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夜談
沈幼儀聽了三奶奶的話之後，對著顧承暉使了個眼色，顧承暉看了一眼表無表情坐在炕頭上的娘親，強忍著心裏的激動，脫了鞋子上了炕。
敏芊過來的時候，三個人都在炕頭上坐著了，看到敏芊進來，三奶奶說：“芊芊啊，你也來聽聽你這個小叔這些年在外麵是怎麽過的。”
敏芊聽了，看了坐在炕上的三個人一眼，答應著，脫了腳上的棉拖鞋，上炕之後沈幼儀拉著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兩個人隔著炕桌另外一邊就是三奶奶跟顧承暉，顧承暉給三奶奶倒了一杯茶，雙手端著放到三奶奶的跟前，說：“娘，兒子不孝，這麽多年沒有承歡您的膝下，我……”說到這裏眼圈紅了，三奶奶看著自己麵前的茶杯，又看了看顧承暉，長歎一口氣，說；“孩子啊，你跟你哥哥都是娘的心頭肉啊，你們在外麵，我這當娘的在家裏那是時時都在想著你們啊，想你們是不是冷了餓了，是不是心裏不舒坦了，就總是怕我的孩子們在外麵過的不好了，娘也知道你在外麵身不由己，咱們娘倆這麽多年沒有見麵，不光是你自己的原因，娘不怪你，娘也不能怪你啊，孩子，你從家裏走的時候娘就跟你說過，良禽擇木而棲，讓你做選擇的時候一定要多想一想，可是你呢？你哥後來回來過一次，跟我說起最後一次見你的情景，你為什麽不知道要回頭呢？”
顧承暉低著頭，聽著三奶奶的說話，聽到這裏，抬起頭來，哽咽著說：“娘，那個時候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我也想回頭啊，可是真的回不了頭了，我沒有辦法，隻能跟著大部隊一步一步往那邊撤，直到撤到島上，我才知道我回不了家了，娘，我做夢都想回家來看看您，可是我回不來了啊。”
顧承暉說到這裏已經哭了起來，兩鬢斑白的顧承暉，伏在自己的娘親的腿上，嗚嗚的哭著，就好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無措而又慌張，三奶奶見了，眼裏含著淚，說：“承暉啊，路是你自己選的啊，就算是錯了，那些後果也隻能是你自己來承擔，四十多年啊，你說我能有幾個四十年呢？最多也就是兩個吧，可是我用我生命中的一半的時間來等著你回家呢，你自己說，這個後果，嚴重嗎？”
顧承暉擦著淚，哽咽著，說：“娘，很嚴重，兒子對不起你，是兒子的任性讓你活得這樣艱難啊。”
三奶奶搖了搖頭，說：“我過的不艱難，有你大哥在，還有你大嫂的照顧，我過的不艱難，一點都不艱難。”三奶奶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輕輕的抽泣起來，這麽多年，能不加難嗎？
顧承暉抬起頭，看著低著頭的娘，說：“娘，我回來了，以後我就不走了，我就在家裏陪著您，娘，我真的回來就不走了。”
三奶奶搖了搖頭，說：“我們當人家爹娘的，養大了孩子，不是為了讓孩子陪在我們身邊的，我們把孩子教養的能自己拚出來一片天地，就是為了讓孩子走的更遠，看到更遠的地方，你聽娘的，以後該做什麽就作什麽，娘知道你好好的就行了。”
沈幼儀看娘倆之間的關係不像剛才那麽生硬了，笑著說：“娘，承暉家裏好幾個孩子呢，他們家的孩子現在都很有出息呢。”
三奶奶聽了，說：“哦？承暉，跟娘說說，孩子們都多大了啊？”
顧承暉說：“娘，我媳婦是我師父的女兒，我們去了海島那邊就結了婚，後麵生了四個孩子，最大的是個女兒，已經三十多歲了，在M國念的大學，找的婆家是咱們這邊過去的華僑，現在有倆孩子了，老二跟老三都是男孩，倆人差了兩歲，一個二十八，一個二十六，畢業之後就跟著我一起幹，最小的是個女兒，才二十歲，還在念大學呢，這次我回來的匆忙，沒有帶著他們，等過了年，形勢都穩定好了，我再讓他們過來看看您。”
