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靜曼走在東南工業的校園裏。
十年了,校園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因為疫*原因,被封控的學生不得出門,不少學生在宿舍的陽台集體唱歌發泄心中的鬱悶。
因為管控,更多時候那些昔日情侶喜歡聚集的地方變得冷清。
柯靜曼捧著一摞教案往辦公室走,封控後的校園雖然有時會自發組織一些小活動,但是那種壓抑的感覺始終讓人喘不上來氣。
從前正常的時候還不覺得校外有什麽好,但是封控之後,看著牆外的高樓都有一種莫名的衝動。
現在的日子並沒有那麽歲月靜好,而過去的影子又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自己的胸口,就在兩年前那個還是自由的時代,自己做了一個並不怎麽愉快的決定,看似遠離了是非紛爭,實則是做起了鴕鳥,逃避本該屬於自己的責任,也逃避令她感到痛苦的感情。
柯靜曼一直自認為是敢愛敢恨的人,愛就不顧一切轟轟烈烈,恨就恨到刻骨銘心,永不回頭。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對那個人自己根本恨不起來。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大的後悔事就是回到這所學校當助教。她可以回憶起在這所學校發生的一切的一切,甚至連小細節都那麽清晰。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想忘得忘不掉,不想記的卻記得那麽清楚?
那個人,那些過去?難道就真的成為這輩子最大的夢魘嗎?
柯靜曼不承認,不承認自己的選擇是錯了,不過是根據現實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而已,就像機器人執行程序一般,人類社會也是有規則的。
胡思亂想著,柯靜曼突然一抬頭,一處熟悉的景物映入眼簾。
這裏……
這裏太熟悉了,當年的舉動讓她曾經風靡全校,後來不少人拿這裏當愛情聖地,仿照他們在亭子裏相擁一整晚,那個故事已經成了校園傳說,至今還在學生們中間流傳著。
為什麽是這裏,鬼使神差的怎麽走到了這裏?
九曲橋被重新粉刷過,欄杆比過去更加鮮紅,靜島上的亭子卻還如舊,據說本來是要一起重新噴漆的,工程進行到了一半兒突然要封校,之後就不斷的在解封和管控之間來回切換,這個亭子也就一直沒有機會翻新。
如今再見舊景,當年的情形突然湧上心頭,五味雜陳。
柯靜曼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知道應該盡快逃離此地,可是腳下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當她從驚覺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眼角已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落下淚來。
“咦?是柯靜曼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程教授快70歲的人了,還在堅持帶學生上課,他見到柯靜曼呆立在原地便隨意地叫了一句。
聽到叫喊聲,柯靜曼慌忙擦幹眼淚,換上一副笑臉扭過頭去向程教授行了一禮。
程教授見她神情有異,便上前安慰道:“助教做得還習慣嗎?”
柯靜曼連忙點頭道:“我又不是第一天上班了,早習慣了。”
程教授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道:“但是有些事是說習慣就能習慣的嗎?”
“您是指……”柯靜曼明知故問,但又隱隱希望不要把話題引向那裏。
“還記得那年的RobCup嗎?你們當初可是全校的明星哎。”
柯靜曼心裏“咯噔”一下,換做另一個人她早就扭頭走了,雖然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助教,但她仍然是一個毫不掩飾骨子裏驕傲的女孩子。
“新雪不是早就轉變了嗎?”
程教授父女關係不好,她故意這樣說可以看作是對程教授引出這個話題的報複,她不願意去想,如果想了,隻怕……
不行,不能想下去,柯靜曼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鼻子在發酸,隻要再多說一點兒淚水馬上就會噴湧而出。
提到自己的女兒,程教授輕輕歎了口氣道:“我這個父親很不稱職,用冷漠對待了她這麽多年。”
“您也可以嚐試轉變啊。”
柯靜曼這張伶牙俐齒變相的挖苦著程教授,同為女人她很了解程新雪的痛苦,一個沒有快樂童年的女孩子,一個為了討好父親差一點兒把自己變成第二個碼神的女孩子,她將經受怎樣的苦難?
“所以說我們都不應該做這樣殘忍的事對嗎?”程教授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不明白,這和我有什麽有什麽關係。”
“校園雖好,卻不適合你這樣的空中孤雁,你應該回到你自己的群體裏去。”
柯靜曼的心髒像被重錘猛擊了一樣,頓時憋悶得喘不上來氣,她重重地呼吸了好幾下,這才穩定了心神,不經意間眼角的餘光再次瞥到靜島的涼亭。
孤雁嗎?
程教授沒苦勸,而是托著老邁的身體顫巍巍地離開了,那身影看上去是那樣的落寞。
看著這道背影,柯靜曼有些後悔說出剛才那一番傷人的話。
程教授一生桃李滿天下,也許有些人隻適合做一件事,當了一個好教師就很難當一個好父親,程教授形容這冷漠……
柯靜曼猛地醒悟,程教授是在用自己的故事提醒我嗎?
在說我同樣冷漠?再說我遲早會後悔自己的選擇?
不!不會的……
一定不會的……
“哇——”
柯靜曼大聲痛哭……
再也沒法欺騙自己了,當年那一幕湧上心頭,那是永遠無法撫平的痛……
……
……
“你要走?”
當姚智宸抬起頭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自己時,柯靜曼幾乎無法抵擋他那犀利的目光,記憶裏的姚智宸很厚臉皮,還有一點點無賴,心很大,好像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就這樣一個人外人卻稱他為姚冷麵,很難想象有一天姚老大用審視的目光看自己時會是什麽感覺。
質問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從小到大似乎還沒被誰用這樣挑剔的目光審視過,此時的柯靜曼才發現,原來姚老大很擅長目光遊戲,就是這樣兩道目光好像要把人看穿一樣,她知道今天的自己應該接受這樣的目光審視,畢竟自己要做逃兵了。
“當初我們不是說好的要一起……”
“當初二哥也說好了,他走的時候你不是什麽也沒說嗎?為什麽到了我就不行?”柯靜曼抬出了尹文石。
“唉……”姚智宸輕歎一口氣說:“他是家宅不寧,有苦衷的,至少我以為你們是誌同道合的。”
“他隻對他那兩個小機器人感興趣。”柯靜曼扭過頭,滿臉幽怨地說。
“你走了長明怎麽辦?”姚智宸很聰明的沒參與到對他們感情的評判中去。
“不是還有你嗎?”
“你知道我不管具體事務的。”
“那就委托職業經理人。”
“我們這種小公司……傷不起呀……”姚智宸慨歎道。
“難道我就傷得起?把這爛攤子丟給我就傷得起?想讓所有人都看看我有多失敗?看看我有多狼狽?”柯靜曼越說越激動。
“哪有,在別人眼裏你可是女強人呢……”
“可我一點兒也不強,給你們幫幫忙,打打邊鼓沒問題,但是把這麽一大攤東西丟給我,還讓我麵對……”柯靜曼哽咽了,她不想說下去。
江倫又兩個月沒再給她消息,本來就不在一起辦公,業務線又不相連,現在對方埋頭搞那個掃拖一體的掃地機,專利獎狀拿了不少,卻連她這個名義上處於冷戰卻還沒分手的女朋友的麵兒都不見。
“你們曾經是多麽令人羨慕的一對兒靈魂伴侶啊。”姚智宸惋惜著說。
“現在也隻剩下靈魂了……”
柯靜曼淡淡地說,眸子裏滿是憂傷,但當時她的心似乎是冷的,一滴淚水也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