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齊銘最後一麵時,跳樓曾是我見過最慘烈的死亡方式。

在香港和黑幫巷戰時,槍械曾是讓我最過恐懼的死亡方式。

我為承光流過的淚,有許多都是為了血肉模糊的痛楚而感到心疼。

我曾想過,一個人死去時,好歹有個體麵的死法。

可死亡就是死亡,哪裏體麵的了。

當我開始真正陪同易南治療癌症時,我才發現,最過慘烈,最過恐懼的死亡方式既不是跳樓也不是槍擊。

而是每天你都會被下達病危通知書,身體被插滿各種管子。

是你吃完化療藥後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甚至聞一聞味道就會吐得天旋地轉。

是你昨晚放療後兩腿酥軟,手指都抬不起來。

是每一天都有新的病灶在體內亂竄。

是脊椎上的病灶疼起來讓人生而不能生死而不能死。

我曾一次又一次地站在走廊裏無聲哭泣。

我曾不止一次地問Cynthia:“我總是讓他堅強,是不是太殘忍?”

冷麵如她,也隻是暗自垂淚。

轉過頭,我還是得去當那個殘忍的人。

我不想易南死。

我失去的人已經夠多了。

我不想再失去他。

於是我淩晨五點起床開始給他備藥,護士做的事情我全部學會並且親自上任。

早上九點我看著他吃下去清淡的湯粥,九點十分我看著他將那些東西又都吐出來。

九點十五我將病房又收拾幹淨,端過來新的食物告訴易南:“沒事兒,你緩緩再吃。”

也不知道是易南底子好,還是我照顧得妥當。

他倒在也沒有瘦下去。

輪廓有致的保持在偏瘦的狀態。

慘白的唇色給他覆上了一層病弱陰柔的美。

若在演藝圈來說,他這是絕佳的上鏡姿態。

不過現在我早沒有欣賞美色的心情。

終日都是將自己逼成遊樂園小醜的模樣,嘴角弧度有序地向上揚著,想盡一切辦法逗他開心。

由於公司的原因,易南沒有再讓第四個人知道他現在的境況。

所以第一個二十八天的治療,隻有我和Cynthia陪著他。

我們數著日曆過日子。

不知道是我的虔誠禱告讓諸天佛神聽見了,還是易南的堅強幫了自己。

第一個二十八天過後,易南的各項指標居然降了下去。

我拿到轉氨酶的指標時都快要哭出來。

Cynthia握著我的肩膀說:“易總身體底子好,隻要抵抗力上去了,癌細胞不過就是普通細胞而已!”

我重重地點頭。

她說:“加油穗歲!”

我說:“加油,穗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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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標雖然降了下來,可肝轉移卻還是危險的信號燈。

易南非要出院,悉尼的院方倒也沒有強留。

隻是我和Cynthia提心吊膽。

我表現在走路顫顫巍巍,居然還要扶住易南的手臂。

Cynthia表現在電話安排了一家南海的私人醫院,並且讓律師同他們院方所有人簽署了保密協議。

據說私人飛機一旦停靠易南就會被接去那家神秘的醫院,並且在南海開展任何工作時都有私人醫生全程陪護。

不得不說,她比我有用多了。

隻是我們將走之際,一直負責易南病情的一個英國醫生走了過來,將我拖到一邊用英文說道:“這二十八天的療程隻是一個開始,姚小姐,你要知道,如果想要獲得更多的治愈機會,就是做手術。”

英國老頭滿臉嚴肅:“做手術,切掉病灶的源頭,這樣就能有效控製癌細胞擴散,這樣更加有生存下去的機會。”

我點點頭:“我知道的教授,要切掉五分之四的胃,這太冒險了。”

英國老頭點頭:“冒險才是唯一的辦法。”

我笑笑:“我們再試試保守療法,謝謝您,教授。”

英國老頭歎一口氣,說道:“易先生的身體狀況需要每周向我們更新。”

我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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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私人飛機後,我們三人都恍若隔世。

易南正穿著修改過的高定西裝坐在窗邊看公文。

領口的鍍金小蜜蜂折射出幾抹機艙外的烈陽。

Cynthia和我坐在一旁,我半躺在長椅上,歎息道:“這二十八天,像是過了而是八年。”

Cynthia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二十八天沒有給頭發護理了,看看,毛躁成什麽樣了。”

我忽然想起來,我似乎好像好多天都沒洗過臉了,於是像個炸毛公雞一般跳起來,這動靜嚇了易南一跳。

他斜睨過來,聲音不再似之前那般中氣十足,但仍舊寒意逼人:“姚穗歲,你想把飛機跳下去?”

我訕訕一笑:“我去洗漱一下。”

易南打量了一番,放下手中的公文朝我走來。

他伸手將我的頭發散下來,又攏到耳後,來回看了看,吐了吐唇:“瘦了。”

他將我擁進懷裏:“辛苦了,穗歲。”

我想哭,卻忍住了,一把推開他:“我方才想起我可能十來天沒洗臉了,上次洗臉,是瑞士那個帥醫生給你會診的時候.....”

易南佯裝嫌棄地扶了扶高定西裝的昂貴布料,勾了勾手指示意讓我走。

待我從機艙衛生間出來時,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可沒等我走進機艙,我聽見易南的聲音沉沉地說:“給我安排手術。”

Cynthia聲音微抬:“易總,手術危險,如果保守治療,少則三年,多則也許還有八九年....”

“八九年有什麽用?我才二十六歲,如果不能一直活下去,不如放手一搏。”

易南斬釘截鐵:“給我安排手術,就在我婚禮之後。”

“那穗歲.....”

“瞞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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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機艙分割處愣了愣神,隻幾秒我便笑吟吟地走進機艙,順勢坐在了易南對麵,捧著自己的臉湊過去問道:“你看,我是不是洗個臉就變好看了?”

易南寵溺一笑,發出了濃重的鼻音“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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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易南斷斷續續地睡了四個小時。

他有太多的公事需要處理。

我雖心疼,但絕不多言。

直到飛機停穩在私人停機坪上,易南才算舒展了眉頭。

Cynthia專業的stand by,立刻聯絡起了那家醫院。

可是似乎不太順利。

Cynthia率先下了飛機,再次上來時卻忽然神色慌張。

她跑到易南麵前說道:“糟了易總,醫院等候的車被蹲守的媒體拍到了,他們為了避嫌已經退了出去,現在外麵擠滿了記者,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您在這所飛機上的風聲.....”

我忽然想起就在我去洗手間時,在過道裏遇到一個空姐神色慌張地發著微信。

這架飛機有空中WiFi,一定是機組人員泄露了易南的行蹤。

“誰泄露的不重要......”

沒等我想明白,易南沉穩地開口:“重要的是,我生病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外界知道。”

“我明白易總,遠遊集團正處敏感期,這件事,關乎重大。”

我蹙了蹙眉,站出來說道:“如果他們非要挖點新聞,那就挖我的吧!”

易南和Cynthia皆側目而來。

我咬緊了唇:“就說我懷孕了,飛去澳洲保胎,所以才聯絡醫院來接機,不想在婚禮前讓大家知道這個消息。”

Cynthia翻了個白眼:“懷孕這件事一旦說出去就會被更,到時候你的肚子沒變化怎麽辦?”

我怔了怔,有些緊張地攥著衣角:“會有變化的....”

我補充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