三奶奶聽了，說：“那你媳婦呢？”
顧承暉說：“我們結婚不就就都去了M國，我師父就這一個孩子，幫著我們成立了一個小公司，這麽多年我們倆一起經營這個小公司，總算是站穩了腳跟，娘，我覺得我跟我爹很像，天生的買賣人，原來我還覺得，我念了那麽多年的書，後來跟著師父做的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哪裏能做買賣呢，誰知道剛上手就找著感覺了，覺得這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這些年我除了做好公司的事情，剩下的精力就用來打探回來的事情，前些年實在是太緊張了，誰都沒有辦法，這幾年鬆了很多，特別是有人出去留學之後，跟這邊的聯係多了起來，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找了一個留學生，幫著打聽到了大嫂，一得知我能夠回來了，買了機票就回來了。”
沈幼儀說：“我都不知道承暉打聽到了我，您不知道，前幾天他站在我跟前的時候我都不相信是他呢，我那裏還有咱們村子的電話，就跟他一起給您打了一個電話，我們倆都等不及坐火車了，我找一個戰友幫著聯係了一架運輸機，坐飛機到了咱們省裏這邊的軍區，然後又找到吳乾偉，前些年承儀讓吳乾偉聯係過我，我們之間一直有聯係，多虧了吳乾偉給找了一輛車，他又找了自己的同學帶著過來，這一趟啊，還算是順利呢。”
三奶奶很是仔細的聽著，說：“順利就好，順利就好啊。”
顧承暉說：“這次多虧了有大嫂呢，要不然坐火車就得好幾天，我真的是等不及了，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再有兩天就過年了，我很害怕不能在年前趕回來陪您過年。”
三奶奶說：“這麽多年，你在外麵怎麽過年的啊？”
顧承暉說：“我們都是過舊曆的春節，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餃子，我媳婦還是我教會的呢，娘，我很高興，以前的時候你教會了我包餃子，我們過年過節的時候都會包餃子吃，我覺得餃子是最好吃的東西。”
三奶奶聽了，愛憐的說：“我跟芊芊啊，做了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還蒸了年糕，明天早上娘給你煎年糕吃。”
顧承暉聽了，驚喜的說：“娘，是大黃米做的年糕嗎？”
三奶奶說：“是的，知道你愛吃這個，我們接到電話就蒸了，這會蒸好的年糕就在院子裏的缸裏放著呢，還炸了雞肉，魚，藕盒子，這幾天娘給你做好吃的，好好的犒勞犒勞你。”
顧承暉聽了，眼裏含著淚點頭，回到家裏，有娘給自己準備愛吃的東西，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晚上三奶奶跟敏芊陪著沈幼儀在東屋炕上，敏和跟顧承暉在西屋敏和的屋裏，吳乾偉三個人則是在敏和的屋裏。
顧承暉去睡覺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跟三奶奶說些自己日常的瑣事，也問三奶奶平時在家裏做些什麽，沈幼儀看時間實在是太晚了，就攆著他去睡覺了，敏和跟敏芊燒的那一大鍋的開水，讓大家好好的洗了臉燙了腳，這一路上好幾百裏的地呢，路又不好走，舟車勞頓的，也幸好到梅河的時候雖然還不到吃晚飯的時間，孫長明堅持帶大家到地委的招待所吃了一頓，孫長明考慮的是如果到顧家時間晚了，還得重新做飯，所以安排了很豐盛的一桌飯食，沒有上酒，催著大家好好的吃一頓，沈幼儀跟顧承暉一大早就去做運輸機，到了省裏聯係到吳乾偉之後就開車往梅河走，中午還是在路上一個路邊的小店裏買了幾個火燒，幾個人幹啃了，這會熱湯熱飯的很是大吃了一頓。
