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起了秋風,天上的雲不斷浮動,不消半刻,天際落了秋雨,雨水迅疾,卻衝不散地上的碧血。
墨村內外,一場血戰戰得正酣,墨鸞的手持紅黑兩麵旗幟,在墨村天機閣閣頂,猶如白虹一般閃耀,隻可惜烏雲蔽日,白虹之光想要貫日,實屬千難萬難。
數百墨村弟子穿戴整齊,一襲素色外衣,手握長劍,雙目灼灼,等待公輸家的鐵甲勇士。另有二十人,手握雙發連珠統,站在墨村圍牆上,時刻準備著增援。
“墨村的掌門,有本事給老子滾出來!”突然,屋外傳來一聲怒吼,集會廣場中那些墨村的人一驚,趕忙衝出屋子。
“你是何人?我墨村之內豈容你放肆!”秦弘毅搶先一步,對臉色陰沉的老人嗬斥道。
“我叫公輸倫,乃是公輸武的仆從!”老人臉色陰沉得似天上的烏雲,咬牙切齒道:“本來我家主人已經離開公輸家,不願插手公輸家的一切恩怨,可是你們竟然還不放過他,他中了你們連弩的弩箭,慘死在通州,如今我要你們墨村所有人償命!”
秦木蘭心想:此人既然尋到我墨村頭上,我身為掌門理應出麵解決,不然,世人該如何看待我墨村。她上前問道:“你說什麽?你憑什麽說此事與我墨村有關?”
“哼,少在這裏裝模作樣,你們墨村上上下下都是偽君子!你們瞧瞧這個!”公輸倫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隻慘碧中透著些許色紫紅色的弩箭扔到地上,吼道:“你們瞧瞧,這弩箭是不是你們墨村的,而且上麵被抹了劇毒!”
在場眾人皆是臉色大變,雖然都聽說公輸武死於墨村弩箭之下,可沒想到公輸家竟還有人保留證物。秦木蘭忍不住道:“這位老伯,煩請您先冷靜一下,我墨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即便是與你們公輸家有些隔閡,也絕不會濫殺無辜。再說了,當日在通州,許多人看到公輸武之死,實屬意外,絕非我墨村所為!不過我秦木蘭可以在此發誓,若是我墨村之人所為,無論是誰,我必親手殺之!”
“這怎麽可能?”秦忠聽到這話登時愣在當場。
“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公輸倫拔劍道。
公輸倫沒有多話,抬手直接挺劍出手。秦木蘭等墨村之人見既然解釋不清這個事,隻得被迫迎戰。公輸倫此刻見到仇人,性情悲憤,劍招隨即迅猛,猶如九天驚雷現世,招招狠辣至極,在經過一開始的措手不及之後,秦木蘭等人聯手算是勉強穩住了陣腳。
秦子陽所修的墨村劍術至陽至剛,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著不凡的浩瀚正氣,可墨村各種武學,皆是偏於守而非攻。所以他正好正麵迎戰公輸倫,負責牽製。而秦木蘭與秦弘毅、秦忠則是憑借墨村的精妙劍術在側翼進攻,墨鸞在他們身後憑借墨村的雙發連珠統,去不斷幹擾公輸倫的注意。
一時間,五人配合竟然相當默契,與公輸倫對戰占了上風。
公輸倫見久戰無果,心中本就憤懣的他,此刻愈發大怒,他忽然在自己身上劃了幾處,原本黑色眸子周圍陡然變成一片紅色,揮劍的力量與速度亦是暴漲了數倍!
他全身泛起紫紅色,猶如一團烈火,衝向墨鸞。
“大家小心,這不是公輸家的機關術,這是南疆的狂暴之術!”秦忠仔細端詳之後,認出了這一怪異邪術,不禁驚呼道。
公輸倫大吼一聲,瞬間一掌擊出,掌風直逼墨鸞,墨鸞隻得舉起雙發連珠統,抬手就要發射。與此同時,公輸倫厚厚的大手輕輕一帶,震翻了秦弘毅與秦木蘭,倏忽之間,如鬼魅般出現在墨鸞的身前,冷笑一聲,突然變掌為抓,抓向他的喉嚨!
