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何不嫁與檀郎去
?陳鳳翔雖是一介文士,說話做事卻大有武人的豪爽之風,譚巴虎跟他有相見恨晚之感,感慨說:“自遠先生若是會武,那咱們可以多親近親近了。”隻可惜您是文人,忙著苦讀應考,我可不便多有叨擾,耽誤您的前程了。
陳鳳翔歎息一聲:“鳳翔徒有文士之名,卻實在見微識淺,愧對先人哪!”他說起自己身世,讓譚巴虎、慕軒也都慨歎不已,陳自遠也是蘇州人,祖上跟文征明祖上一樣,也是武人出身,文征明自祖父起以文顯世,乃父文林曾任溫州永嘉知縣,而文征明自幼習經籍詩文,喜愛書畫,從吳寬習文,向沈周學畫,少年即顯出不凡之資;陳鳳翔到乃父陳霖這一輩才棄武從文,家業又不殷實,父子兩代都隻能勉強度日,陳鳳翔二十歲上中了秀才,卻一直沒能力前來南京參加鄉試,多年來做個私塾先生養家糊口,這一次多虧了祝枝山慷慨資助,他才能同他們一起來這裏。
“鳳翔資質愚鈍,此次恐怕要辜負祝賢弟的一番好意了。”陳鳳翔苦笑,“記得離鄉前夜,鳳翔將家中僅剩的一點米熬成粥,聞著粥香,一時有了詩興,吟了兩句:‘數粒熬成粥一甌,鼻風吹起浪悠悠。’可是吟來吟去,卻怎麽也接不下去了,正當鳳翔捧著那甌粥在破屋裏踱來踱去苦想下句之時,忽有一人從床底下爬出,一邊拍著身上的塵土,一邊吟道:‘分明一派西湖景,隻欠漁翁一釣鉤。’鳳翔的文思尚且不及一個偷兒,說起來真是汗顏呐!”
譚巴虎跟慕軒麵麵相覷,慕軒想起曾國藩少年時點燈苦讀卻久久無法背出文章而遭偷兒背書挖苦的事來,肅然道:“自遠先生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假以時日,學問自然可以增長,操守品行卻非三年五載可以改善,那偷兒才情文思再好,也隻是個偷兒,又豈能與固守君子之道的自遠先生相提並論!”
陳鳳翔愕然轉首看著他,臉上湧起激動之色,忽然起身,衝著慕軒恭恭敬敬深施一禮,說:“聽君一言,鳳翔茅塞頓開,多謝先生指教!”
慕軒起身還禮,隻說“豈敢豈敢”,一旁的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看著慕軒,眼神中明顯有驚異之色閃動,陳鳳翔這事他們早就聽過,也曾費盡唇舌勸慰,但都不見效,誰想眼前這個自稱武夫的男子一句話就解開了他的心結,看來這個男人不簡單哪!
三人之中,唐伯虎受到的震動最大,他自幼天資聰敏,博覽群書,拜名師周臣門下學畫,又與文征明同師沈周,深受乃師讚譽,去歲參加童生試,經縣試、府試、院試,一路過關斬將,高中第一名案首,震動了整個蘇州城,少年得意,難免有些忘形,而眼前這個男人卻讓他覺得有了一種莫名的壓力,在他麵前,似乎自己擁有的這一切都不算什麽,那位殷小姐對自己的不屑一顧似乎就是很好的證明,一時之間,他也不再隻顧貪戀殷小姐的美色了。
祝枝山忽然深有感慨的說:“操守品行,確實至關重要啊!”