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熄了燈，沉默一會之後，三奶奶輕聲的問沈幼儀：“幼儀，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
沈幼儀沉默一會，說：“娘，沒有了承耀，其實都一樣的。”
三奶奶聽了，歎了口氣，說：“你這個孩子啊，就是太死心眼了，活著的人還是得往好了過才是啊。”
沈幼儀輕輕的笑了一下，說：“娘，我這樣其實挺好的，承耀跟我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呢，我還能經常的想一想他，再不行我還能到烈士陵園去看看承耀的墓碑，我覺得這樣就挺好了。”
三奶奶說：“後來，聽到你又離婚的消息，我就在想我是不是錯了，幼儀，你，不怨娘吧？”
沈幼儀翻了個身，側身對著三奶奶，說：“娘，我怎麽會怨您呢，我覺得挺好的，承耀走了，這不是還有您嗎？您也知道，我們家也沒有什麽人了，正好我跟您湊一塊過，挺好的，娘，要不這次您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去京城，那裏還有承耀的墳墓呢。”
三奶奶聽了， 說：“我已經七十多了，哪裏也不想去了，就在這裏守著，等到我老了，下去跟你公爹做個伴，挺好的，幼儀啊，認真說起來，還是我們顧家欠了你了。”
沈幼儀笑著說：“娘，看您說的，這都是我願意的，跟您說了您也別笑話，我後麵找的這個，跟我還有承耀是戰友，我們結婚之後我才發現，我跟除了承耀以外的男人沒法過夫妻生活，人家也挺通情達理的，我們就離了婚，離婚之後，我才覺得跟活過來一樣，前些日子我們還見了麵，他兒子娶媳婦呢，我們一幫老戰友都去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三奶奶聽著，隻覺得眼眶發酸，這個兒媳婦，自己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多，結婚之後大兒子顧承耀帶著回來給自己見了見，小小的姑娘，兩個短短的麻花辮搭在肩頭，看到自己羞澀的笑著，後來承耀犧牲，她回來看望自己，三奶奶覺得人家姑娘青春年少的，就勸著她再找個，後來兩個人通了幾次信，三奶奶都勸她再找一個，沈幼儀倒是聽話，又找了一個，誰知道結婚沒多久就離婚了，三奶奶一直不知道，這還是運動結束之後沈幼儀來信自己說的，說自己還是顧家的兒媳婦，以後死了還是要跟顧承耀葬在一起的。
沈幼儀輕聲的說：“娘，我現在也沒有什麽牽掛的事情，就一心的撲在工作上，我的生命啊，除了承耀就是我喜愛的醫術了，我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挺好的，我看著病人在我的手裏恢複了健康，心裏特別的滿足，我就想著啊，我一定要多做好事，等下一輩子的時候，老天爺就會讓我心想事成，我就能跟承耀再在一起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了。”
三奶奶已經輕輕的哽咽著，說：“幼儀，你不要再說了，你這個孩子啊，怎麽就這麽死心眼呢，你老了，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你怎麽辦啊？”
沈幼儀聽了，笑著說：“娘，敏和說他想要學醫的，你說以後我收他當關門弟子，給我養老怎麽樣？”