“小心啊!”秦木蘭揮劍刺出,想逼公輸倫撤手,打算救下墨鸞。
其餘三人變色,雖說相救,但已是救之不及!
“錚!”一道厚重的劍鳴聲響起,公輸倫趕忙躲閃,雙足離開原地,使了一招“旱地拔蔥”,那隻手離墨鸞的喉嚨已不過幾寸距離,隻消片刻,就能捏碎墨鸞的脖子。
一場秋雨之後,烏雲遲遲未散,難得出現這片刻的雨過風清。在墨村十五裏外的山峰上,一處八角涼亭之下。亭內公輸文與田爾耕正在對弈,公輸文的頭發披散著,一根竹仗放在身側,身著青色布衣,腳下穿著木屐,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魏晉隱士的風度。
田爾耕卻是頭戴烏紗帽,身著錦衣衛指揮使的官服,腳下雲履,一柄禦賜繡春刀掛在腰間,自是雍容華貴之極。
四周站立在二十餘個錦衣衛高手,腰間挎著繡春刀,時刻注意是否有敵人出沒。
“公輸先生,你看在下這步棋下的如何?”田爾耕說著,用他那粗大的手指,夾著一粒黑子,落在棋盤的中央。公輸文眼看棋盤中的黑棋所形成的一字長龍,已經隱隱成型,自己即便是使出渾身解數,恐怕也是輸定了。
“田大人,你這步棋下得妙啊!”公輸文微微一笑,手中白棋拈在手指之間,舉了又舉,卻遲遲沒有落下,他見眼前這句的局勢,黑棋之勢已成,恐怕他已經沒有落子的必要了。
“哈哈,公輸先生承讓了。在下這步棋下得其實並不複雜,不過是釜底抽薪之計。這一步棋截斷了先生你的白棋,在左右兩處連貫的去路,這可謂是徹底斷了你白棋的後路,讓你此刻進退不得。”田爾耕侃侃而談。
“佩服!佩服!田大人你這幾日跟著千歲大人,這機謀沒少學啊!”公輸文拊掌稱讚道,那捏在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盒之內,顯然已經自認失敗。
可那田爾耕哪裏敢如此自誇,他連忙擺擺手:“公輸先生,一局棋而已,何出此言啊?下棋本為消遣取樂,誰勝誰敗又何足掛齒。”
“不過機謀權術之事,和你我這下棋一般,機關算盡太聰明,隻怕最後也是一場空啊。常言道,人生如棋,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田大人可知老夫這話的用意否?”
“這個在下還真不知,願聞其詳!”田爾耕搖了搖頭。
“田大人豈能不知?”公輸文搖搖頭,繼續說道:“現在這墨村之內,雖表麵上看起來依舊若不經風,可我們仍是不能輕視,你可知那墨村主力已經準備好劍陣,他們進攻不足,可要是防守起來,幾百人可以抵擋一萬軍隊。這背後,固然是墨村機關陣法之威,可更重要的還有那雙發連珠統。據說前日前往墨村的弟子回報,那雙發連珠統連續兩發彈珠,可將五寸厚的牆壁打穿,現在我們研製的鐵甲已是無用。”
田爾耕微微一笑道:“公輸先生多慮了,那雙發連珠統威力再大,可如今也是勢單力薄,又豈能抵得上我們這千軍萬馬。我們自是不能讓墨村存在,即便是他全部主力,與我們頑強地拚死一搏,最終也將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更何況,我們手中還有一顆最重要的棋子。”
“看來我們是注定勝利的一方了。”公輸文此刻由憂轉喜,眯著眼看著田爾耕。
田爾耕亦是會心一笑,隻是雙方彼此為何而笑,卻是不知。
一道煙塵散去,集會廣場上的眾人這才瞧出方才發生了什麽。此刻公輸倫與墨鸞的中間,正橫亙著一道足足半丈長的劍痕,入地兩寸有餘。
“嗯。”公輸倫的咽喉蠕動一下,血紅的雙眼此刻已是消退不少,他深深知道,方才出劍的人很明顯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則能發出這一劍之威的人,絕對能在那一刻擊殺他!
