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善並不安分。大體每一個能力強的男人都不會安份的。

在王的位置坐久了之後,隨著實力與才能的不斷提高、充實,後來就變本加曆,刻“武帝”璽,自立為東越武帝。

這自然是劉徹所無法容忍的,當即立刻調遣了四路大軍共數十萬人圍攻閩越國。

繼承了越繇王封號的居股和部分貴族一怕,就出賣了餘善,導致餘善兵敗。

東甌國大將軍蕭自鳴,也就是衛驍的舅舅,在閩越亡國之後,獻出生命替死。

大將軍騶力拚死護送衛驍殺出重圍。對衛驍來說,蕭自鳴和騶力都是救命恩人,也是最忠心的部將。蕭雲飛是蕭自鳴的兒子,也就是衛驍的表哥,而蕭漣漪其實也就是衛驍的表妹。

為了報恩,衛驍與蕭漣漪訂親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戰後,劉徹為消除後患,下令將閩越官民舉國遷往江淮內地,焚毀了閩越國的城池宮殿,東越地遂虛。

餘善其人先是使百姓免於戰火,得了名望,後來卻又使閩越國慘遭滅國之恨,牽連東甌,南越等國,功過相抵,令人欷噓。

然而衛驍並未就此罷休。越是連累眾人,越是自責,複國的欲|望就越加強烈。

他覺得將閩越百姓舉國從江淮遷回閩越,才能彌補自己的過錯。

然而,兵力懸殊,兩兵交戰,加上居股的出賣,餘善最終在蕭家人的和騶力的拚死保護下,成功出逃。

之後,他就混入皇宮,從一個小侍衛開始做起,直到如今成為大將軍。

餘善成了衛驍,騶力等人也一直誓死追隨。原本,騶力跟在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安全,同時蕭雲飛在外頭聯絡舊部,訓練東越軍隊。

他們的目標,一是除掉居股這個內賊,二是推翻大漢,天下稱帝。

為了不損傷自己有限的兵力,同時也為了衛驍在長安握有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擁有實權,他們策劃了刺殺劉徹的行動。

蕭雲飛上長安的目的,就是為了假扮成居股的人當街行刺劉徹。蕭雲飛故意披上閩越軍的袍子,偽作刺殺,然後竄逃,引起劉徹的震怒,繼而發兵南下,取越繇王居股的項上人頭,以報仇雪恨。

一切都如意料之中發生,隻不過由於義妁的不聽勸,臨時舍身出來攪和,蕭雲飛將錯就錯,反而將行刺之事演繹得更加真實,更加讓劉徹深信不疑。

所以,義妁此時也明白了,她的確是攪局了。

但第一次這麽敞亮地知道衛驍的身份和勃勃野心,還是讓義妁十分吃驚。

義妁心裏亦莫名失落,一直以來,她心目當中,衛驍的形象其實不應該是這樣的。一次在河東郡,一次在這裏,見他做事,不失護百姓之心。又屢次幫助自己,不得不感恩於他。可是,為什麽,他卻對王權的欲|望如此強烈?

“怎麽?不開心?”衛驍說完,見義妁一直深鎖娥眉,不禁略慌,“你知道了真相,還會站在我這邊麽?還會替我保密嗎?”

義妁倒抽了口氣,深深歎息。

“居股出賣了你,導致閩越被遷徙,你要找他報仇,我沒有意見。可是,難道你沒有錯嗎?若是你不那麽野心勃勃,又何致於招惹此禍?如今,天下安定,你不僅要報居股之仇,卻還要妄想取得整個大漢天下,這就是違背了你的本份,你認為你做的就對嗎?一旦戰爭開始,你會讓整個大漢重新陷入戰亂之中,到時侯,會有多少老百姓流離失所,你想過沒有?”

義妁的語氣從無奈到義正辭嚴,她確實有這樣的憂慮。

身為大夫,救助病患和傷者慣了,對這樣的場麵更是深惡痛絕。

因此,到了末了,她明擺著就是在叱責衛驍。

衛驍沉下臉來,用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辯解道:“任何朝代的更迭,都需要付出血的代價。大漢的開始也是如此。劉徹窮兵黷武,待下人如此殘忍,難道他就沒錯?本王自信文漢武功,比居股和劉徹強,若是讓我來當皇帝,我會給老百姓更加安定,更加富庶的生活,這樣不好嗎?若你非要說我有錯,錯就錯在我的能力太強,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但凡有點能力,誰願意屈居人下?再說,就算是你想屈居人下,那上麵的人也會因為忌憚你,不僅不會予以重用,反而處處針對。醜如此,居股如此,劉徹亦如此。個個如此,為什麽我就不能反他們,自立為帝?為什麽我就非要低眉順眼的過日子?你說,我有什麽錯?”