在座知悉他心事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點頭,慕軒不知怎麽回事,看看譚巴虎,譚巴虎腦袋湊近他,低聲說:“祝兄弟的外祖父就是天全先生。”
天全先生,誰啊?慕軒還是不明所以,祝枝山苦笑,說:“家外祖晚年號天全,姓徐諱有貞。”
徐有貞?慕軒這下子明白啦,他不就是與石亨、張軌輔助英宗複辟的那個嗎?土木堡之變後,瓦剌軍隊進逼京師,當時徐珵率先提出“南遷”主張,結果遭到於謙等人嚴正駁斥,徐珵因此名聲大壞,成為朝野上下譏笑的對象,多年未能晉升;徐珵曾多次請求於謙舉薦,希望謀取國子祭酒一職,於謙也確實在景帝麵前提及此事,但景帝聽說是那個建議南遷的徐珵,就認定他心術不正,擔任國子監祭酒一職會敗壞了諸生的心術。徐珵未能遂願,懊惱之餘,以為是於謙從中作梗,因而對於謙恨之入骨。後來,徐珵開始奉承內閣大學士陳循,在陳循的建議下,他將名字改為徐有貞。
英宗複辟後,認為於謙在土木堡之變中挽救了大明王朝,是個大大的功臣,原本無意殺掉他,但徐有貞卻說不殺於謙,複辟師出無名。英宗無奈,隻好下令將於謙收押獄中,有人說於謙謀反,卻查無實據,徐有貞就說:“雖無顯跡,意有之。”正是這句話,將於謙這一代忠臣冤殺了,也正是這一句話,促成了徐有貞的千古罵名。
想不到,這個害死於少保的竟然是祝枝山的外公,真是他姥姥的!
“昔也,沙彎如地之獄;今也,沙彎如天之堂。”慕軒輕聲吟誦,譚巴虎夫婦倆跟依婕都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不知他這兩句是何指,祝枝山的神色卻異常激動起來,看著慕軒,雙唇都有些顫動,陳鳳翔、唐伯虎、文征明三人也都麵露驚異之色,“為百姓謀福祉者,自會留名於萬民心中,這世上,再堅固的石碑,也敵不過風雨侵蝕、歲月磨礪,但口碑卻可以傳頌萬世,代代不絕。”
祝枝山霍然起身,衝著慕軒當頭一揖,說:“先生一言,如當頭棒喝,允明受教了!”
慕軒隻好再次起身還禮,他剛才所說的“沙彎”那兩句,其實是在某本明人筆記中看到的,據說那是山東張秋地區的百姓所唱的民謠,是稱頌徐有貞治黃有功的,徐有貞在山東治黃河水患期間,曾經做水箱放水實驗,這可比西方早了近四百年,他所主持修築的黃河大堤,在隨後的山東大水中巋然不動,而同期其他人所築的大堤卻都毀於大水了。想不到祝枝山對於外祖父之事耿耿於懷一至於斯,聽自己說起這兩句民謠,居然如此激動。
祝枝山心裏卻另有感慨,說實話,若拋開外祖父在朝中所作所為不提,外祖父絕對算得上才華絕世,他老人家天文、地理、道釋、方技無所不通,書法上擅長行草,深得懷素、米芾筆意,在當代非常有名,而若非他老人家讓自己自幼臨摹晉唐之帖令自己撥開了障目之葉,開拓了眼界,自己在書法上也絕不會有今日之成就。隻是,自懂事以來,外祖父在朝堂上的作為就一直是別人攻訐自己的神兵利器,讓他每每午夜夢回,都汗流浹背,今日聽這位方公子石碑、口碑之比,讓他有醍醐灌頂之悟,多年心結終於開始鬆動了,怎不喜出望外!
唐伯虎、文征明一向知道自己這位兄長的心病,如今眼看他喜悅之色溢於言表,眉宇之間的愁結消散不少,不由得暗自稱奇,看慕軒的目光中就又多了幾分別樣的東西。
“張兄,小弟近日聽聞兄台已跳槽,英英姑娘非常傷心,莫非兄台有了更加出色的相好?”旁邊一桌上忽然傳來不合時宜的調笑聲,其他人聽了還好,慕軒卻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兩個三十上下的文人,看兩人臉色,應該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貨色,剛才他們說什麽跳槽,難道這個時代就這麽說改換工作了?聽著又有點不像,況且,看他倆的樣子,標準的酒色之徒,能幹什麽呀?偷香竊玉,還是流連花叢?
