都隻會欺負人!”
她站起身來,執著篳篥直接往**一躺,頓時感覺莫名的舒服,她也是真的累壞了,今天她去找慕少艾,其實一開始她去找慕少艾算賬的。她憤憤然的去控訴他的不公平,後來慕少艾承認親自教她。
隻可惜不得不說,鳳初真的沒有什麽耐性,一個下午硬是隻記住了五音,就算隻是五音還時常認錯。看得出來慕少艾的耐性都快被她耗盡了,看到他跳腳的樣子鳳初的心情就大好。
可惜後來唐堂那個死人,讓她好不容易高興起來的心情又壓抑下去。
翻了個身,眼睛慢慢閉上了,嘴角眨巴幾下,喃喃似有聲,“唐堂是混蛋……混蛋……”
聲音漸小,眉頭卻還是微微皺起來的,好像這人就連睡著了,也讓她覺得困擾似的。
窗外月光通透,將一個人的影子拉長了曳在淺白的地麵上,影子漸長,腳步放得很輕,悄聲推開門,走到床邊看了一陣,眼神變幻了好多次,終於還是俯下身替她拉了薄被蓋上,長長的發落在少女臉上,有些溫癢,她抬手無意識的拂開他的發,重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沉沉睡了去。
紫色衣袍有些涼,他又站了一會兒,伸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頰,一聲歎息終究是溢出嘴角,轉身,關上門,踱步月色,緩緩離去。
一個月期限在逼近,鳳初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候抱著瑤琴,有時候握著笛子,有時候什麽都不帶,但無論是帶什麽,目的地永遠都是慕府。
慕少艾親自教欒鳳初歌舞的事情,可是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了,所以對於逼近的那場不公平比試,眾人又開始不確定起來,因為慕少艾長安第一公子的名頭不是說笑的,這麽一來,這場比試更讓人期待了。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期待的,比如鳳初。
她已經愁了好幾天了,從那天之後,唐堂已經歇了半個月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雖然每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都能看到他站在梨園大門口,但就是不同她說一句話。這無言的疏離,鳳初竟然也慢慢地開始習慣。或者說是逼迫著自己去習慣,其實她一直在想唐堂說的那句話。
他說——
如果是我,會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都會在你身邊的。
那麽她一定也是可以的。
後來她一個人想了許久許久,慢慢覺得也許真的是她自己錯了。因為這忽然的疏離爭執,反倒是鳳初發現了很多問題,其實她和唐堂,一直都是唐堂在遷就著她包容著她——好像從頭到尾,她都不曾為他做過什麽讓他高興的事情。
所以她沒有輕易去找他,她想要想一想,再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慕少艾說的,她真的可以和唐堂保持距離,嫁人相夫教子麽?
好像從未想過,但她必須要想一想。
這樣一想,竟然就是十天半個月,距離一個月的期限,也隻剩下了三天而已。
三天能做什麽呢?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鳳初索性今天不去了,一大早就把自己關在房裏,打算三天後去送死。心想,不就是一天的使喚丫鬟麽?一天就一天吧,一咬牙一閉眼不也就過去了麽。
不過,總有人是等不及的。
鳳初將頭蒙在被子裏打算睡個回籠覺,就在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鳳初本想不理會的,然而敲門的人像是非常有耐心,孜孜不倦的敲個沒完。
鳳初煩躁的一下從**坐起來,懶懶問,“誰啊。”
“是我。”一把清澈女聲傳進來。
鳳初立馬就清醒了,她飛快地從**爬起來,迅速的整理了下亂七八糟的頭發,略微平整了一些才去開門。
但見門前站著一個粉衫女子,一張臉端的是賽天仙,額心貼著粉色花環,越發襯得她整個人美得無法言語,不得不說,無論看多少次,蕭寄蓉的相貌絕對是無可挑剔的。如果不是她那樣的性子,鳳初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師姐的。
“鳳初。”蕭寄蓉微微笑了笑,從她身側走進來,“我來,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的。”
“什麽事?”鳳初皺眉,她實在想不到蕭寄蓉來找她會有什麽好事。
“三天後的比試,我可以讓你一把。”蕭寄蓉笑的分外美麗,“我可以讓你贏。”
“有這麽好的事情?”鳳初狐疑地看著她,“騙人的吧。”
“當然,是有條件的。”蕭寄蓉抬手攏了攏耳邊的散發,隻是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但在她做來卻無比的嫵媚動人。
“什麽條件?”鳳初瞧著都要流口水。
“很簡單,假如拿到霓裳羽衣舞的曲譜,借我看一眼就好。”蕭寄蓉頓了頓,觀察鳳初的臉色,像是很滿意她的反應,繼續說下去,“怎麽樣,很劃算的買賣,我讓你贏,我親自對那個姑娘道歉,甚至給你當一天的使喚丫鬟都沒有問題。隻要你得到霓裳羽衣舞的曲譜的時候,給我看一眼就好。”
鳳初奇怪地看著她,“你沒有開玩笑吧,你怎麽這麽肯定我能拿到霓裳羽衣舞的曲譜?”
