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全國各地的魏忠賢生祠接二連三遭到一群喬裝打扮者的破壞,這些生祠可都是當地的鄉紳官吏們為了討好魏忠賢而建,如今一座座被毀,每座生祠裏的魏忠賢像被推倒炸碎,前來生祠參拜的人也屢遭不明人士的襲擊毆打,官府為了遏止此類事情的發生,增派了不少人手在魏公祠附近巡邏,魏公祠內還有鄉紳土豪籌款招募來的江湖高手坐鎮,確保誰再來搗亂,便當場格殺。
照理說如此嚴密的安排,要想杜絕禍患完全不在話下,可事情怪就怪在,在魏公祠附近巡邏的官差明明都兢兢業業地守在自己崗位上,巡邏時也沒遇見任何的可疑人物,他們離著生祠又那麽近,從未聽見從裏麵傳來的打鬥聲或其它可疑聲響,而當他們第二天一大早走進生祠時,卻發現招募來的高手全部身死,魏忠賢像的頭不翼而飛,生祠內的牆上用雞血寫著:閹狗祠,有一座拆一座,閹狗頭,有一個斬一個,閹狗子孫哭爹,神機門人索命。
神機門是哪門哪派?從來沒人聽說過,就算是江湖上新近成立的幫派,他們又是怎麽避開巡邏官差的耳目,出現在生祠內的?這個神機門成了各地官府最為頭疼的一個名字,直到有一天,一群自稱為八大邪僧的人與神機門人在午夜進行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對決,雙方勢均力敵,誰都沒能傷害到對方,可魏忠賢像的首級還是被割了。這事非同小可,當地知府本想去魏公祠親眼看一看這八大邪僧到底是何來路,長得什麽模樣,隻是由於害怕被神機門人暗算,隻好讓人去把八大邪僧請來知府衙門,並設宴款待。
這知府姓何,何知府在宴席上終於見到了這八大邪僧,一眼看去,這八個人的確是名副其實的邪僧,每一個長得都很邪氣,特別像知府衙門牢裏關押的那幾個罪大惡極的犯人。何知府聽聞這幾位的武功路數也很邪門,一般的武林人士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這八個人個個身懷絕技,他們有的擅長使毒,有的擅長暗器,有的擅長出其不意間現身將敵人一劍封喉,有的力大無窮一掌便能將人的五髒六腑全部震碎。何知府還聽說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江湖傳聞,八大邪僧在數年前便已被聞落師太一人殺盡,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在場可以作證的就包括了幾位武林名家,此事應當是千真萬確才對,難道此八大邪僧非彼八大邪僧?
何知府拿這話一問,果然問出了點眉目,八個人裏有一個頭發長得跟鬼一樣的人說道:“昔年的八大邪僧已死是不爭的事實,隻不過當年被聞落師太殺死的是第三代的八大邪僧,而我們則是第一代。”
何知府詫異之極,他趕忙追問道:“八大邪僧還是代代相傳?隻是各位年紀輕輕,完全不像是第一代啊?”
另一位光頭長了一張鯊魚臉的男子說道:“代代相傳談不上,您可以理解為師出同門,栽培我們的人我們不方便說,您最好也別問。”
何知府膽戰心驚地縮了縮脖子說道:“自然自然,吃好喝好,生祠的事情還得有勞各位了。”
他又仔細瞧了瞧這幾人,雖說是邪僧,可他們該喝酒喝酒,該吃肉吃肉,該留頭發的比女人的還長。何知府延伸想去,江湖上竟然有一股勢力在栽培一代代的八大邪僧,死了第三代,來了第一代,那也就意味著可能還有第十代第一百代。
何知府試探性地問道:“敢問各位大俠,八大邪僧現如今已到了第幾代?”
“我們不是大俠,我們就是邪僧,我們不做好事,隻做壞事,你想打聽第幾代邪僧是有什麽圖謀嗎?”這聲音也不知是哪個人發出的,何知府感覺這聲音來自於四麵八方,眼前的八個人喝酒吃肉,沒一個在說話,但眼神卻都詭異地看著他。他也不敢再多話,唯有賠以笑臉相迎。
何知府心裏突然又冒出一件事,這件事一旦冒出來,就憋得他極為難受,好幾次想要張嘴,又活生生憋了回去,生怕這第一代八大邪僧做壞事做到自己頭上來。
八人中一個綠眼珠子的問他:“你是不是有話要問我們?”