“我墨村的子弟,豈是你想殺就殺的?你回去告訴公輸文,他想滅了我們墨村,那是癡心妄想!識相的,還不給我滾回去!”一道雄渾的聲音響起,眾人抬頭看去,隻見一名四十餘歲的青袍男子自天機閣頂落下,他右手倒提三尺長劍,雙目炯炯,眼神如劍般銳利瞪向公輸倫,衣袂隨風飄舞,氣韻非凡,仿佛仙人下凡一般。
“師父!你,你怎麽回來了?”秦木蘭不禁激動道。
“原來他便是秦如海。”墨鸞仔細看著眼前來人,卻見來人有些陌生,之前聽說木蘭有個不世出的師父,今天才算是親眼得見。
公輸倫嘴上不依不饒道:“你這廝,好生刁滑,一麵唆使門下弟子暗殺了我家主人公輸武,一麵在我麵前充當好人。你要知道,我家主人是公輸文之弟,這件事,即使是掌門也擔當不起!你可要想好了。”
“好,你說的這些事,我記下了,你暫且回去吧,你家主人之事我也深感悲痛,這件事我定會給你們公輸家一個交代,不能讓他白白為我墨村喪命。”秦如海特地將墨村二字著重強調,意在強調公輸武對墨村的貢獻。
“好!久聞秦如海一言九鼎,老夫信你。”公輸倫嘴角抽了抽,當即便是拂袖離去。
秦木蘭弱弱道:“師父,我沒有,我......”
秦如海斥責道:“你還不跪下?”
秦木蘭一怔,不再多言,默默跪在秦如海身前。
“木蘭,我且問你,當日在通州王家村,到底發生了?你究竟是否真的參與暗殺了公輸武?”秦如海審視著秦木蘭,他知道自己的弟子不敢在自己麵前說謊話。
“師父,弟子敢以性命擔保,絕沒有暗算公輸武!”秦木蘭霍然抬起頭,毫無懼色地盯著秦如海的眼睛,還未等她解釋,一旁的秦弘毅起身辯解道:“師父,這件事和我們真的沒有關係,當日我們根本就沒有去過王家村,那裏發生了什麽,我們也不清楚啊!”
“哦?公輸武與他兄長性格不同,為人俠義,卻落得如此下場,想必其中必有蹊蹺!可這弩箭又作何解釋啊?”秦如海道。
“連弩及弩箭乍一看是我墨村的手筆,可我用它殺人,豈不是在昭告天下‘我秦木蘭就是凶手’?更何況,我從不屑於在弩箭塗毒藥!”
“當真?”秦如海聲音略顯三分淡漠。
“若有半句虛言,就教天下千千萬萬墨村弟子與我為敵!”
秦如海心中不願相信弟子會做如此行徑,於是麵色開始動容,他眼簾低垂,沒有說話。
“師父,這件事我也可以作證,當時我們真的沒有去啊!”秦弘毅也是跪在秦木蘭身旁,急切道。
秦木蘭瞪了一眼秦弘毅,心想:你小子可別多嘴了。
“師父,師姐雖然性格頑劣,可是也絕對不可能做出此等卑鄙無恥之事啊!”秦弘毅拽著秦如海的衣袖勸解道。
秦如海看著秦木蘭的眼睛,入目處是一片坦然的清澈,沉吟了良久,他緩緩地開口:“木蘭,起來吧,為師相信你。我覺得我們墨村,一定有奸細,但這個人不會是你。”
秦木蘭起身道:“師父,我也想知道這個奸細是誰,就是他出賣的墨村,害得墨村險些被公輸家吞並。”
“先不談論奸細之事,為師還有一言你要記住,我們墨村人恪守墨家兼愛非攻之道,即使一個人天資再高,機關術再精妙,但若是控製不了自己的邪念,那也不能稱之為一名墨家的信徒!也不配留在墨村!”說到這裏,秦如海的語氣微微加重,這話似乎是說給秦木蘭聽的,也似乎是在告訴那個墨村的奸細!
