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閃耀的大殿。厲王,頹然又高大的身軀,陷在椅子當中。他的目光,一直膠著在那位美麗的人的臉上。而那個人,奇貴人靜靜地坐在那裏,猶如一座雕像,一動不動。
宜歌跟在奚容身後,緩步踏進了大殿。
“父皇。”他的聲音清亮,一掃先前病態的模樣。宜歌在後,緩緩跪了下去。
“你的病,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多謝父皇關心。”奚容慢慢掃了一眼地上的宜歌。示意她可以起來了。宜歌站起身來,向後退了一步。
奇貴人在一旁,含笑開口,語帶譏諷。“真沒有想到,一向身體康健,突然說你病了,多年來頭一遭。父皇都嚇壞了。你可不知道,他趕著要去見你,要不是有人來報說你昨兒個夜裏根本不在宮裏。那會子生病也是摸索著回太子府了。這才沒有趕過去。”
“讓父皇擔心了,實在是兒臣的不是。”奚容抬眼看著奇貴人,眼神中帶著一絲威脅。奇貴人視而不見。她就是要挑撥父子間的關係又如何。他的父皇並不喜歡他,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她隻不過是在明目張膽地挑撥離間而已。她就喜歡這樣,任何人都奈何不了她。
“你也是的,出宮為何不多帶些人出去。出去做什麽了?弄了一身病回來?”厲王話語中的意思,顯然也是有疑問的。話語間似乎是想要問出些什麽似的。
奚容淡淡一笑,“父皇好奇兒子去幹什麽落得一身病嗎?出宮不帶人,也沒有告訴父皇的原因,是我想要仔細查探一下,刺殺海岩神醫的,究竟是何許人也。父皇難道不好奇嗎?”
厲王很著急,畢竟誰都知道最需要海岩的人是他。那個人想要至海岩於死地。且不說旁的原因,就單單是海岩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厲王就不敢想象那後果。“你查到什麽了嗎?”
奇貴人聞言,心下知道事情不好,很是激動地打斷,“殿下實在是太不懂事了。私自出宮,不論是為了什麽事,都不應該什麽都不說,讓你父皇擔心那麽久。這不是你為人子該做的。何況,我還聽說殿下將自己隨身的一塊玉佩賜給了下人。那下人拿著一塊可以隨意進出皇城的玉佩,可幹了不少的事。”
說話間將矛頭指向了宜歌。宜歌咬唇,手指不經意地滑過放在袖子裏的玉佩。那溫潤的觸感,讓她的心漸漸的不那麽平靜了。
“她說的是真的嗎啊?”厲王開口,目光直視宜歌。看得宜歌心裏惶惶不安。也正是因為這個時候,奚容笑了。第一次,這麽多年來自從他從外頭遊曆回來,厲王也沒有見過他的笑。這突然起來的笑容,讓厲王有些恍惚。說實在的,奚容長得最像他了,和他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看著他,就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所以從小,他對這個長子,也是極為偏愛的。隻是後來不知為何,他變得冷冰冰的,不再喜歡和任何人交心。包括他這個父親。
他的笑容,記不清,有多久沒有看見了。如今乍然看見了,居然覺得毛骨悚然。厲王猛地閉上了眼睛,感覺那笑容太刺眼了。
奇貴人第一次看見厲奚容的笑容。隻覺得恍恍惚惚的,不真實。她曾經無數次想象過,他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的。那些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裏,她真的以為他即便是心裏有一個人,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樣。所以她才會誤會自己在他的心裏,是獨一無二的。原來,從始至終,她不過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如今,他卻笑了。為了另一個女人。
原來心裏有一個人,就會有幸福的模樣。
奇貴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厲王不解,抬頭望去。那個在笑的女人,嘴角高高揚起的弧度,和那個人一模一樣。厲王心裏一緊,猛地伸過手去,抓住了奇貴人的手。“之裳……”
之裳!厲王的聲音很輕,很低。他隻是在呢喃著兩個字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可是對宜歌而言,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是她母親的閨名。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厲王,他看著奇貴人,為何會帶著那麽迷醉的神色,又為何喊著她母親的名字。
宜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為自己的發現覺得惡心,她忍不住想要吐出來。淚珠在眼眶打轉。她的直覺告訴她,母妃的死,和厲王有脫不開的聯係。又或者,至少厲王也是知情的。
奇貴人沒有聽見厲王說什麽。抑或者她根本就不在意,厲王說了些什麽。“陛下……怎麽了?是因為玉佩的事情,感到不悅嗎?”
她句句都在針對自己。看著她那和母親,極為相似的容顏,宜歌隻覺得惡心。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原來不過是個替身。可是她身為替身,卻心甘情願毫無知覺的模樣。這讓她覺得更加的惡心。她事事針對奚容,她和奚容究竟有什麽關係。這一切的一切讓宜歌覺得一陣的不舒服,想吐,卻又不敢吐出來。
宜歌伸手捂著嘴,緊緊的緊緊的,不敢鬆開。
而厲王被奇貴人一問。猛地回過神來,看向了宜歌,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頹然地坐在了禦座上。
感覺到宜歌的不對勁。奚容以為她是因為拿了玉佩覺得惶惶不安,繼而開口道,“父皇,兒臣以為不過是一塊玉佩。她想要,我就給了。她能自由出入皇宮,對我來說是一件很不錯的事!”奚容說著走向了宜歌,伸手攙扶住她。
可能是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厲王根本就沒有心思去琢磨這件事。“這是朕賜給皇兒的玉佩,他有足夠的權利做主。給誰,是他的自由。愛妃多慮了。既然皇兒沒事了,請安吧。”
奚容請過安後,沒有多做停留。可是奇貴人顯然沒有想要輕易放過他們。在門口,等著他。宜歌跟在奚容身後,看著那個站在殿前,倔強驕傲的女人,心裏一陣酸澀。宜歌想,也許自己不該去責怪她的,畢竟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
奚容看著奇貴人,神色不太好。“我父皇身子不好,你不是應該一直陪在他身邊伺候的嗎?對父皇無比愛慕眷戀的你,不是所有事,都不會假手他人的?”