何知府臉上擠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說道:“倒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千歲像的……”
長頭發的人突然拍案而起,大罵道:“那幫混賬王八蛋,他們的武器實在太厲害,而且還是從天而降,我以為我們的手段已經夠卑鄙了,可他們比我們還無恥下流。”
“他們背上的那個箱子實在太厲害了,既能放火銃又能放劍,取完魏公像首級,還能從天上消失,這神機門的機關術已經到了令人無法思議的地步。”這聲音四麵八方而來,仍舊不知是來自何人。
何知府囁嚅一聲“魏公……”,八個人的眼神瞬間銳利地朝他射去。
“何知府,知道太多可對您沒有好處。”四麵八方而來的聲音。
何知府連連應允道:“是是是,何某純粹是酒喝多了,胡言亂語,胡言亂語罷了。”
“何知府,趕緊差人把新的石像做好放進生祠,我們下次有了防備,一定能把神機門的人趕盡殺絕。”四麵八方而來的聲音。
何知府說道:“各位不用擔心,何某已經差人去趕工了,明日酉時左右便能完工。”
翌日酉時,新的魏忠賢像如期而至,魏忠賢在皇帝跟前分明是一副點頭哈腰唯唯諾諾的醜惡嘴臉,男不男女不女,講起話來陰陽怪氣,與《西遊記》裏的妖怪差不多,而他的塑像看上去卻是英明神武,神采煥發,比戰場上的將軍還威武。其實這些塑像之中,都藏著一些小秘密,隻要你不是那種喜歡趴在石像上找螞蟻的人是不會發現每一座石像的某個局部紋路刻著十分微小的幾個字,有的石像上刻的是“魏忠賢,遭天譴”,有的是“魏狗死,則大明興”,還有的是“此乃奸佞小人,死後不得超生”。刻下的這些文字有的被發現了,被發現的石匠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條,有在嚴刑拷打中死去的,有在交付石像後,寫好遺書,無怨無悔選擇自盡的,還有大義凜然的被秘密處死。
這次的魏忠賢像在送進魏公祠時蓋著一塊紅布,何知府這次大著膽子來到魏公祠揭紅布,仗著身旁有八大邪僧保護他,這一天前來魏公祠的老百姓每人都有領賞錢,儀式從頭到尾都在,還鼓掌喝彩的每人五文錢,結果魏公祠外人山人海來了半個村子的人,何知府非常高興,高興之餘還吟詩一首,詩是前一天夜裏寫好的,前一天夜裏他喝完酒後詩興大發,提筆寫下了那首他這大半輩子最為得意的一首詩《魏公讚》,畢竟何知府的官是買來的,還是從魏忠賢的哪個幹兒子那裏買來的,這詩寫出來也就那麽個玩意兒,他吟出第一句“風調雨順好個年”,下麵的老百姓就立馬鼓掌,這便破壞了他吟詩的雅興,他接著吟第二句“如父如母魏青天”,老百姓又是雷鳴般的掌聲,他們不僅鼓掌,還有叫好的,何知府頓時感覺自己被冒犯了,差點沒忍住脾氣當場走人,他心底暗自發誓,回去一定問責底下辦事的人,找了一群什麽鄉野村夫,簡直侮辱了他的詩。
他無奈捏著鼻子也得把詩吟完,於是他不得不吟一句,等下麵的掌聲過去了再吟,這還哪像吟詩,簡直把自己當成了戲子。如果首聯還叫詩的話,那麽頷聯就隻能算是童謠了“雞鴨養好魏公笑,大病大災心糾糾”,睜眼說瞎話要屬頸聯“國泰民安懷君恩,輔佐明聖第一人”,這尾聯純屬臭不要臉“殺盡賊子顯盛世,深藏功名拂袖去”。
這詩寫得親民易懂,下麵那些老百姓忽然覺得他們的何知府文采斐然,不禁心生仰慕。何知府心滿意足地隨手一扯,紅布落下,本應是英姿颯爽的魏忠賢像,大家看到的卻是何知府像,這石像點頭哈腰,盡顯下作之態,石像胸口還刻著四個鬥大的字:認賊作父。
八大邪僧之一說道:“這橫批不錯。”引得下麵的老百姓一陣哄笑。
何知府氣急敗壞地斥責道:“再笑!再笑,一文錢都沒有!不準笑!”他轉回頭,看著八大邪僧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長頭發的那位說道:“魏忠賢真的變狗了,神乎其技啊,何知府您這手裏的紅布是在變戲法嗎?”