三奶奶聽了，一陣沉默，說：“這個事情還得從長計議啊。”
三奶奶跟沈幼儀說話的聲音都很小，饒是敏芊耳聰目明的，也隻是迷迷糊糊的聽了這些，後麵說的是什麽就聽不清楚了，敏芊忙了一天，實在是困頓，閉著眼睛就這樣睡著了。
第二天，聽到身邊有動靜，睜開眼就看到窗外還是黑乎乎的一片，三奶奶跟沈幼儀都起床了，看到敏芊睜開眼睛，三奶奶說：“你再睡一會，我跟你大娘去做早飯。”
敏芊一骨碌坐了起來，說：“我不困了，我也去。”說著就把順到炕沿下的燈繩拉了一下，屋子裏一下子就亮堂起來，沈幼儀說：“你還小，睡眠不足影響長個的。”
敏芊笑著說：“大娘，我們家基因好，早晚的都會長個大個。”
沈幼儀聽了，點了點頭，說：“這倒是，看咱們家的孩子都長了兩條大長腿，個子矮不了。”
三奶奶穿戴好了，說：“幼儀你今年就在這裏過年吧。”
沈幼儀說：“那我得給我的領導打個電話請個假，想一想我已經好多年在大年夜值班了呢，今年我就任性一回，也在家裏過個年。”
三奶奶說：“以後你每一年都要回來過年，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過年。”
沈幼儀應了一聲，軍裝已經穿好了，沒有戴帽子，沒有穿棉大衣，這麽就要跟著三奶奶去外麵，三奶奶見了，趕緊從炕櫥裏找了一件棉襖出來，沈幼儀軍裝裏麵就是一件羊毛衫，這樣穿著實在是冷，那件棉襖是一件絳紅色絲綢麵料的，沈幼儀見了，穿在身上，稍微的有些肥，但是穿著卻很好看。
敏芊說：“大娘，你穿這個棉襖真好看。”
沈幼儀把自己的頭發三兩下的盤在腦後，聽到敏芊誇她好看，有些羞澀的一笑，說：“我已經好多年沒有穿軍裝以外的衣服了呢，都不知道穿上是什麽樣子了。”
敏芊聽了，說：“這好辦啊，我大哥大嫂就是開服裝廠的，待會我去給他們打個電話，讓他們給你捎幾件衣服回來，大娘，他們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的，很好看的。”
沈幼儀聽了，很感興趣的說：“是嗎？那先謝謝你們了啊。”
三奶奶帶著敏芊還有沈幼儀，用大鍋做了一鍋的大米稀飯，餾了饅頭，又用小灶上的鍋燉了炸好的雞肉，魚肉，那炸好的藕盒子切了之後放到籠屜上熱了，飯做好了都擺在外間的桌子上，敏敬請人做了一張半米來高的方桌，吃飯的時候坐著馬紮，高矮正合適。
眾人起來吃了早飯之後，吳乾偉的司機就開車帶著吳乾偉跟孫長明走了，三奶奶把自己蒸的棗山年糕給兩個人準備了兩袋子，硬是放到車上讓帶著，人家大老遠的把自己家裏人送回來，還是這麽冷的年根底下，真的是天大的人情了。
吃過早飯之後，敏芊就帶著沈幼儀去村裏的辦公室打電話，沈幼儀給自己的領導打電話請假，沈幼儀是個醫術很高醫德很好的人，這麽多年一直一心撲在工作上，前天沈幼儀請假，說要陪著從國外歸來的小叔子回農村的老家看看自己的婆婆，領導二話沒說就準了假，聽到她說要再請幾天陪著老人家過年，領導自然是同意了，人家已經好多年大年夜值班了，總不能不讓人家在家裏陪著老人過年啊。
敏芊給敏敬打電話，說了昨晚上的事情，敏敬表示今天就把廠子裏的事情處理好了，下午看看就找一輛車把自己還有楊秀芝送回來，敏芊再三的交代要給大娘帶幾件衣服回來，敏敬自然是沒有話說，這個大娘，敏敬見過，知道要在這邊過年，敏敬放下電話之後就開始盤算還得再買些什麽東西帶回去，現在城裏的好多東西已經放開了，不光是供銷社，很多小商店就跟雨後春筍一樣出現，很多有地方特色的東西都被拿出來買賣，敏敬騎著自行車出去，回來的時候前前後後帶著很多東西，家裏有遠道歸來的親人，過年那就應該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