“弟子明白!”秦木蘭沉聲道。
“無論如何,那公輸武是死於我們墨村的連弩之下,我相信你的話,公輸文可不一定相信。”秦如海歎息一聲:“如今我們與公輸家交戰,隻怕想澄清誤解,更是難上加難。不過我還是想和公輸文交談一番,希望能解釋明白。”
“師父,那公輸文為人狡詐惡毒,而且生性貪婪殘暴。”
“我意已決,你也無需再勸。”秦如海擺了擺手,道:“若是情況不妙,以我的身手,一心想走也不難。”
其餘人見狀,隻得點了點頭。
“你們也都回去歇息吧。這位小友是?”秦如海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墨鸞,後者見狀急忙上前,自報家門。
“令尊聲名顯赫,我雖說可惜未曾一見。”秦如海歎息道。
就在墨家與公輸家廝殺之際,遠在京師的魏忠賢此刻正悠然品茶,而他的麵前跪著一個精瘦的小個子錦衣衛,小個子埋著頭,恍若雕像一般。
“你來了?”魏忠賢放下茶盞,目光緩緩移到了小個子身上。
“廠公有何吩咐?”小個子依舊埋著頭,聲音卻格外低沉。
魏忠賢眉頭微皺,頓了頓:“抬起頭來說話!你低頭,看著怪別扭的。”
“是!”話音剛落,他麵前的小個子,這才抬起頭來。
眼見小個子抬起了頭,魏忠賢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看不出,你小子還挺俊秀。”
“承蒙廠公誇獎。”小個子聽了魏忠賢的話,趕忙作揖:“願為廠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魏忠賢聽聞,擺了擺手:“赴湯蹈火就罷了,眼下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廠公盡管吩咐!”小個子作揖道。
“最近田爾耕傳來戰報,說墨村的兩儀雙生牆已經被攻破了,不日便可將墨家徹底鏟除,這墨家的機關術是挺厲害的,可這世上擺弄機關術的,也不隻墨家。”說話間,魏忠賢的眼神犀利了起來。
聽聞魏忠賢此言,小個子眼珠一轉:“廠公的意思是,抹除公輸家?”
魏忠賢聽聞此言,嘴角微微揚起:“你這奴才還挺伶俐,可你覺得我會想不到這一點嗎?”
小個子一聽這話,後背一陣發涼,生怕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奉承道:“廠公雄才大略,自是能想到一切,奴才愚鈍,還請廠公指點。”
魏忠賢拿起茶盞,潤了潤喉嚨:“我之前就跟田爾耕說過這件事,我明白領兵打仗,意料之外的事情繁多。但此事事關重大,所以我派你前去,是為了讓你和田爾耕聯手,保證這件事情萬無一失,你清楚了吧?”
小個子趕忙作揖道:“屬下定當竭盡全力,為廠公掃清後患。”
魏忠賢滿意的點了點頭:“切記,那裏是戰場,別給朝廷留下什麽不好的名聲,對得起你五步蛇的名號。”
“五步蛇領命!”五步蛇作揖叩拜,隨後便消失在東廠幽暗的走廊盡頭。
而此時的墨村,數以百記的屍體,倒在一邊,十餘個墨村弟子全身血汙,雙眼通紅,他們已經堅持一整天了,可仍是未放過一個敵人。
公輸文臉拉得很長,似乎已經達到他忍耐的極限了:“全軍衝殺!一個不留!”
公輸鳶看著眼前的劍陣,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翻江倒海的心。雖說這如今的證據都指明,這武先生是死於墨家之手,可畢竟對麵是自己的親哥哥,可是到如今卻也沒有辦法。一番痛苦的糾結後,公輸鳶終是拔劍而起,手中那柄長劍上下翻飛,猶如一隻無形的蒼龍,攪得墨村的陣營大亂。
墨鸞本是持旗指揮,可他見自己的弟弟竟是衝入劍陣之中,他心頭不禁憤滿,自己真的要和親兄弟在戰場上廝殺麽?
他按住腰間長劍,不斷地問自己: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