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和亂世摧殘著每一個人,有些人麻木,有些人絕望,還有些變成了野獸,激發著自己的凶殘和野性,來爭取一條活路。
雙眼一片通紅的男人就是這樣一個野獸,在長久的征服和殺戮快感中,李毅的招惹讓他越發怒不可遏,他嘴裏噴著帶著濃重臭氣的熱風,拳頭緊擰得可以看見快要凸出皮膚的指骨,狂暴的力量催促肌肉已經開始膨脹。
能夠看出來,在這樣一個災禍中他變得比以往更加的強壯,而隻有攝取足夠的肉類才可能形成這一點。這個肉類的來源已經不言而喻。
凶漢使勁兒扭了扭脖子,骨節爆發出清脆的響動,獰笑道:“很好…………好久沒有人敢這麽對我,今天老子要把你剝皮抽筋,煮成肉湯。”
帶著殘忍的笑,凶漢揮動著拳頭衝了過來,他想要活活砸碎李毅的腦袋。
強壯魁梧的凶漢,弱小單薄的少年,這樣的力量對比讓流民們臉上帶著嗜血的笑,嘲諷的看著李毅將會如何血濺當場。
但是讓人目瞪口呆的是,那隻粗壯的手臂卻被一隻手硬生生地抓住,就像是一隻被扭住脖子的鴨子一樣無力的停了下來。
神情陰鬱的李毅已經沒有了微笑,他的眸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明亮,就那樣一臉平靜的站在凶漢身前,慢慢抬著頭,神情複雜地望著胸口劇烈起伏的壯漢,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說:“為了活下來能夠變成野獸吧?隻要能夠活下來,不管多麽的卑鄙、齷蹉、醜陋,凶殘,隻要能活下來就足夠了吧?”
“世道逼得,老子也沒有辦法————”凶漢大口地喘息著,死死地盯著他,雙眼中充滿了仇恨的光芒。
“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變成了野獸,就隻會靠著傷害其他人而活下來。”
“但是就算是野獸也想活下來啊。”
李毅的瞳孔驟然緊縮,又迅速放大回原來的狀態,他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逝,道:“你的人全都吃了人肉?”
“沒有,除了我身邊這幾個拿刀的和你殺了的老婦,其他的都沒有吃。那群窩囊廢,怎麽敢吃人肉呢。”凶漢譏諷地嘲笑。
李毅點點頭,道:“沒吃人肉的可以跟我們走,你們吃過的,不能。”
四周寂靜無聲,凶漢笑了笑,低下了腦袋。
李毅轉過頭,一臉的死灰的騎上戰馬,轉而到了老漢麵前。
“小恩公,我們走吧。”老漢不安的看著遠處聚集起來的流民。
孫鈰不明所以,道:“走什麽?我們還沒帶著人發了餅,讓他們去投奔安新呢。怎麽能夠現在就走呢?這不是要他們餓死嗎?”
“可是他們都吃過人啊!”
