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乙醒了,眼皮子下帶著一股傲慢不羈,仿佛要與雲墨較勁到底的架勢。

雲容飛自是不會順著杆子如他意,嗬嗬一笑:“二王爺這是醒了?在下公務繁忙,暫且招待不周,還請王爺見諒,既如此,王爺暫且好生休息,我這去教訓小女,叫她知錯給王爺賠罪。”

周乙在張公公服侍下站起身,並不打算如此輕易放了雲容飛走。

“將軍打算如何處置雲墨?”

處置?

雲容飛蓄上的黑胡一翹,眼神猝冰:“小女自個惹下的禍,自是由她向您賠罪,如何賠罪,自是她來決定,做長輩的,也不好瞧著小孩子間胡鬧,硬要插手。”

親信們皆是一噎,這個雲容飛,竟是要拿出他比周乙輩分高一事來壓人!真是放肆!周乙乃是王爺之尊,怎可如此放肆——

一幹人腹誹尚未結束,又聽雲容飛風輕雲淡道:“對了,若是王爺身子好轉得快,還是盡早來軍營報到,皇上的意思,是要王爺作為前鋒,入一下西源的春列兵陣的。”

留下一段話,雲容飛瀟灑離去。

張公公給周乙順著氣:“王爺可莫要氣著了,那雲將軍向來是個硬茬,咱們不跟他明著幹。”

不少親信都看不慣張公公這番做派,仿佛他們一直是幹飯的,無從出策。

“王爺,當務之急,您是該好好將養身體,等著那雲墨送上門來任您處置才是,如此誤傷,她不親自賠禮道歉,實在是說不過去吧?”

其他人心中揣摩的是,方才雲將軍都已經將“誤傷”化作小孩間打鬧了,周乙便是氣量再大,都要被雲容飛這番言論氣得頭頂冒煙。

“都下去。”

不耐煩趕走一堆人,周乙被馬車拉回了臨時駐紮的營地。

夜間輾轉反側,他忽的喚來一名近衛:“就說本王身子不適,民間大夫看不好,請雲府派個禦賜太醫來。”

大周深得皇帝信任的將領,身邊都有一兩個禦賜隨行太醫。

周乙大半夜使個幺蛾子,很明顯,是故意誇大傷勢,好引起言官注意。

慕婉秀的父親慕正是西源府言官之一,翌日一早聽聞此消息,不由訥訥道:“看來二王爺這番傷得不輕,咱們還是前去探望一番吧。”

就在慕正動身前,墨墨已經從**爬起來,同仙仙、白白一起,扮作藥童,隨府裏元太醫一道前往周乙駐紮營地了。

元太醫頭大地與三位姑娘擠坐在馬車裏。

“這……老漢汗顏,若是那二王爺問起,我可該如何回答是好?”

仙仙展顏一笑,水靈靈的眸光裏滿是機警和靈動:“元太醫,昨晚您帶了幾個藥童?”

元太醫擦汗:“一個。”

仙仙笑著:“那您就說今日藥複雜些,現熬現喝的,是以讓我們三個先去廚房熬藥,您先去探望王爺便是了。”

“隻要過了守備那關,後頭的事就不歸您管了。”白白和諧一樂,看得元太醫渾身起雞皮疙瘩。

“可若是盤問起藥童隨我來,卻沒隨我回去,這……”

“您就說藥童叛了師門,趁此機會跑了便是。”墨墨嘿嘿一樂。

元太醫登時隻想眼一閉,渾事不管了。

果然,這就是不靠譜的。

到了防守陣前,那群守門人一見是元太醫,檢查了藥箱便放他們進去了。

墨墨鬆口氣,拍拍胸口笑得一臉自在:“元太醫,你看,就是這麽簡單,您放寬心便是。”

元太醫更緊張了,這哪裏簡單了?

入了重重圍守的帷帳,入了一個外表看起來比旁的更為奢華闊麗的大帳篷,元太醫對看守的二位近衛道:“兩位,老臣來給王爺診脈。”

不料近衛冷著臉道:“今日不必診脈了,還請太醫先回去吧。”

四人皆是一怔,怎麽就不需要了?

元太醫愣了愣,秉持著醫者仁心,很快道:“可是王爺昨夜深感不適,還叫老臣來瞧過,怎的今日……”

近衛持刀同元太醫冷冷對視:“在下方才已說過,王爺並無大礙,還請太醫先回去。”

這葫蘆裏賣的是哪一味藥?

四人不解隻好回了雲府。

“難道那小子這麽快就發現我們的貓膩了?”白白支著下巴,看眼元太醫,“元太醫,你說,我們假扮得很不像嗎?”

元太醫眼皮一跳:“嗯,還是像的。”

要是臉上表情再低調一點就更像了……

“或許是那二王爺故弄玄虛,本就沒什麽大礙,非要閉門不出,害怕元太醫看出什麽端倪來,回頭向雲將軍稟報。”仙仙沉吟。

元太醫眼神一滯,墨墨很快發現他的不對勁。

“元太醫,難道仙仙說的是真的?您昨晚去把脈,可見著那二王爺真是腳不沾地,無法自理?”