這樣的諷刺,若是一般人,肯定就受不了了。可是奇貴人不是一般人,這麽多年來,她在宮廷裏混著,什麽都沒有學會,隻是學會了笑對任何的侮辱。
“殿下有所不知,我隻是看在你的麵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身邊的侍女,太招搖了。”奇貴人看著他,眼神帶著笑意。那種讓人心裏滲得慌的笑。
“我的侍女,還不需要你來指教。她喜歡如何便如何。再招搖,惹出什麽事情來,也是我擔著。不是嗎?”
奇貴人冷冷地扯了扯嘴角,走進了一步,在他的耳邊,用惡毒的聲音,低低地說道:“你知道嗎?她耳朵上的那珊瑚耳環,是陛下當年給皇後的定情信物。曆來是皇後的心頭好,一直戴在耳朵上。可惜的是,你父皇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今時今日,它掛在你侍女的耳朵上。”
聞言,奚容的眼神一暗。原來,皇後送這禮物的用意在此。
“很諷刺,對不對?”奇貴人說著,仰頭大笑著離開。
宜歌上前一步,問,“主子,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她為何會這麽問,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奇貴人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她特意前來說上這麽一句話,絕對不是沒有任何用意的。
奚容側頭看著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食指勾起了她耳朵上的珊瑚耳環。“把它摘下來,還給皇後吧。你若是喜歡,改日,一定為你找一副更漂亮的。如何?”
宜歌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靜默地摘下了耳環,遞給了他,“這耳環是皇後送的。一開始,我就不該掉以輕心。一開始……我就不該……”
想
起那個時候厲王的眼神,宜歌的心亂成了一團。“惡心!”
她的薄唇吐出這兩個字,不是因為他,更不是因為這耳環。而奚容聽在耳朵裏,卻不由得心酸不已。他接過耳環,放在手心,握緊成拳。“這不是你能擁有的,一開始,是我的失察。抱歉!”
他沒有想要解釋,轉身就走。宜歌盯著他的背影,一種莫名的傷感滲透四肢百骸。無力感從心底而起,她顫抖著雙腳,站立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在大殿的正前頭,那空曠的高台之上。她跪了下來,跪向了蒼天。
聽見響動,奚容轉過身,隔著十來步的距離,他轉過身來,遙遙地看著她。看著她倔強地望著天。那種神情,仿佛是遇見了什麽極為重要的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又仿佛永遠也站不起來一樣,這樣的她,讓他心驚。
他沒有舍得讓她一個人。他緩步向著她走去,在她的麵前,彎下了他的腰,伸出了他的手。宜歌抬頭,看著他。謙卑的神情,乞求中帶著渴望。
她失神地呢喃,“喜歡一個人,得不到的話,就殺了她。這樣的愛,你會嗎?”
她的話,他聽得懂,卻不知道他為何要問。“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的問題。我能說的是如果是我的話,也許會吧!”
“會……”宜歌扯了扯嘴角,“會的,他是你的父皇,會做和你一樣的決定。得不到,就殺了!”
她呢喃著,伸出手,借助他的攙扶,站起身來。很久之後,奚容回想起那一刻,她看自己的眼神,很後悔,自己為何要說那句話。正是這句話,讓他在她的心裏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即便是他付出了所有,也沒有挽回她的信任。
從大殿回去昌輝閣的路上。撞見了匆忙前來的安婧。他沒有了往日的從容溫和,一見到奚容就慌張大叫,“主子,不好了!”
奚容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他拖住。也成功地讓他恢複了鎮靜。安婧伸手按著心口,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心慌於自己居然忘了場合,差點闖出大禍。幸虧,他還沒有說出口。否則明裏暗裏的那麽多探子,會比他們更早一步采取行動。
兩人匆忙回到昌輝閣。屏退了所有的侍從。
“發生什麽事了?”
“主子,寧誌逸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奚容蹙眉,“本宮讓他去追查的那件事,引起的嗎?”
“南湘兒。”安婧說著,伸手狠狠地拍向了石桌。石桌發出沉悶的響聲。宜歌著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你的手,沒事吧!安大人!”
她的關心溢於言表,可是在場的兩人,根本就沒有心思理會她的不同尋常的關切。安婧抽回了自己的手,低聲道:“抱歉,主子,臣下失儀了。那個南湘兒,簡直就是個瘋子。她做事根本就不能按常理去分析。你知道嗎?為了抓著寧誌逸,她居然在自己的山莊裏設了個局。”
“她做了什麽?”奚容蹙眉,能讓安婧發如此大的火,肯定不是什麽簡單的能按常理推斷的事。
安婧狠狠地握緊自己的雙拳,“寧誌逸奉命去追查金字錢莊掌櫃們出現的那個山莊。發現裏麵的人全部死了。誌逸他在不了解任何事的情況下,進去查探。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回來。跟著前去的人,都說他不見了。”
“人現在何處?”
“南湘兒派人送了口信來,我才知道誌逸被抓走了。關在何處,不知道。隻是南湘兒的要求是,要主子見她一麵。今天晚上,天香閣。”
“什麽?”宜歌咬唇。她選在天香閣,莫非昨天晚上的事情被發覺了?如今南湘兒的舉動證實了他們和金字錢莊有脫不開的關係。寧誌逸會不會有危險?
“既然如此,就去吧!”奚容揉了揉眉心。這麽多年,終於遇見一件棘手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