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孩子放在炕上,給她換了尿布。又喂奶給她吃。
那個嬰兒的啼哭,撕裂了他的夢境。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渾身濕透。
而後,就是他的噩夢了。
夢中的他。被追殺。
他的腿斷了。
那群黑衣蒙麵人,將他綁架起來,逼迫他交出兵符。
他死也不肯交出來。
他的右腿,就被砍掉了。
血流得越來越多,慢慢淹沒了他的胸膛。
他的左腿也被剁了。
當時,他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下去。可他不甘心,拚命掙紮。
他的脖子上,插著一柄匕首。
他聽到了耳邊響起顧瑾之的喊叫聲,以及一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
那是他的女兒!
他努力睜開眼,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抱走。
他想喊“救我”,卻喊不出來。
他看到顧瑾之在哭,他的眼睛卻模糊了,什麽都看不清。
後來,他徹底昏迷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後,太醫宣稱他的肺腑被刺破,傷及肺腑,無法治療。
他的腿,隻剩下一副空殼,完全廢了。
他成了殘疾人,一蹶不振。
顧瑾之的乳娘說,他整夜都在做惡夢,夢囈著‘別殺我’、‘求求你們’諸類的話。
顧瑾瑜進屋來服侍他用膳。
她看到父親的臉,慘白得嚇人,滿額都是汗。她伸出手,想要觸摸顧延韜,卻被顧延韜躲開了。
他看上去,非常害怕顧瑾瑜。
顧瑾瑜的心,涼透了。
顧延韜是恨她的。他一定恨透了自己,哪怕臨終了,他也不忘記憎恨她。
他不許她碰他,怕自己玷汙了他的身體。
她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她隻知道,她必須盡快找到禦醫,救活顧延韜,而不是把顧延韜丟在這裏。
“爹爹,咱們去找大夫吧。”顧瑾瑜道。
宋盼兒沒吭聲。
她的眼角泛起了晶瑩。
她深吸一口氣,將眼淚咽回肚子裏,道:“你先回去。”
顧瑾瑜猶豫。
宋盼兒催促她:“趕緊回去,你二叔和三叔他們等急了。”
顧瑾瑜就應聲退了出來。
宋盼兒坐在那裏。
她沒有再看顧延韜一眼,轉身往院子外走去,一句話也不曾留下。
她不想和顧延韜再見麵,她怕自己控製不住。
她的眼淚,簌簌而下。
顧延韜也哭起來。
顧瑾瑜的乳娘在旁邊勸慰她。
顧瑾瑜心情極度悲憤。
“他不配做父親。”她哽咽道,“他辜負了您和母親的恩義……”
“瑾瑜姐姐,你千萬莫要胡思亂想。”顧瑾玉安慰她,“咱們還需要大伯幫忙呢。”
“大哥他……”顧瑾瑜搖頭,“他自身難保。我娘說,大伯和大堂姐夫已經決裂了。”
顧瑾玉不語。
“咱們回去吧。”宋盼兒擦幹淨眼角的淚珠,對顧瑾玉道。
顧瑾瑜就攙扶著母親離開了顧延韜的臥房。
宋盼兒和顧瑾瑜帶著兩個孩子,匆匆趕到了顧家的藥鋪。
藥鋪的掌櫃見了顧延韜一家子,熱情招呼他們:“老爺子病了嗎?我們家的藥方,老太爺已經用過了,並無效果。”
顧瑾之連忙道:“不是祖父病了,是父親。”
掌櫃就詫異。
“你們先進來歇息。”掌櫃把他們引到內室。
顧老爺子的藥,還是管用的。
掌櫃親自煎藥。
宋盼兒就把剛剛遇到顧瑾瑜的事,告訴了顧延韜的掌櫃。
“……她還想拿著大嫂留給大少奶奶的嫁妝單子。”宋盼兒咬牙切齒道。
她的聲音,似乎含著血絲。
她這樣恨顧延韜,是因為她把一生都獻給了顧延韜,結果呢?
顧瑾瑜卻說:“姑母,大嫂的陪嫁,本來就是父親的。”
這句話,讓宋盼兒愣住了。
顧瑾瑜的意思是,她願意分出嫁妝,給父親補償嗎?
她不想爭奪顧家的產業。
宋盼兒有點意外。
“瑾瑜,我和你娘的意思,是要拿著這些東西離開。”宋盼兒輕聲道,“我們不能占便宜。”
她怕顧瑾瑜誤會。
顧瑾瑜微怔。
宋盼兒就知道,她不是這麽想的。
顧瑾瑜是希望顧延韜死的。
她這麽善良,絕不會把到嘴邊的肥肉,拱手讓給顧瑾之的。
“你和娘,想離開京城?”顧瑾瑜反問,“為什麽?”
宋盼兒道:“你父親如此待你,我和你娘心寒。”
“他不仁,何必怨我不孝?”顧瑾瑜道。
她神色坦**。
顧瑾瑜沒有任何私欲,她的理由充足:“若是我想爭,我也可以爭。我有的是銀錢。可我為什麽要和姐姐爭?”
宋盼兒沉默半晌,不知該怎麽接話。
“娘,您跟我來。”顧瑾瑜道,“您去看看我父親。”
宋盼兒猶豫了下,最終同意了。
她和顧瑾瑜到了顧延韜的屋子前麵。
顧瑾瑜輕叩了敲門。
裏麵很靜謐。
宋盼兒推門進去,看到顧延韜靠在床頭,呆滯望著窗欞外。
“老爺子。”宋盼兒柔聲道,“我們是來送老爺子最後一程的。老爺子,您安心上路。”
說罷,她拉著女兒跪下磕頭。
顧延韜依舊目光空洞。
他的唇抿得緊緊的,似乎在忍受痛苦。
“娘,咱們走吧,不要打攪父親休息。”顧瑾瑜站起身。
宋盼兒頷首,道:“好。”
她們倆出了屋子,顧瑾瑜對母親道:“娘,我去請李師傅。我想讓李師傅給我父親瞧瞧。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嗯。”宋盼兒道。
顧瑾瑜就出去了。
她到了李師傅那裏。
顧瑾瑜和李師傅關係極好,從小玩大的。
李師傅對她也疼愛。
顧瑾瑜提出讓他給顧延韜瞧瞧病,李師傅立馬道:“行啊,我去瞧瞧,我這幾日也憋悶壞了。你爹的病,真是古怪!”
顧延韜是得了癆病,所以才渾渾噩噩。
可是他的舌苔薄厚,脈象穩健,又不像是中毒了,也沒感染。
這讓李師傅疑惑了。
這天晚上,李師傅睡不著,他索性起來,翻看了顧延韜的脈案。
看了很久,李師傅也不敢確定顧延韜究竟是怎麽了。
“這種症狀,好像中風。但是脈象穩健,不像中風。”李師傅嘀咕,“難道他吃錯了東西?”
李師傅給顧延韜診斷,一直折騰到了淩晨四五更,才躺下。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
次日早晨,李師傅去顧延韜的臥房探視他。
他發現顧延韜的鼻梁骨歪了,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閉合得極其困難。
他的喉嚨處,隱約可以辨認,似是中毒,又像是被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