蕭寄蓉笑道,“不,我這也隻是在賭麽,所以這個買賣對你來說,絕對很劃算的,想一想,這個曲譜有可能是我先拿到,也可能在你我爭鬥的時候被別人拿走,有這麽多可能,我隻要你一句也許的承諾,怎麽樣,師妹,我也不想你難堪的。”
鳳初很快想清楚了來龍去脈,不得不說蕭寄蓉實在會算計,她跟李暮耗了大半個月就是沒有任何成果,李暮死活不肯交出那份曲譜,她就把算盤打到了她頭上來。對於蕭寄蓉來說,隻要可以嫁給慕少艾,其他什麽都不重要。說實話,鳳初其實很佩服她這一點,她就做不到。之前慕少艾和她說的,隻要遠離唐堂就可以試著和她在一起,她想也不想的直接就拒絕了。
你看,何談是不顧一切呢?她連一個唐堂都無法舍棄。
在鳳初心理,就算再喜歡誰,都不可能沒有任何原則和底線。
“怎麽樣?”始終得不到鳳初的回答,蕭寄蓉眉心微皺,“怎麽,師妹還不滿意麽?”
鳳初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什麽?這個條件你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呢?”蕭寄蓉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還是說你有別的條件?”
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唇,鳳初無端覺得煩躁,“不,師姐你弄錯了,不是你的條件不好,事實上你說的要求很誘人,但我不接受。”
“為什麽?”蕭寄蓉眼神一冷,“欒鳳初,你不要不識抬舉。”
鳳初卻笑了,“那我謝謝師姐的抬舉了,可惜我不吃這一套,要贏就要贏的光明正大,就算輸我也要輸得心服口服。”
“你!”蕭寄蓉狠狠望了她一眼,很是氣惱,“隨你!”
說罷,一甩袖,甚是不滿的掉頭就走。鳳初也不管,倒是被她這一鬧失去了睡覺的興致。索性把被子折了,換了身衣裳,打算出去走走。
她也確實該出去走走了,梨園實在是個吃閑飯的地方,雖然是入不敷出,但朝廷每年都有一筆銀兩拿來維持梨園的基本生計,所以愜意的很。真不曉得那時候她和唐堂到底是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找到這麽一份閑差。鳳初發現,李暮這個幫主很少出麵,除非有人要看戲才會出來一下,其餘時間,當真是比深閨小姐還要深閨。
出了梨園,鳳初發現今天長安街異常熱鬧,恍然發現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正是趕集的日子,怨不得這街上這麽喧鬧了。
但這半個月來往於朱子巷也不是沒有收獲的,比如鳳初發現她認識路了!對於路癡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鳳初在人群之中穿梭,心情異常的好,要是唐堂在就好了,心忽然就酸澀了一下,急忙加快腳步朝前走,好像這樣就可以將剛剛酸澀的心情甩出去一樣。鳳初轉頭去看一個胭脂鋪,看了半天看的是眼花繚亂,抬起頭來卻在人海之中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紫。
唐堂?鳳初心中一動,腳下已經情不自禁地朝那邊走去了。
然而街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好在鳳初對唐堂太熟悉了,加上那一身紫極為好認,所以七拐八繞的,鳳初竟然沒有跟丟。
她非常好奇,唐堂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便是這時候她看到有一個黑衣男子朝唐堂走去,鳳初急忙閃到一邊,鬼使神差地躲過了那男子的視線。
再伸頭,就看到唐堂和那男子一前一後的朝一處小亭子走去,鳳初愣了愣,怎麽瞧都覺得那男子態度很是恭謹,好像有些忌憚唐堂的樣子。
鳳初注意看唐堂的表情,不是嘻嘻笑笑的那個唐堂,他整個人都很冷傲,甚至比慕少艾還要冷漠了幾分,鳳初沒來由的想起他們無端爭吵的第一天,唐堂也是用這樣的表情同她說話的,他問她,“如果這才是真的我,你要怎麽辦呢?”