老漢的聲音有些發顫,孫鈰驀然回頭,遠處的流民已經拆卸下來扁擔,拿著木棒,慢慢的聚攏過來。
“子正,這是怎麽回事?不是已經談好了嗎?”孫鈰呆呆的看著舉著虎牙槍,緩緩勒馬的李毅。
沒有回話,李毅的雙眼變得冰冷的像是寒冰,做好了衝鋒的準備。
其實從惡漢低下頭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他欺騙了自己。一個吃過人肉的男人不可能帶領著流民們,就像一匹狼不可能帶領一群羊一樣,強行在一起,隻能是一方被完全吞噬。而他們能夠一路走到現在,羊已經全被吃光了,剩下的羊要想活下去,也隻能變成狼。
但是李毅沒有拆穿這個謊言,他需要的就是讓這群野獸聚集起來,隻有這樣,才能留下他們那沾染到汙穢的可憐生命。
凶漢殘忍的看著李毅四人,用長刀割破臉頰,然後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
旁邊的人紛紛效仿,隻是這樣一個動作,李毅能夠看到剛剛還是一群烏合之眾的流民,瞬間變成一群真正的惡狼,正在齜著牙,激發著心底最深處的凶殘。
貪婪的品嚐著嘴角的血腥味,凶漢殘忍地笑道:“把你們的麵餅、戰馬和武器都給我們,我們可以讓你們走。實話說,你很讓我感覺恐懼,就在剛剛被你抓住手臂的時候,我嚇得都要尿出來了。可是兄弟,你們有我們需要的東西,而我們卻什麽都沒有,而我們想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滿麵譏諷的凶漢笑得全身都在顫抖,肆無忌憚的神經質般的笑聲感染著旁邊的流民,進而轉播到更多的流民身上,爆發出陣陣說不清是興奮還是歡喜的喊叫,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又重新投注在李毅的身上。
露出溫和的笑容,李毅剛剛冷厲的雙眼就像是初春的融雪般純淨如水,飛快的掃過視線裏所有的流民,黑色的眼眸和修直的眉毛,共同在他的臉上形成一個很好看的微笑。
在所有人的呆愣下,李毅全身肌肉突然鼓起,猛地一磕戰馬,一人一馬猛然衝了出來,在無數道目光注視下,飛快的衝進了流民的隊伍裏。
沒有人幫他,就是一個人衝刺一支三百人的人流中,這種找死卻又悍不畏死的衝進嚇到了流民,突然的驚慌導致了更大的擾亂,擁擠使得不少流民直接被同伴踩在了腳下,而更多的流民卻是瘋狂的撲向了李毅。
李老的特殊訓練十分的有效,原本隻能依靠蠻力的李毅此時動作驟然加快,肉眼難以捕捉的槍影籠罩著一片流民,隻是一閃而過,剛剛還滿臉嗜血的流民紛紛倒飛出去。
鮮豔的血花在空中彌漫,化身成血霧十分的絢爛,那是生命結束留下的唯一精彩,卻轉眼間就要消失。
殺戮的味道刺激這每個人的神經,親眼見識到同伴的慘死之後,越來越多的流民想要逃離麵前這個殺神,但是更多的流民擁擠著進來,使得場麵更加的混亂,
李毅的臉上也帶著癲狂的笑容,殺戮就像是將痛苦當成快樂,掠奪生命的快感不斷地累加,那種快要爆炸的快感刺激的人不斷的想去製造更多的殺戮。
病態的情緒讓李毅越來越興奮,他現在就像是遨遊在神界一般,麵前的鮮血是瓊漿玉液,耳邊的慘叫是靡靡之音,騰雲駕霧,無所不能,卻又終是碰不到那層極限,是要有多麽的撓心。
十人、三十人、五十人,死在李毅槍下的流民堆積在地上,鮮血匯聚在一起,成為一條條小小的血窪,滋潤著土地。
震驚無比的流民們已經失去了嗜血的殺意,他們本來隻是殺戮的野獸,卻發現自己麵對的竟然是一隻前所未見的怪物。**裸的恐懼擺在麵前,刺激的他們重新學會了思考和恐懼,這讓他們緩緩的後退。
凶漢瞪圓著眼睛,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驚恐無比的發現,自己的身體正被一股來自脖子上的捏力控製著,從地麵被用力拎起。就在他拚命扭動著身子,想要從中掙脫出來的時候,一隻從正麵襲來的巨大拳頭,占據了他的全部視線。
“嘭”
狂暴的撞擊力量把凶漢的腦袋砸得粉碎,整個頭顱爆成一團血霧,隨後被無形的勁風吹得噴射而出,細密的肉渣和血水濺灑在旁邊的流民身上,把肮髒的衣服染成一片暗紅。
