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胡子曰也沒太多的時間去想。
那名校尉正如他自己所說,隻是奉命行事。真正在暗地裏搞鬼的人,肯定不會被薑蓉的鄉君身份和幾句事關軍中機密的大話,就給嚇得將手縮回去。
所以,趁著薑蓉竭盡全力才爭取來的這點兒洗漱更衣的時間,他必須幫著薑家姐弟倆想個妥當辦法。在雙方不發生直接衝突的前提下,保證薑簡去了軍營之後,能盡快,且平平安安地走出來。
“我換了衣服之後,立刻就求見李素立。”薑蓉的想法,跟胡子曰不謀而合。打發薑簡去洗漱更衣之後,立刻低聲跟他商量,“突厥人都打到受降城外了,他總不能仍舊堅持說,車鼻可汗反跡未明……”
“東家,且莫著急,我估計,李大都護仍舊不會見你。”有些話,胡子曰說出來,會替某些人感覺臉上發燙,卻仍舊不得不直言,“天色已經太晚了,他甚至不需要再以生病為理由。一句大都護行轅乃軍機重地,就足以讓當值的將校把你攔在門外。”
“咱們帶回了突厥飛鷹騎的屍體。”薑蓉心急如焚,瞪圓了一雙丹鳳眼強調。“還有戈契希爾匪徒的兵器鎧甲,馬賊阿波那的消息!”
“一馬歸一馬。”胡子曰歎了口氣,紅著臉解釋,“這些是功勞,並且是需要核實才能算的功勞。而令弟沒有過所偷偷出關,卻是擺在明麵上罪過。此外,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現在明麵上找薑簡茬的,是那個張姓參軍,李大都護完全可以裝作不知情。等他想起來過問了,令弟恐怕也吃足了苦頭。”
“他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這可是大唐!”薑蓉越著急腦子越不夠用,聲音迅速變高。
“我隻是說一種可能性,不是說他們一定不懷好意。另外,這裏距離長安,實在太遠了。”胡子曰迅速朝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補充,“東家啊,即便是在長安城裏頭,也不是沒有冤案。隻是你和薑簡都出身於大戶人家,平時接觸不到這些罷了。”
“那,那怎麽辦?”薑蓉聽得心中瓦涼,後退幾步,手握著腰間刀柄詢問。
“別,我的小姑奶奶,你千萬別拔刀。拔刀出來,咱們更有理也說不清楚了。另外,就憑咱們這幾個人,也根本擋不住大唐燕然軍一人一口吐沫。”胡子曰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擺著手勸阻,“你聽我說,事情還沒壞到那一步。說不定人家張參軍,隻是例行公事呢。眼下咱們關鍵是,自己不能亂。並且,要弄清楚,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才好見招拆招。”
“我,我……”薑蓉氣得兩眼含淚,最終,卻將握在刀柄上的手無力地鬆開,斂衽向胡子曰行禮,“胡大叔,該怎麽辦,你直接告訴我吧,我現在心裏頭亂得厲害。如果薑簡真的被人給害了,除了拚命,我也沒其他法子可想。”
“別急,你別急。”胡子曰也心亂如麻,卻強裝出一幅鎮定模樣,輕輕擺手。“首先,咱們得弄清楚整件事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其實,咱們得弄清楚,對方到底想要達到什麽目的。按道理,你和薑簡,在燕然軍中,也不可能有什麽仇家,他們為何不惜背上罵名,也要針對你們姐倆。”
快速在屋子內踱了幾步,他又斟酌著補充,“第三,就是咱們想要什麽結果?我的意思是,咱們的首要目的,是保護你和薑簡的安全,其他暫且都往後放一放。”
“我可以不考慮,薑簡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事,更不能稀裏糊塗被他們給冤枉了。”薑蓉咬了咬牙,沉聲強調。“至於其他,就依您老所說。”
“第四麽……”胡子曰一邊繼續踱步,一邊在腦海裏,將自己這輩子經曆過和聽說過的大事,一件件回放。
他自問不是什麽智者,但如果能在記憶中找到類似的事件,總可以參考一下,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毫無頭緒。
“有了!”非常幸運的是,他很快就回憶到了一個案例,興奮地抬手拍自己的腦袋,“第四,就是看咱們這邊,有什麽可以拿來借力的東西,人也好,東西也好,事情也罷,隻要能用得上,就全都用上。”
“借力?”薑蓉聽他說得煞有其事,心中的慌亂稍減,眨巴著眼睛詢問。
“對,借力!”胡子曰話說多了,自己的頭腦也越來越活絡,“薑簡救下來的人當中,有個叫婆潤的小家夥,他父親是回紇可汗,被朝廷冊封為瀚海都護。我在路上聽薑簡說,婆潤本來是向李素立求救的,半路遭到了突厥飛鷹騎的截殺。你馬上喬裝打扮成他的隨從,跟著他去求見李素立,姓李的肯定不能拒絕。否則,一旦回紇那邊也出了差錯,他這個燕然大都護,肯定就做到了頭。”
“我這就去!”薑蓉聽了,眼神頓時開始發亮。轉過身,就準備去換衣服。“我怎麽把這個茬給忘了,婆潤進了城之後,原本就該立刻去大都護行轅。剛才是我怕他失了禮數,才提醒他先到客棧把自己收拾幹淨。”
“不急,聽我把話說完。”胡子曰追了兩步,伸手攔住薑蓉的去路,“你見了李素立,先別提韓秀才被殺之事。先讓婆潤開口給薑簡求情,理由就是,感謝薑簡的救命之恩。然後,再讓婆潤請求李素立派兵,解回紇諸部遭到車鼻可汗大軍壓境之危!”
“嗯。”薑蓉心中有了希望,立刻不像先前那樣慌亂,想了想,輕輕點頭。
“你身上還有多少錢?”胡子曰卻沒有立刻讓開道路,而是忽然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錢?”薑蓉被問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回應,“黃金還有二十兩左右,五錢一顆的銀豆子,也有六十多枚。銅錢不多,大約兩三千文吧?胡大叔,你如果急著用,就都拿去。”
“黃金你自己留著,銀豆子和銅錢全都給我。”胡子曰咬了咬牙,聲音壓得更低,“我有幾個昔日的袍澤,眼下就在燕然軍中做事。相互之間,已經有些年沒聯係了,我不知道他們還認不認我這張老臉。但我提著禮物上門,把薑簡的出身說給他們,讓他們看在你父親為國捐軀的份上,多少照顧薑簡一二,別讓他受了委屈,他們總不至於拒絕。另外……”
做賊一般再度四下看了看,他繼續補充,“我再花些錢,請刀客們把白天遇到突厥飛鷹騎的消息,散發出去。你可能不知道,燕然大都護李素立不是正經武將出身,當年是靠擅長安撫邊塞各部落,才得入了皇上的法眼。塞上出了亂子,他想方設法捂蓋,也是人之常情。為了預防萬一,我以最快速度把突厥人飛鷹騎在受降城外追殺回紇特勤的消息傳開,他捂不住了,當然就不可能再捂。”
說這些話時,他不停地咬牙,目光中充滿了痛楚和無奈。仿佛一個年邁的父親,看著敗家子兒子,將自己辛苦了一輩子才攢下的田產和宅院,盡數換成了浮財,肆意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