衛驍從起初的忿恨,漸漸地轉變為一股委屈,心裏的不平,失落,不知不覺一古腦就想向義妁傾吐出來。

義妁哭笑不得,看著衛驍這個高大挺拔的王者,既桀傲不馴,又野心勃勃,可同時,怎麽會有那麽一點可愛和幼稚。

“你知道嗎?東越帝君,一場戰場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隻是在閩越境內,就已經傷亡無數,曆時十年,才能慢慢恢複。可是這閩越之境,有多大,比起大漢的疆土地,那可是大海裏的一艘小船,花園裏的一個涼亭。真的在整個大漢打起仗來,老百姓受苦的年限,破壞之後重建的年限,老百姓家破人亡之後修複心靈創傷的年限,恐怕比你的餘生要長啊……”

義妁這番語重心長的話或許是衛驍以前從未聽過,顯然,他有刹那的錯愕。

其中得失,或許滿腔雄心壯誌的他未曾思量過。

“謀逆一事必須從長計議,你既然在長安潛伏了這麽多年,就該知道長安何等巍峨,五個宮殿群要有多少兵馬才能攻下,長安城牆有多麽牢固。這些你可知道了。你認為容易麽?如果容易,你又何必潛伏其中,那麽多年遲遲未曾動手?你想攻打居股報仇,明明你的兵馬就在南方,為何卻要假借劉徹的兵馬替你報仇?就因為你的兵馬太少了,你明知道你的兵力遠遠不能夠和大漢天子相比,可你卻還有妄想得到整個大漢天下。有那麽容易麽?一個小小的閩越,你尚且如此處心積慮計劃,何況整個大漢,那是閩越的百倍之廣啊。一隻小貓妄想吞下一頭大象,要花多少時間?你想過沒有?所以,我說,因為你的野心,會讓大漢老百姓受苦數十年,這不是隨口說說,而是扳著指頭就能算出來的呀。不僅指戰爭期間,還有戰後重建,衛驍,你以為你是在拯救天下蒼生,其實在天下蒼生眼裏,你說不定是在禍害他們啊。”

衛驍的俊臉在義妁正義凜然的訓叱之中一陣紅一陣白。

“再說,”義妁意識到他的臉上,卻也沒有打算收斂,這事非同小可,非得掰扯清楚,“嚴格說起來,這整件事情就是因你而起,你不自立為王,不自立為帝,興許不會有這些事情。還有,你怎麽會認為你治理天下的能力會比劉徹要好呢?縱然你有一定的帶兵本領,有一定的治理本事,可那是一整個天下,諸事繁雜,並且要麵臨內憂外患,匈奴、烏孫等國也都虎視眈眈,你自認為你治理得來麽?你真的有這個本事麽?”

聽到這裏,原本差點自我反省,陷入一片迷惘之中的衛驍突然之間幡然醒悟似的,猛然怒吼:“放肆!你知道什麽?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不折手段,野心勃勃,不顧百姓死活的人嗎?我為何要反抗醜?我為何要自立為帝?我為何要取大漢天下?就隻是為了王權嗎?我的確自命非凡,所以,你說我能力不如居股,不如劉徹,我斷然不會認。”

他猛然一把抓住了義妁的手臂,賭狠道:“你越是這麽說,我越是要證明給你看。我非要打下大漢天下,看看到底是我治理得好,還是他?你身居皇宮大內,怎麽就不問問那裏麵冤死的宮人有多少?他單戀女色,為討妃子歡心,欲取大宛汗血寶馬,就派李廣利為貳師將軍,攻打大宛,這還是明君所為嗎?臣子亦曰:他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

義妁亦伶牙利齒的反駁:“身為大漢天子,亦是凡人一個,豈能事事都做到完美?他雖主張武功,然而若非如此,又豈能天下一統?他主張儒術,以儒術約束官吏,效法家而嚴懲貪官,儒術是什麽?儒家講究:以人為本,民為重,君為輕,社稷次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劉徹將百姓擺在了何等重要的位置,怎麽能說他心裏沒有老百姓?”

“‘獨尊儒術’讓老百姓知道禮義教化,精忠報國等一個臣子應該做的事。儒家又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非儒術,又怎麽能徹底肅清了諸侯王分裂勢力,鞏固朝廷皇權,使得天下一統。”

“但是的確,偉大功績之中,難免有些瑕疵,然而瑕不掩瑜,比起大部份人的安定,他的過失,不足以拿來作為你謀逆的理據啊。”

“住口!”衛驍被義妁氣得臉色鐵青,指著大帳門口道,“你滾!道不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