那時候她怎麽都無法接受這樣的唐堂,這樣的唐堂她看不透瞧不明白,不是可以陪她笑陪她哭的唐堂,也因為太過突然了,所以才會無措地說了不承認吧。
其實心裏……也並沒有那麽無法忍受。
所以如果唐堂現在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定會給出不一樣的答案的,隻可惜這樣的唐堂,是不會給她再問一次的機會了吧。
無端有些失落,鳳初緩緩回過神來,卻猛然一愣,眼前哪裏還有唐堂和那黑衣男子的蹤影?
唐堂到底還有什麽是她所不知道的呢?鳳初心中悵然,或許其實她一直無法接受的不是那個冷漠的唐堂,而是他的隱瞞吧。
朝夕相處的兩個人,她從沒有什麽掩飾的在他眼前活了這麽多年,而她原本極為熟悉的那個人,卻不過隻是那個人的一層麵具而已,也許——這個才是鳳初所無法接受的吧。
鳳初深呼了一口氣,轉身重新走入人群,隻是還不曾走幾步,驟然肩上一緊,接著一聲輕喚響在鳳初耳際,“鳳初?”
誒!這個聲音!不可能!鳳初驚的回頭,隻見眼前站著一個年輕書生,他穿了一身白藍相間的小袍子,頭發一絲不苟的簪在頭頂,朗眉星目,溫溫和和,一身書卷氣質自然而然地在舉手投足之中流露,鳳初睜大雙眼,伸手觸了觸眼前的人,直摸到他溫熱的臉頰才猛然尖叫一聲,“啊!真是的你!哥!”
站在鳳初麵前的人,可不正是從小到大跟在她屁股後麵收拾爛攤子的欒文浩麽!
“嗬嗬。”欒文浩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笑的寵溺,“剛剛覺得像你,原來真的是你。”
鳳初驟然眼睛一紅,雖然從未說出來過,但思念從未停歇。
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想爹想哥哥想小塘村的每一個人,如今見到了卻又覺得委屈,明明想笑的,可是嘴角卻向下彎,眼睛莫名的腫脹。
無論她裝作多麽堅強多麽不在意,可在看到親人的時候,總會回到最肆無忌憚的模樣,她忽然撲進文浩懷裏,雙手緊緊抓著他衣襟,鼻涕眼淚全部往上招呼,“我好想你,想爹,哥,你知不知道……”
文浩一顆心直揪了又揪,伸手拍拍她後背,一言不發。
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作為兄長,他僅僅隻能默默無言的給她一個懷抱而已。
終於鳳初哭得累了,這才從他懷裏抬起頭來,小女兒家的嬌憨展露無疑,“哥,你什麽時候到長安的?”
文浩柔聲答,“也就是昨天的事情。”
“我們找家茶館坐一坐吧。”鳳初一把抓住他袖擺,“我請客喲。我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呢,對了哥,你可有住處?”
文浩點點頭,“住在驛館。”
“也對。”鳳初笑笑,“參加殿試肯定是有住處的啊。”
說話之間,鳳初拉著文浩到了就近一個茶館,要了一壺茶一些點心,徹徹底底坐下來之後鳳初就開始一股腦兒的問問題了,“爹還好嗎?家裏好不好?爹有沒有想我,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麽……為什麽要趕我走?”
文浩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管我怎麽問,爹就是不肯說。但爹是有想你的。”
“真的嗎?”鳳初雙眼立馬來了神采,“爹真的有想我?”
文浩點頭道,“爹雖然沒有說出來過,但……他時常在你房裏發呆,有時候一個人一坐就是大半天。”
鳳初心裏一酸,“爹身體還好麽?他就愛逞強了,明明身體不好還偏偏要去山上采藥。”
“他還好。”文浩道,“你不要多擔心。”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啊。”鳳初黯然失神,“他是我爹……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呢?對了,後來李龜年怎麽辦的?”
“李龜年?那個你們讓我從禁地裏背出來的老人吧。”文浩頓了頓,接著說下去,“其實李前輩沒有死。”
“誒?”鳳初猛然一愣,“你說什麽?”
文浩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變得很激動,“李前輩當時隻是昏死過去了,第二天爹爹還曾給他送過吃的。”
李龜年沒有死,他沒有死,那麽李龜年到底和欒素說了什麽,要叫欒素那麽決然的讓她走!
“那李老前輩……還好吧。”鳳初關切地看著文浩。
文浩卻搖了搖頭,歎道,“可惜,一個月後前輩還是因病而亡。”
“他又死了?”鳳初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這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誰都會被繞暈的吧,“你是說,李老前輩是真的死了?”