李毅騎在健壯的黑馬上,凶漢無頭的身體仍然捏在他的掌中,垂落的四肢在殘存神經的牽引下,扭曲成無比怪異的角度。臨近關節的部位,甚至還在有節奏地抽搐著。
望著雙眼圓瞪,目光中滿是恐懼的流民,李毅臉上依然帶著微笑,但是流露出的一絲殘忍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他伸展雙臂猛然發力,當著所有人的麵,十指分別抓緊屍體的左右兩肩用力狠拽,把沒有頭顱的殘屍生生撕成兩半,大片的血雨伴隨著內髒拋灑在地麵上,沸騰的鮮血幾乎有著溫熱的氣流,卻也難掩刺鼻的血腥味。
流民目瞪口呆地望著渾身是血的李毅,他們的心髒幾乎都停止了跳動,喉嚨也幹得象是沙漠。就連呼吸也變成一件無比奢侈的事。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所謂的凶殘和優勢,在對方眼中根本就不斷什麽。這個年輕人與曾經遭遇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他所擁有的不僅僅是比他們更狠的毒辣、殘忍,還有強大到無法想象的力量。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悶,這仿佛是一個信號,把深鎖在這群流民內心的恐懼徹底釋放出來,他們的一切凶殘和力量都是來源於這股恐懼,但是現在他們需要發泄的正是這股恐懼。
身體強壯的流民最先開始逃跑,他們的手裏握著武器,卻就像是無助的可憐蟲一樣絲毫沒有絲毫赴死的膽量,緊跟其後的是畏怯的老弱,他們麵色發白,跌跌撞撞連連後退,許多人在驚慌中被絆倒,摔得頭破血流。
攙雜著驚慌失措的喊叫,器物碰撞的碎裂聲,還有逃跑發出的聲響,這場爭執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
張明德和老漢全都抽出了馬刀,催動著戰馬緩緩加速,開始砍殺那些逃跑的流民。
就像李毅說的,他所謂的一切都是為了留下這群流民。吃過人的流民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底線,就算是獨自就如人的世界,也會在苦難中變成野獸,帶來更多的痛苦。
這群痛苦、可憐的野獸必須死在這裏,因為隻要他們活著,就會傳播更多的痛苦,這很殘忍,卻是現實。
“閉上眼睛。”李毅低著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流民。
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成爛布,包裹在身上,瞪著那雙滿是哀求的眼睛看著李毅。
“你,你要殺死我嗎?”女子的臉白得可怕,“我可以陪你睡覺,你要怎麽樣我都可以,隻要你能饒了我,我願意……”
“閉上眼睛……”剛剛還一臉溫和的李毅這時候卻是發出了歇斯瓦底的吼叫。
女子看著那雙痛苦的眼睛,緊緊的抿著嘴巴。終於,她緩緩的閉上眼睛,任由淚水劃過臉頰,露出下麵小麥色的肌膚。
“閉上眼睛,等著一切結束吧。”
出乎意料的,溫暖的聲音傳進耳朵裏,不似那殺神般少年的聲音。
過去了好久,女子才敢張開眼睛。戰場已經結束,死去的流民全都僵硬的趴在地上,背後是致命的傷口,一個身材強壯的騎手和一個老漢正在來回巡視戰場,一旦發現裝死的,就會一刀砍過去,結束那個窩囊的生命。
在這個地方是沒有正義和道理的,所有的一切都要由強者來說話。
孩子和女人全都被趕到了一起,瑟瑟發抖的蹲在地上。她們滿臉茫然的看著那騎在馬上的騎手,又看看四周倒在地上的同伴,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他們將所有的男人都殺光了,卻隻留下最沒用的自己。
事實是李毅沒有辦法聚攏那些逃跑的流民,他們的人手太少了,不足以驅趕嚇破膽的流民,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殺光他們,避免他們四處為禍。
