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驍深深注視著義妁,心裏百轉千回,好半晌,方由衷說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壁上觀,那還算是個聰明人。明哲保身,才是正理。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但在那之前,不可胡言亂語,否則,危機四伏,你該明白。”

“明白,放心吧。我跟去下遊看看了,這條閩江,還沒有完全治理好呢,誰理你這些破事?你隻需要答應我,一回宮,就立刻幫我找醫生,找仇人,報仇,就這麽簡單。”

說完,義妁轉身就邁著輕盈步子,出了帥帳,忙碌去了。

衛驍也輕輕搖了搖頭,甩開一切雜念,投入尋找仇人的工作之中。

果然,數日後,謠言就傳得謾天飛。一萬兩銀子的厚賞讓殘留的閩越兵紛紛動搖。四下裏,亦可以聽見老百姓的議論之聲。

同時流傳最廣的就是防止疫情的藥方,由於官府的介入,老百姓也樂得配合。誠如衛驍所言,他們之中大部份原本就不是正兒八經的閩越人,因此一經宣導,是極易配合的,再說免費藥,又有河東郡來的名醫,鄭無空的高徒派藥,誰不信呢?

義妁這才知道,原來當初得來之虛名,如此管用。

“那往後,我是不是隻需自報師門即可,什麽宮裏來的太醫,還不如民間名醫管用。”義妁自嘲道。

衛驍挑了下眉:“當然,老百姓不是傻子,對自己好的東西,他們一定甄別得出來。”

“是啊,對自己好的東西,他們一定甄別得出來,可要讓他們再度陷入戰亂的將軍,他們還會再擁戴麽?”義妁意味深長地注視著衛驍。

衛驍裝作沒聽見,不予置評,他抿緊薄唇皺眉,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對義妁動心。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

不幾日,又再放出子珝要出賣居股的消息。這時,基於前幾天已經有許多獵人為了領取高額賞金而結群成隊、手拿利箭大刀而刻意入山尋找居股蹤跡,加之居股自己也曾經為了利益賣過國,因此居股一聽這消息,就認定子珝必定會遺棄自己,於是派人設了鴻門宴,打算先下手為強。

誰知道宴席上,情形突變,幾個人忽攏著居股,隻在最後一刻拔刀相向時,立刻倒戈,把刀架在了居股的脖子上。

居股瞬間麵如死灰,他認定子珝反,卻沒有想到反他的人那麽多。

不幾日,子珝率領餘眾用囚車押解著居股找到了衛驍的營帳,衛驍當真十分高興,為了依舊保守身份,他摒退左右,這才把居股叱罵一頓。

義妁這才知道,原來因為當初叛徒出賣,衛驍的爹娘和兄弟姐妹全都死了,這仇,不亞於她。

不說別的,就說衛驍的爹,確實就是劉徹親手射死,這個仇,若要解,恐怕是不可能了。

義妁捫心自問,假如她進皇宮尋找殺父仇人,證實劉徹是害死她父親的真凶,那麽,她也許就不會有那麽多憂國憂民的大道理,而隻是一心想殺了劉徹報仇。

所以……

要衛驍放下心裏的仇怨,確實是一件難以上青天的事情。

隻不過,他們倆的區別在於,衛驍的實力比她強太多了。如果她複仇,無非是豁出性命,或者劉徹駕崩,江山還是順利轉移到劉徹兒子手裏;可是如果衛驍複仇,那破壞力絕對比她大得多。

衛驍要的不僅僅是複仇,還有江山。

這是衛驍具有野心的地方。

可是,義妁明白,這些事情心裏通透就好,一時半會兒,是沒有辦法勸衛驍放下的。

居股的頭顱真的被衛驍親手割去。

衛驍趁著其他四路將軍還沒有回來的時侯,將居股的頭顱拿去江邊祭奠了家族亡魂。陪在他身邊的是蕭雲飛、騶力、常惠和牧寧,他們正是東越殘留的四位驍勇善戰的小將軍。

衛驍於江邊跪拜,夜風徐徐,往事曆曆在目,當天的血戰漫天紅色,已經成為記憶裏最鮮明的映象。

蕭雲飛等人跪在衛驍身後,齊齊發誓,要奪下長安,取下劉徹的人頭再來祭奠。

江風凜冽吹過,衛驍心頭莫名打了個寒顫。

有一幫忠心耿耿的死士追隨,是什麽感受,隻有衛驍心裏能體會。

此刻他哭笑不得,遇到一個姑娘,莫名其妙身為統帥的自己反倒產生了想要當叛徒的念頭,這是多麽奇怪的際遇。

若是往日,聽到手下這麽誓死效忠,早就熱血沸騰了,可現在,衛驍隻想讓他們閉嘴。

正在燒紙錢之際,突然之間,江麵的上空遠遠的飄來幾盞白色的天燈,每盞上麵,寫著大大的“奠”字,這不正是祭靈天燈嗎?

