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猜對了。
她在屋簷下等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太醫出來了。
太醫院的張太醫，滿頭大汗，道：“恭喜諸位大人，顧閣老的命保住了。不過，他的腿腳怕是要廢掉了......”
顧延韜的妻子李氏頓時暈厥。
顧延琮抱住了她。嚎啕大哭。
大房的幾個孩子們，都跪在地上。
“我早就說過，這樣拖下去，他會沒命的。你非要用什麽藥材，這才導致現在的後果......”顧延韜的姨娘李氏哭喊著，“你不是想當官嗎？你的腿廢了，以後怎麽當差？你連官職都丟了，還有什麽前途！”
顧延韜聽了，氣得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暈死過去。
眾人亂作一團。
顧老爺也被吵得不耐煩，狠狠拍桌子：“安靜！”
顧延韜一番折騰，已經耗費了全部精力，根本無法支撐。此刻，他已經陷入了昏迷中。
他一旦失去知覺，情況就更加糟糕。
李氏不依不饒，仍是嚷嚷。
顧延韜的妻子趙姨娘則是一言不發。
顧延琇和顧瑾琇都跪在一旁。
顧瑾瑜的父親顧瑾亭、四嬸李氏和五叔顧延韜的幼子顧瑾瑜。
“行了。你們都別吵！”顧老爺怒吼。
大家漸漸噤聲。
屋子裏恢複了寂靜。
顧延韜的呼吸很微弱，臉色蒼白。
李氏嗚咽，淚流滿麵。
大家都在哭。
隻有顧瑾之一個人。表情平靜，不悲不喜。
顧延韜的妾室和通房丫鬟，都跑了進來，擠在顧延韜床前。
“老爺，老爺。你可不能丟下我們母子啊。老爺。”李氏哭道。
四嬸李氏則道：“大哥，你要堅持，千萬別放棄啊......”
四叔公看了眼顧延濤：“大老爺，您勸勸嫂子。大嫂素來賢惠，如何會做出謀害丈夫這等惡毒事？”
“大伯母素日溫柔端莊，絕不是那等心胸狹隘的婦人。”顧延濤也道。
李氏聞言，恨恨瞪了眼大老爺：“大老爺，你說什麽呢？我哪裏有害老爺，明明是他自己......”
“閉嘴！”顧老爺打斷她。“這裏不許喧嘩。”
李氏立馬捂住了嘴巴，再也不敢吱聲。
“你們誰是顧瑾瑜？”顧老爺突然轉臉。問顧瑾瑜。
“孫女顧瑾瑜。”顧瑾瑜應道。
她穿著淺粉色的衣裳，梳著雙螺髻，頭上戴著碧玉簪，容貌秀麗。
“......老爺，您認識我姑媽嗎？”顧瑾瑜見顧老爺瞧著她發呆，便主動上前詢問。
顧老爺回過神。
“嗯，你是瑾瑜吧？”顧老爺道，“從前你姑母常在家念叨你。”
顧瑾瑜心頭一跳。
“你姑母還好吧？”顧老爺又問顧瑾瑜，似乎很懷念顧延韜的原配妻子。
“托姑母的洪福，祖父還算健康。姑母身體康健。”顧瑾瑜答道。
顧老爺就歎了口氣。
“......她年紀輕輕守寡，委實可憐，如今還有兩歲的孫女。你既然嫁了人，就該照顧好你妹妹。若是有機會，替我帶句話給你姑媽和侄兒，讓他們節哀順變。”顧老爺又道。
顧瑾瑜微愣。
“......還有，她最近怎麽不在家？”顧老爺又問顧瑾瑜。
這些問題，都是關於顧瑾瑜的。
顧瑾瑜的眼角餘光，落到了大夫人李氏身上。
李氏正趴在顧延韜的病床前哭，根本沒注意顧瑾瑜的視線。
“姑媽去廟裏拜佛祈願了。”顧瑾瑜道。
“哦，她還信佛？”顧老爺詫異道，然後沉默了片刻，又問顧瑾瑜，“那你母親和弟弟怎麽樣？”
“家裏一切都好。母親每天都抄經文，祈盼父親能早日康複。弟弟很懂事，讀書也勤勉。”顧瑾瑜道。
她沒有提到自己的父兄，也沒有提及顧延韜的病因。
顧老爺又沉默了一瞬間。
而後，他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留下了朱仲鈞。
眾人紛紛告辭。
顧瑾瑜站在最後頭。
顧瑾之拉了拉她。示意她走快一點。
“我們去外麵吧。”顧瑾之低聲，“這件事，咱們不能摻合。”
顧瑾瑜點點頭。
她隨著眾人往外走，顧瑾之則落到最後頭，等大家都離開之後，她才緩步朝後花園走去。
剛剛邁過垂花門。她就碰到了宋盼兒和朱仲鈞。
“瑾瑜，你爹爹的病重嗎？”宋盼兒關切問。
她雖然對顧瑾瑜有成見，但畢竟是她生下來的。
這是她的骨肉。
“很嚴重。”顧瑾瑜道，眼睛紅腫。“我爹爹的肺腑受損，恐怕熬不過去了。”
顧瑾之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扭頭看向顧瑾瑜，卻見顧瑾瑜神態坦**，沒有任何隱瞞或者遮掩。
難怪朱仲鈞一直不肯相信顧瑾瑜。
顧瑾之抿唇。
顧瑾瑜的坦誠，倒是出乎她的預料。
“那你們準備怎麽辦？”宋盼兒問。
“請禦醫吧。”顧瑾瑜道，“大夫人說，她不知道父親是怎麽受傷的。”
宋盼兒冷哼了一聲。
她不置可否。
“......父親若是真的有個好歹，我和娘也活不成。”顧瑾瑜繼續道，“大伯母說。她把賬目送到了府衙，由大伯處理，大伯母是清白的，大伯信得過她。”
宋盼兒的心猛烈顫抖起來。
這種痛苦。像鈍刀子割肉般，剜著她心髒。
顧延韜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啊。
她愛了他半輩子！
他居然為了錢財，拋妻棄子，把家業拱手送給小妾和庶長子。
這些年。顧延韜的性格。愈發的乖戾陰暗，宋盼兒甚至懷疑。這一切都跟顧延韜的妾室有關係。
如今，她的丈夫要死了。宋盼兒心裏除了難過，更多的還是解脫。
她鬆了口氣。
她和顧延韜之間，沒什麽感情。她從未期待過他會有什麽好結局。
如今，顧延韜終於要死了。
宋盼兒心底有股說不清楚的滋味。
她想笑，可眼眶酸澀；她想哭，可眼淚早已滾了出來。
“......你們都退下吧。”顧老爺突然出聲。
大家都嚇了一跳。
大家紛紛退了出去。
顧延韜的臥房門緊閉。
顧延韜躺在**。他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
那些畫麵裏，有他和顧瑾之。還有另外幾個人......
他的耳邊，仿佛傳來了顧瑾之清脆悅耳的童音：“爹，爹，你看我學了什麽？”
那個時候，他抱起女兒，狠狠親了兩口。
然後顧瑾之喊：“爹，我要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