這次,慕軒可是露怯了,這個時代的“跳槽”跟改換工作一點關係都沒有,它原來就指一個妓女和一個嫖客纏綿了一段之後,又發現了更有錢的主,於是丟棄舊愛,另就新歡,如同馬從一個槽換到了另外一個槽吃草一般;後來,“跳槽”也可以用來指嫖客移情別戀。因此,這種另攀高枝的做法被形象地稱為“跳槽”,馮夢龍編的民歌集《掛枝兒》裏就有一首名叫《跳槽》的歌,歌中的青樓女子唱道:“你風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兩情深,罰下願,再不去跳槽。”
——慕軒後來從依婕那裏知道“跳槽”的本意,曾經想:後世人要是知道他們竟然用“跳槽”這個充滿狎邪意味的詞當成變換工作的代名詞,不知會有什麽感想?惡趣味,一點惡趣味,嗬嗬嗬——
那個張兄非常得意的嘿嘿一笑,故意壓低聲說:“賢弟不必心急,稍待片刻就能一睹芳容矣。”兩人說話時,眼珠子都不住的向依婕跟秋香這邊瞟,毫不掩飾眼神中**裸的欲望。
秋香跟依婕都是見怪不怪,隻是微蹙蛾眉,略略側過身去;慕軒卻是非常不習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狠狠地瞪一眼這兩個輕薄的男人,對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憤怒,都慌慌張張的低下了頭,避開他那能殺死人的淩厲眼神。
依婕一直非常注意慕軒的神色,看他此刻的表情,心裏越發開心,她發現,看他為了自己生氣,似乎已經成為自己眼下最喜歡做的事了。
就在那兩個猥瑣的文人嘀嘀咕咕之時,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書生進了酒館,四下掃視一眼,就來到了那張兄身邊,張兄一下子拉住他的手,讓他坐在了自己身邊,四下的客人不約而同都是一身惡寒:原來你跳槽是為了這個少年!咦——
那個賢弟看這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膚色比女子還要嬌嫩,不由暗自感慨:如此出色,難怪張兄為了你改弦易轍了!
看著這少年被張兄攬著腰肢故作嬌羞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心裏也有些癢癢的了,下意識的想:哪天不如也去嚐嚐鮮?
慕軒的眼光卻非常毒辣,一眼看出這少年是女子假扮的,而且這女子頭巾下的長發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是個剃盡三千煩惱絲的出家女尼。
出家女尼與人私通縱欲,在這個時代時有所聞,永樂年間,有工匠在修繕尼寺時,將發現的水晶纓珠拿到市上出售,引出了少年偷入尼寺而為尼姑所留,最後死於色欲、屍體被肢解埋於牆下之事;天順年間,常熟有個赴京應試的舉人,偶然出遊到了一所尼寺,與群尼縱情**樂數日,等到有一天越牆而出,已經瘦削得連親友都認不出他了。
而這南京城的尼僧,表麵上勤於清修、暗地裏恣意**樂的比其他地方更多,有的甚至不僅自己跟寺中奸僧、俗世男子私通,還經常引誘女子進入庵院,供人**樂,難怪尼姑會被人列於敗壞風氣的“三姑六婆”之中!
眼見那兩男一尼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情罵俏,拿著肉麻當有趣,那兩個男的時不時還衝依婕跟譚夫人擠眉弄眼的,慕軒實在是忍無可忍,忽然重重的一拍桌子,“砰”的巨震聲中,他霍然起身,大步來到那三人桌前,喝道:“無恥之尤,還不滾出去,免得方某動手!”
那三人嚇了一大跳,看看凶神惡煞一般的男人,居然一言不發,起身灰溜溜的走了;四下的客人也都嚇得不淺,都趕緊低下頭去,隻顧喝酒吃菜,不敢再多說半句話;酒館裏的夥計眼睜睜看那三人叫了一桌子的菜卻一文錢沒給,想追上去討酒錢,可看著慕軒那橫蠻樣子,瞅一眼同樣戰戰兢兢的掌櫃的,什麽話都不敢說了,整個酒館立刻顯得安靜了許多。
譚巴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讓周圍的人更加縮緊了脖子,秋香跟依婕相顧莞爾,依婕心裏樂開了花;陳鳳翔他們幾個神情古怪,對於尼僧縱欲之事,他們早就見怪不怪,反倒是慕軒的舉動令他們覺得奇怪,不過,唐伯虎、文征明少年心性,平日做事就唯恐天下不亂,把慕軒這種舉動當做了率性,無形之中對他親近了許多。
“短發蓬鬆綠未勻,袈裟脫卻著紅裙。何不嫁與檀郎去,免得僧敲月下門。”慕軒想起一首說女尼嫁人的詩來,略作改動,輕輕吟出。
唐伯虎他們幾個的眼睛立即睜大不少,看慕軒的眼神中滿是驚異之色,祝枝山道:“先生出口成誦,我輩真是愧煞!”