麵對自家小姐的胡攪蠻纏,元太醫已經鍛練出了巧妙回話的本領,隻是這次墨墨三人不依不撓,他不說實話怕是不能被放走了。

隻好點頭:“王爺並無大礙,隻是身上有些淤青,待好好將養便無事。”

墨墨撇嘴:“我就說嘛,那樹瞧著是高,但草地軟和,我掉下來沒啥大事,他也不可能有太大毛病。”

倆人都是橫著倒地的,不存在砸著腦袋變植物人的情景。

先前三人還合計過,她們仨畢竟不是原主本人,墨墨砸了人,心中尚且是過意不去的。

要不要報仇,視原主的敵人為敵人,暫且未可知。

可自雲將軍屬下回來匯報了周乙同雲將軍的對話後,三人忽然感慨,事情遠沒有她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我們可以不視他們為敵人,但是他們未必會放過我們。”仙仙秀眉蹙起。

三人不是沒考慮過換個身份在大周過活,可是廣姝曾道,大周戶籍製度森嚴,三歲小兒必須上報當地裏正登記,憑空而來的人口,是不被允許登記造冊的。

是以為了能繼續用原主身份在古代生活下去,她們必須維持現狀,再以原主身份,盡量報仇。

“咱也不想幹傷天害理的事兒,說到底,周乙同我本人沒有太大的仇怨,我突然去對付他,心裏怪別扭的。”

回了府,墨墨支著腿,仙仙正在給她上藥,聞言輕歎:“咱們穿越本就是身不由己,就當為老祖宗實現心願了。”

白白則道:“那我跟仙仙也要同理報仇嗎?現下還不清楚我們倆的敵人是誰呢。”

三人各有煩惱,很快,更大的煩惱便找上了她們。

三人給秦淑好準備的生辰禮物製作好了,正要去街上拿,不料半路馬兒失蹄,踩滑摔跤,失控間,三人坐在車廂裏前仰後合,不多時接二連三摔得四仰八叉。

路上百姓驚呼連連,很快,有熱心城民前來相助,扶著三位姑娘上了馬車,還有一人道:“車夫瞧樣子是昏過去了,咱們趕緊將人帶到醫館去吧。”

說著話,又有熱心人趕馬送去了最近一間醫館。

三人入了醫館後,聞見一股子奇特的異香,不多時昏沉睡去,再醒來,便得見一張囂肆陰黑的臉。

仙仙瞪大雙眼,整個身子極力往後縮著。

周乙一隻手正貼著她的麵頰,神情滿是愛不釋手的憐惜:“這麽美的美人,不知嚐試起來是何滋味呢。”

墨墨是唯一一個沒被堵嘴的,她鼻腔裏有血,怕堵了呼吸不暢憋死了。

沒想到這會子倒成了她破口大罵的絕佳機會:“你馬沒了周乙,砸了你的人是我,對仙仙動手動腳做什麽?”

白白搖頭使勁躲開周乙的鹹豬蹄,眼淚憋在眼底,隻差鬆了綁繩給周乙一個大耳刮子。

“雲墨,沒想到許久不見,你的閨閣好友們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了。”周乙好整以暇盯著她,蹲在原地,笑容滿麵,隻是那眸子寒了冰霜,叫人瞧了心底發寒。

“你什麽意思?難道你還對我以前的朋友下手了?”

眾人皆知,雲墨在西源府的朋友不多,她自個就是小美人,朋友也多是出色的閨秀。

但她性格執拗跳脫,能與她玩到一塊去的,多多少少有點臭皮匠湊一麻將的意味。

周乙這番話實在令人費解,但他很快點頭應了:“霜姬為了你從了本王,這事你難道忘了嗎?”

三人齊齊啞然,霜姬是誰?

周乙砍斷了雲墨背後的繩子,解放了雙手,他伸手去揉她手腕,卻被另一隻手反手甩了一巴掌。

這清脆的響聲,回徹帳篷。

周乙被打得偏了頭,仿佛有偏執症似的,將另一邊臉湊過去,嘴角笑容不變:“墨兒,這邊也來一掌?我就喜歡你打我。”

墨墨氣狠了又給他幾巴掌:“你他|娘有病啊?”

一股子低悶笑聲自胸腔內傳來,悶悶的,帶著令人窒息的意味。

周乙握住墨墨的手:“周霜霜啊,你最好的朋友,這麽快,你就把她忘了嗎?雲墨,你真是健忘。”

忽的,一種沉重的壓抑感席卷了墨墨,那些曾經嬉笑的、愉快的、憤怒的、絕望的回憶,紛紛湧進了腦海。

閉目前最後的片段,是周霜霜臥倒在病**,整個人身上傷痕累累,骨瘦如柴,空洞著雙眼,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死死握住雲墨的手。

對她說:“快和宇文仙……還有池白,你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