何知府反駁道:“你才是狗呢!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神機門。”四麵八方的聲音傳來。
那長頭發的人卸下自己臉上所有的偽裝,楊小五赫然出現在何知府眼前,嚇得他直往後退,何知府連聲求饒道:“女俠饒命,女俠饒命,你們想要多少錢,我給,都給。”
楊小五問道:“何久才,你有多少錢?”
何知府說道:“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這些年撈了不少銀子,我全都不要了,女俠饒命,我何久才狗命一條,官是買來的,我……我也是受害者啊,我花了五萬兩才買到的這個知府,那可都是我的血汗錢啊。”
楊小五說道:“五萬兩,這麽多錢不幹淨吧?”
何知府說道:“無商不奸,以前做生意,也就專門騙點大戶人家的錢,我也不容易啊。”
楊小五說道:“後來當了官,又賺回來了吧?”
何知府羞赧地說道:“也沒賺多少,官場上的人都精著呢,隻要女俠開口,我何久才就算搶也得搶來給您。”
楊小五說道:“不用了,你走吧,石像留這就行,不準拆。”
何知府一愣,這麽簡單就放他走了?楊小五隨後又補上道:“快回家看看吧,家裏還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我可不敢保證我那些弟兄不會把你家掏空。”
何久才這才明白過來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碰上神機門的人,就算府中守衛再如何森嚴,也依然難防這群神通廣大的亡命之徒。
墨鸞和公輸鳶與其他人一起也卸下了自己的偽裝,墨鸞上前一步,麵朝那些看何知府笑話的百姓問道:“看來你們好像很喜歡魏忠賢?為了他的新石像能來這麽多人,你們覺得魏忠賢對你們很好是嗎?”
人群裏的一位大嬸說道:“有錢拿為什麽不來?我們又不傻。”
公輸鳶問道:“何久才給你們多少錢?”
大嬸說道:“五文錢,可這五文錢對我們這些窮苦老百姓來說,也算是一筆財富,夠吃好幾頓肉的了。”
墨鸞義憤填膺地質問道:“所以是不是隻要有人給你們錢,你們就說他好?哪怕這個人濫殺無辜,陷害忠良,使得天下生靈塗炭?你們覺得何久才這種人好笑,那你們覺得你們自己可笑嗎?為了幾頓肉,出賣自己的良心,替無惡不作的奸人站台?”
大嬸哼了一聲,小聲罵了句“神經病”就轉身離開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大爺拄著拐杖坐在一棵楊樹下,他長長歎息了一聲,說道:“誰不知道魏忠賢這種禍國殃民的奸賊人人得而誅之,罵兩句就行了,何久才要拍馬屁,花的反正是他的錢,他的錢還不是從我們老百姓身上來的,我們拿回自己的錢有錯嗎?那麽多大人物都被魏忠賢扳倒了,我們能做什麽?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身懷絕學,武功高強,這邊搶完知府,那邊轉過身就能拍拍屁股離開,你們敢和官府對著幹,我們敢嗎?這裏的哪個人不是有一家子老小要養?我們就是尋常百姓,不是什麽清高的文人雅士。我們也知道官府講的話都是騙人的,民意是哪年的事情了,我歲數大了,不記得了。想當年嘉靖朝海青天在的日子可一去不複返了,哪有那麽多清官,碰上一個就燒高香了。要騙就騙吧,把我們騙得高高興興,樂樂嗬嗬的多好,有的事情看得太透,活著反而受罪。”
大爺的一席話把墨鸞八人說得絲毫無法反駁,為了對付魏忠賢有多少人犧牲了自己勇敢重逾泰山的生命,現在又何必為難這些小老百姓呢。作為姐姐的楊小五拍了拍自己兩個弟弟的肩膀,向大爺以及村民們保證道:“扳倒魏忠賢的事情交給我們,你們隻需要在最關鍵的時候站出來,不與狗賊同流合汙。”
一個書生氣的男子質疑道:“就憑諸君割幾個石像首級,搗毀幾座祠堂?”
楊小五反問道:“你知道首級去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