文浩點點頭,“真的死了,我和爹親自下葬的。就葬在清泉山後山。”
鳳初忽然失去了知道更多事情的興致,隻是隨口問著話,“那哥,那天在縣令家,你是怎麽脫身的呢?”
文浩眉心微皺,“縣令大人並沒有為難與我,也沒有說什麽其他的話,我就這麽回去的。”
“那,我走之後,唐堂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鳳初問得很小心,盡量不讓文浩起疑心。
“唐堂啊。”文浩認真回想了片刻,“好像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啊……”
“真的沒有?”鳳初語氣有些急切。
“啊,好像有。”文浩忽然想了起來,“那晚上,你走了不多時,縣令大人又帶了幾個人來,其中一個人好像認識唐堂的樣子。”
“你說認識唐堂?”鳳初奇怪地看著文浩,“你沒有記錯?”
“我也不是很確定,當時我並沒有站在唐堂身邊,是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說認識唐堂也不太對,因為那個人像是在向縣令打聽唐堂的事情的。”
“那縣令說了麽?”鳳初追問道,“縣令有沒有告訴那個人關於唐堂的事情?”
“沒有,縣令沒有來得及說。”文浩奇怪地看著鳳初,“怎麽,難道那個人有什麽不對的?”
“你先告訴我後來怎麽樣了啊。”鳳初急得要命。
“後來人到齊了,縣令就沒有搭理那個人了,倒是唐堂很奇怪,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似乎臉色很不好。接著沒有多久唐堂就借著空擋溜走了。”文浩簡單說完,“難道唐堂出什麽事了?”
鳳初茫然地搖了搖頭,心中卻有了計較,難道那一晚,唐堂從縣令大人家裏溜走,是因為有什麽人要找他?鳳初心中一動,想起後來在洛陽城裏唐堂的怪異舉動,想起到了長安之後,唐堂的忽然消失,又忽然拉著她到處跑的情景——那很像是在躲著什麽人。而就在剛剛,和唐堂見麵的那個黑衣人,鳳初根本沒有見過。
她想起那時候唐堂說,鳳初,你不必覺得有所虧欠。
那時候她就是有所懷疑的,唐堂離開小塘村,會不會是本來就是為了躲避什麽人的?
是啊,她是和唐堂一起長大,但唐堂和他娘是十多年前搬過去的,他們的過去從來沒有提起過,所以算起來,其實鳳初……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所以她所熟悉的那個唐堂,其實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了解過。光是這樣想著,就覺得滿心滿心的委屈,覺得被欺騙,覺得也許唐堂,從來沒有讓她走近過。
“鳳初?”文浩又喚了一聲,“你在發什麽呆?”
鳳初急急回神,“沒,隻是忽然想到了爹,有些走神。”
文浩很是唏噓,“但沒想到鳳初你竟然來了長安。”
“是啊,那時候李龜年讓我替他找到他的弟子段青衣,我們隻知道他在長安,其餘年齡長相之類的一無所知,我本是打算找到段青衣之後再回去,再回去問清楚爹趕我走的原因。”鳳初苦笑了一下,“隻可惜這麽多天了,還是沒有打聽到段青衣的下落。”
“那……你是打算一直找下去麽?”文浩柔聲問,“一直一直找下去?”
“是啊,隻要一天找不到,就一天不回去。”鳳初眼神忽然變得堅定,“因為李龜年會死,我難辭其咎,確實是我踩壞了他最心愛的羯鼓,我沒有理由不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但他沒有死。他那時候是沒有死的。”文浩眼神變得深沉,“所以你並不需要……”
“不需要自責?”鳳初奇怪地看著他,“可是我踩壞他的羯鼓是事實,我不知道後麵是什麽樣子,但他那麽慎重的讓我將篳篥交給他的弟子,我又怎麽能食言?”
文浩頓時語塞,徑自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唐堂呢?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是啊。”鳳初不想讓文浩擔心,當下將他們離了小塘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當然,那些女兒家的小情絲是沒有說的。
自然也沒有說她現在還和唐堂鬧別扭,正處於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狀態之中,怕的是文浩擔心,影響了殿試她會自責一輩子的。
等到閑話說盡,外麵已經暗了過來,不知不覺在這茶館裏一座竟然就是半天過去了。
文浩要回驛館,鳳初給了茶水錢送了他一小段,等到看著文浩消失在街頭之後,她才呼出一口氣的轉身,然而便是轉身的一瞬間,猛然之間口鼻被人捂住,接著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