唐伯虎也說:“不知公子在何處落腳,唐寅意欲登門求教,不知公子肯賜教否?”
慕軒說著不敢當,一邊將自己落腳的客棧告訴他們,依婕在一旁看著,暗自衝慕軒遞個“你可真行”的眼色,心裏對這個男人多了幾分佩服。
在她之前一手促成的罷市事件中,來自蘇州府與鬆江府的學子們反響最強烈,蘇州當年是張士誠的地盤,地方百姓在張士誠手裏過的日子不錯,朱元璋攻蘇州時損失慘重,為此遷怒於蘇州百姓,大明立國之後,蘇州百姓過得不算舒坦,好在紡織業發展迅速,織戶越來越多,帶動了其他商貿發展,而蘇州府、鬆江府都在海邊,素稱魚米之鄉,承擔著大明王朝近半的糧賦,百姓壓力沉重,不少人投身商業,這兩地商貿繁盛,甚至有走私活動也就在所難免,這樣一來,希望打破海禁的大有人在。這些年,“生民”在蘇州的發展非常順利,對於放開海禁一事,“生民”希望屆時這兩地能成為說服朝廷中某些要人的最好的證明。為了這個目的,自己心儀的這個男人能隨機應變,毫不放過結識像唐伯虎這般在蘇州地方上很有名氣的讀書人的機會,確實非常機智。
慕軒不失時機的起身告辭,依婕自然也跟著他離開,留下譚巴虎夫婦倆跟唐伯虎他們繼續聊著。出門之前,慕軒先到櫃上結了帳,不忘將剛才被他趕走的那兩男一尼付錢。
“現在去哪裏?”依婕問慕軒,她一臉惶恐的表情,看上去完全是無處容身的可憐樣。
慕軒笑笑,他自然知道她這是裝出來的,她一向在閑來館以紫袖之名待客,容貌上是做過手腳的,現在這模樣才是廬山真麵目,就算直接走到那個金二管家麵前,恐怕人家也不敢貿然拿人,又有什麽可擔心的。
當然,小心無大錯,慕軒還是帶著她走僻靜之地,來到了自己落腳的福水客棧,這裏離譚巴虎夫婦倆落腳的客棧隻有一裏多地,隔兩條街就是秦淮河,客棧相當大,慕軒他們占據了客棧後院的一個小院落,院門一關,是相當僻靜的。
慕軒他倆一進院落,正在台階上來回踱著的槿兒又驚又喜,衝廳裏嚷嚷道:“公子回來啦!”
凝珮應聲出現在門口,脫口嗔道:“怎麽去那麽久?”她很快看見了夫君身後那個明豔動人的少女,感覺那雙眼睛非常熟悉,但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心裏暗自疑惑:他不是去救殷姑娘麽?這個女人又是誰?
