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手,氣息粗重的跌坐在了椅子裏。
“你大哥去了南京。你要是敢跟過去,休怪我不客氣。”他惡狠狠對裴燁說道。
他知道他兒子聰慧。
裴燁雖然懦弱膽怯,但並非毫無頭腦之輩。
他肯定能想明白。
他要是去了南京,裴家就毀在他手裏了。
“你大嫂已經派人去了。”裴仲山又說,“你若是敢胡鬧,我打斷你的腿。”
裴燁不再言語。
“世叔,您聽清楚了,我們家大公子的屍體丟在了柴房裏。”丫鬟道,“大公子被人擄走後,大老爺和大太太怕您誤會,才瞞住此事。如今,既然您都懷疑大公子的死因了,就報官處理吧!”
丫鬟說罷,退了下去。
裴仲山氣得七竅生煙。
他的兩個女兒,一個被裴仲卿搶走了,一個嫁給了李廣利那個老賊;他的兒子被顧紹搶走了。
他的兩個兒子,全部被顧紹搶走。
裴仲山的眼睛越來越紅,目眥欲裂。
“你要是敢動阿璟半分,我和你同歸於盡!”裴仲山厲聲道,“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原諒你。”
裴仲山離開了書房。
裴燁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跪在書房。
良久,他才站起身,去了柴房。
他的小廝正拿著掃帚和水瓢,在柴房裏清掃。
見他來了,小廝連忙恭敬行禮,道:“二少爺,奴才已經打掃幹淨了。”
裴燁點點頭,從腰間掏出碎銀子,遞給了小廝。
他的心很亂。
“阿璟怎麽了?”他問道。
“奴才不知。”
裴燁的眉頭緊皺,一副憂慮忡忡。
小廝又道:“二少爺,您不必擔心,阿璟吉人天相,他會沒事的。”
“嗯。”裴燁應了,又問,“阿璟有什麽愛吃的東西嗎?”
“他喜歡吃酸梅湯,每天午膳的時候,廚房都準備。”小廝答道。
裴燁頷首,轉身去廚房。
廚房裏有兩個婆子,見了他,笑盈盈福身:“二少爺,您來了。”
裴燁看了看灶台。
灶台上有個鍋,鍋裏冒熱氣。
裴燁揭開鍋蓋瞧了瞧,見蒸籠裏是白花花的米飯。
他問道:“有酸梅湯嗎?”
“有的有的!”
裴燁又去端了酸梅湯,送去了柴房。
屋子裏,空****的。
裴璟躺在**,閉著眼睛,昏迷不醒。
“阿璟。”裴燁輕喚他。
可惜,沒什麽效果。
他伸手探了探裴璟的鼻息。
裴璟呼吸微弱,似乎沒氣了。
“快,請郎中來。”裴燁喊。
一陣雞飛狗跳。
府醫來了。
府醫把脈後,歎息道:“四少爺的脈象沉緩微弱,恐怕熬不過今天了......”
裴燁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他突然嚎啕大哭。
“阿璟,我的阿璟......”
哭了一炷香左右,他猛然站起身,往外跑。
管事跟出來,問:“大少爺,您去哪裏?”
“我要找阿璟。”裴燁道。
管事拉住了他:“二少爺,現在還不能去找四少爺!”
裴燁掙脫了他。
“他死了,你要守靈三日,三日之後再去看望四少爺!”裴仲山的貼身護衛陳海川追了出來,抓住了裴燁的胳膊。
他的聲音極冷,“你不想讓四少爺入土為安,就別進去!”
“可是......”
“沒有可是,二少爺。”陳海川道。
他用力拽著裴燁,把他強行推進了屋子。
裴仲山在旁邊看著,始終未曾說話。
他坐在椅子裏,神情木然。
片刻後,他吩咐道:“阿海,你去趟南京,把阿璟的遺體帶回來。記住,要悄悄的,莫要驚動任何人,否則咱們裴氏一門,將會遭到滅頂之災。”
陳海川點點頭:“老爺放心,屬下曉得輕重。”
“另外,你再多調查一些。”裴仲山又道。
陳海川問:“老爺懷疑,大少爺和夫人?”
“你不懂!”裴仲山的語氣裏充滿了疲憊,“他倆是我的妻子、嫡子、嫡女。我不願意牽累他們......”
陳海川不解。
他不明白,為什麽要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裴仲山卻不願再說。
陳海川也隻好不再提及這件事。
他領了差事,離開了裴家,直奔南京而去。
等陳海川離開,裴仲山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他靜坐許久,才吩咐下人,去找了幾塊石頭,擺放在裴璟的棺槨前。
裴家有規矩,嫡係子嗣的牌位,都要供奉在祠堂裏。
這是先祖傳下來的。
裴仲山的祖父,是當朝閣臣裴寬。
裴仲山的祖母,是皇帝的姐姐,封號孝惠皇貴妃。她出自皇室宗親,身份尊崇。
這樣的身份,足以令裴氏一族榮耀。
裴仲山的娘,是裴家的繼室。
裴仲山的爹娶續弦的時候,是帶著錢財來的。裴仲山的娘,也就是庶出的。
庶子的妻子,自然比不過嫡出的。
她進門之後,不得寵。
可她是裴家的大奶奶,裴仲山爹不能虧待她,所以她過得比較舒坦。
隻可惜,她的孩子們,沒有像她這樣享福。
她的孩子早早夭折了。
她的丈夫是個風流種子,她生完孩子後,就再也無法孕育子嗣。
後院裏鶯鶯燕燕眾多,最後隻剩下裴仲山的娘。
她生活得很壓抑,也失去了生存的鬥誌。
裴仲山的娘去世後,裴仲山就成了家主繼承人。
他爹不疼娘不愛,在家裏做個閑散人,整日遊山玩水。
裴仲山的爹也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整日混跡酒樓賭場,惹了麻煩回家。
裴仲山的祖父就把他關禁閉,免得敗壞了裴家的門風。
他爹不服氣。
他想辦法逃了。
逃亡路途艱辛,又遇上了韃靼兵,裴仲山的爹被砍掉了雙腿。
他爹就變成了瘸子。
後來,他爹病死在街頭。
裴仲山的祖父就收留了裴仲山。
他把裴仲山視作己出,對他格外嚴苛。
裴仲山也爭氣,讀書識字,性格爽朗,頗得裴家老宅的人喜歡。
裴仲山的祖母甚至有意讓裴仲山改姓,給他換一支更顯赫的血統。
裴仲山拒絕了。
他說他爹臨死前囑托過他,不可背叛裴家的家訓,否則他寧願餓死街頭。
他爹是個好爹,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裴仲山。
裴仲山也是個孝順的兒子,沒讓爹爹失望。
他一直堅持著家訓,從沒懈怠。
“......他這次去南京,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祭拜四少爺。”裴仲山喃喃低語,“四弟啊,你若是聽不到阿璟的消息,就怪大哥吧。是大哥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