但是這些女人和孩子卻不應該是相同的命運,其實女人比男人更要經得起打擊,無論遭遇到怎樣的磨難,她們都能像是鐵打的一樣讓日子延續,所以她們才是養育著生命傳承的最大功臣。
而孩子則是可以改變的,他們還能夠遺忘這些,也能夠需要更多的東西。
李毅覺得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來收納這群與眾不同的人。
從頭到尾,孫鈰都是傻傻的看著局勢的發現。看著流民癲狂、殘忍的表現,看著李毅冷酷無情的殺戮,看著最後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殺,這一幕幕就像是一記記的重錘,將他構建的一切砸的粉碎。
回去的路上,孫鈰一言不發,也沒有人去打擾他思考。
殘酷的現實和錦衣玉食的生活反差很大,他們所追求的是生活,卻難以理解痛苦掙紮的流民追去的生存。隻有**裸的將殘酷的現實擺在他們眼裏,讓他們深處其中,才會發現生存原來那麽的痛苦,自己所擁有的又是那麽的寶貴,自己所想的真是太他媽的可笑。
好在都還年輕,而成長就是一個不斷認知和自我懷疑的過程,隻要不再害怕失去現在的生活,也不再畏懼迎來生存的挑戰,也就成熟了。
李毅可能是懷著險惡的意味改變了一個人的一生,讓那群生活在謊言和虛幻世界中的人見識到了真正的,不一樣的世界,這對於他們是件痛苦的事情。可是不幸的是,這樣悲慘的世界隻有他們能夠改變。
是年,孫鈰十四歲。
安新因為背靠著白洋澱,風景十分宜人,太平盛世時期,也是皇族避暑遊玩的聖地,春秋綿長,溫潤宜人。
搬進了新家,李毅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躺在院子裏的假山上,在暖洋洋的太陽下看書。當然,要不是王氏要求,他隻看一些野史奇聞,加上一些小說傳記。
孫鈰身著一身寬鬆的儒袍,相比於三日之前,臉色已經消瘦很多,一方麵是前段時間跟著李毅去收攏流民的緣故,還有就是最近被張老拉做苦丁了。
孫承宗的兒子就是不一樣,雖然時常說儒生五穀不分,六藝不精,但是孫鈰卻是人際往來皆是有禮,籌算思辨也是不凡,許多管理上的問題,隻要帶他去都能很快發現不足之處,見解入木三分。
這也使得張老等安新管理層對這個懂得禮儀,有很有學問的書生十分喜歡,常常帶在身邊處理一些事物,就是沒有事情,也能夠撐撐麵子。
有了人手幫忙,李毅也是開心,正好從外麵回來後,他就一直悶悶不樂,有了心結,做事之後,可是好了很多。
這次帶回來的女人和孩子李毅沒有留在安新,這裏以後將是自己最繁華重要的地方,不能有太多不安的因素。相比於這些,將這些人送去白洋澱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就合適了。
於是李毅就讓老族長帶著人在白洋澱隱蔽的地方修建了一個小村子,把這群人安置在那裏,至於手續有什麽安排,李毅已經有了想法。
那就是讀書,讓這些人讀書。
隻靠蠻力的野獸隻能被射殺之後剝掉皮,而要是聰明的學會偽裝,他們卻是要比人更加的難以對付。這群女子和孩子也是一樣,他們那的經曆使得他們與正常人已經有些許不同,平凡的生活也許不難,但是李毅救他們回來,讓他們活下來,卻是想要他們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
經過兩日的處理,緊要的事情都已經安排妥當,李毅決定跟著孫鈰回學堂了。孫師昨日派人送來的書信,除了一些禮節上的東西,最主要的就是告訴李毅,他要求自己參加秋季的縣試。
要知道自己連四書五經都沒有讀過,對於八股更是一竅不通,如何能在數月之內就參加縣試,某得功名?這可不是容易的。
但是孫承宗此舉,也是在督促自己抓緊時間,因為就連他也覺察到了,留給他們如此安逸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一場驟風暴雨般的災禍就要籠罩這片大地,降臨到這個龐大的帝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