慕軒看出了她的疑惑,隻是點點頭,帶著依婕進門,這才向凝珮引見依婕,說明了大致情況,凝珮得知眼前這位就是前天所見的那個,驚異了片刻,就多少明白了緣由,她知道殷姑娘在這件事之中做出的選擇對她自身有多大影響,她之所以會這樣做,也都是為了自己的夫君,因為這個,凝珮此刻也顧不得別的,趕緊帶著依婕上房裏梳洗換衣。
天熱,依婕這一路跟著慕軒走街竄巷的,早就濕透了內衫,泡在熱水之中,確實舒服,依婕一邊洗著,一邊想著:雖然莊小姐你為了我忙前忙後的,我挺感動,可是,一事歸一事,你的相公原本應該是我的,我還是會照搶不誤的。
很快,依婕成了頭梳雙丫髻的俏丫鬟鳴萱,而福水客棧的住客登記簿上也多了一個名字。
傍晚時分,出去打探消息的小高他們回來了,紫袖的被擄,讓錢能大為惱火,整個南京城偵騎四出,到處在追緝草上飛,而閑來館也被裏外徹查了一遍,殷台樹名下的所有產業都遭到了嚴密監視,看樣子,錢能這一次不會善罷甘休。
其他的還好說,就是殷台樹名下所有產業被嚴密監視這事不好辦,要是時間久了,勢必影響本地教眾的生計,而且還容易被發現些什麽,得趕緊打破這個僵局才行。
依婕的意思,是讓“草上飛”帶著“紫袖姑娘”在城外現身,而後帶著追兵往南方去,必要時,可以讓“紫袖”在這個世上消失。
慕軒考慮了半晌,還是將這個計劃否定了,這事表麵上可以一勞永逸,但就怕錢能之流對殷台樹、閑來館等懷恨在心,那以後本地教眾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錢能如果真的是想用紫袖姑娘去巴結太子,那不如從太子入手,要是太子不追究這事,那一切就不成問題了。”凝珮認為這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當然,這並不能說明她比依婕更聰慧,而是依婕不知道他們與太子的那段交往經過。
慕軒看看她,心裏權衡良久,才同意了她的建議。
第三天,慕軒帶著凝珮和依婕前往拜訪朱祐樘。
朱祐樘一行原本住在城裏同喜客棧,之後錢能將他們接到了自己在棲霞山中修建的楓晚精舍之中,那裏離城將近五十裏,慕軒他們三人坐著馬車前往,小高扮作了車夫,梁關保跟巴根在暗中接應。
棲霞山雖然沒有鍾山高峻,但這裏不光有一座棲霞寺,更有南朝石刻千佛岩和隋朝名勝舍利塔,加上山深林茂,泉清石峻,清幽怡靜,風景迷人,因此素有“金陵第一明秀山”之譽;尤其是棲霞山西側俗稱楓嶺,有成片的楓樹,深秋之時,楓林如火,漫山紅遍,登高遠望,極為壯觀,民間流傳有“春牛首,秋棲霞”之說。
此時雖是夏季,但馬車行進在山道上,有茂林修竹成片,看奇岩怪石林立,輕風陣陣,令人非常愜意。凝珮這幾個月跟著夫君見識了不少山水美景,但看到這樣的景致,仍然有些眉飛色舞;依婕不止一次見識過棲霞山楓林如醉的景致,眼前這些原本引不起她多大興趣,但身邊這個男人是她認定要一生陪伴的,有他在身邊,她的觀感自然就不同了,更何況,這一次,他是為了她才奔波勞碌的。
去錢能的楓晚精舍,要繞過棲霞寺旁的一個小湖,後來清代乾隆年間湖中興建了湖心亭,並有九曲橋與岸相連,造型精巧,於是就成了著名的明鏡湖,隻是現在,它隻是個普通的小湖,雖然簡單,但湖水清澈,周遭景致自然而質樸,一樣吸引遊人,這不,湖邊有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停著,三男兩女在湖邊賞著風景,慕軒他們的馬車越來越近,慕軒立刻認出其中兩人正是王守仁跟蝶兒姑娘,他心裏一喜,趕緊讓小高停車,自己跳下車來招呼:“王公子,蝶兒姑娘。”
王守仁跟蝶兒姑娘也看到他了,兩人臉上都露出驚喜之色,王守仁快步過來見禮:“方兄!”
蝶兒姑娘臉色欣喜的小跑了兩步,就停住了——她看見從馬車上下來的方夫人跟另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了,她看著慕軒微微一福,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
凝珮過來同她見禮,還將依婕引見給她,慕軒說起要前往拜見朱公子,蝶兒姑娘當即自告奮勇帶路,旁邊那兩男一女是錢能派來伺候她跟王守仁的婢女小廝,王守仁就跟慕軒坐一輛馬車,蝶兒姑娘帶著那婢女就跟著凝珮、依婕上了小高的馬車,兩車一前一後前往楓晚精舍。
蝶兒姑娘一邊與凝珮說著話,心裏卻有些失神。來到南京城之後,她可能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旅途顛簸,臥病在床整整三天,連轟動一時的花魁大賽都沒能看到,還連累王公子在客棧守著她。來到楓晚精舍之後,空氣清新,加上藥石輔助,總算痊愈了。這兩日太子忙著拜謁孝陵,密會官紳,讓王公子陪著她在山中閑遊,她雖然心情不錯,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麽,等方才意外遇到了方公子,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的心思:要是有方公子在身邊,心裏就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