衛驍不禁停下手裏的正在燒的紙錢活,仰望著天空裏的天燈,默然凝神,這種事情,不可能是蕭雲飛這些手下做出來的事情。

“誰?是誰做的?”蕭雲飛已經替他問出來了,“別鬼鬼祟祟的,滾出來。”

義妁從暗處走來,一步一步,踩在江邊的鵝卵石上麵,小臉繃得緊緊的,神情哀慟冷肅。

或許在衛驍心裏,希望她能夠在此時避嫌,對於他們東越軍私底下的活動,也盡量少摻和,低調、低調、再低調。

可是,在他苦口婆心跟她說了那麽多之後,義妁依然故我,這麽高調出現了。這不禁讓衛驍氣惱。

“回去!這不關你的事!”衛驍側過臉來,冷酷地對前來的義妁下指令。

義妁卻沒有聽他的,反而微微提裙,就地跪在衛驍身邊。

“你滾!”蕭雲飛毫不客氣地衝她嚷,“你憑什麽身份祭拜?憑什麽放天燈?你知道的越多,越是沒有辦法存活於世,你最好識相一點。”

“是,你快走吧。別讓我們拉你走。”騶力也粗魯地喊話。

義妁卻雙手合什,規規矩矩地拜了一拜之後,方道:“亡靈在上,小女子別為他意,隻是今日|你們大仇得報,心裏替你們高興,因此做了祭靈天燈,一表心意。小女子入皇宮為醫女亦是為了報仇雪恨。我們小小一個家族被滅,尚且痛不欲生,幽恨難平,更何況你們一個東越國被滅,更是慘絕人寰。你們想要報仇,想要複國,這些心情我也能理解,同樣都為了複仇,我在此立誓,互為保密。我所知道的一切,永遠都不會說出去,否則,就讓你們出來,把我拖進地獄,下油鍋懲罰。同時也讓我永世不得輪回。”

蕭雲飛等人聞言,都沉默不語,他們或許也沒有想到義妁是來發這麽大的毒誓,看義妁一臉認真,並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衛驍卻急了,連忙阻止道:“你亂發什麽毒誓。義妁,這裏根本就沒有你的事情,滾就是了。你報你的仇,我們報我們的仇,井水不犯河水。”

“不!怎麽能說‘井水不犯河水’呢?”義妁犯起軸來真是拗,她素性又拜了幾拜,這才站起來,轉過身,麵對著蕭雲飛等四人。

“蕭雲飛、騶力,我知道你們當真是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好永遠保守你們的秘密。可是,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那就是不必防備我,我比你們更加不希望衛大將軍出事。因為我在皇宮裏就是一個小小醫女,我也想要報仇,除了衛大將軍,沒有人會幫助我。所以,你們沒有必要針對我。當然……”

義妁突然站了起來,快步如風走到蕭雲飛麵前,仰起下巴,熾烈如炎地盯著蕭雲飛,把蕭雲飛盯得臉上的戾氣都轉為一團困惑。

“幹嘛?”蕭雲飛忍不住問道。

義妁大氣而霸道的叉起腰,衝著蕭雲飛坦率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總是針對我,你不僅僅是因為怕我把你們秘密說出去,更是為了捍衛你的妹妹。身為兄長,你這麽嗬護妹妹,我當然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如此不講理,是不是?我可以開誠布公地跟你保證,我知道你妹妹蕭漣漪是你們的王的未婚妻,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打你們的王的鬼主意。我現在心裏眼裏,就隻有‘複仇’二字。所以,安心吧,我不會奪走你的妹夫。你接近衛大將軍,就隻是因為我們約定互相幫助,他幫我複仇,我幫他保過秘密,就這麽簡單。等報了仇,我就離開皇宮,你們誰當王,跟我有什麽關係。你們誰當皇帝,有我閑雲野鶴一枚自由自在麽?當然,或許為了報仇,我會死在皇宮裏,那這天下如何,龍椅誰坐,就更不關我的事情了。”

聽了義妁的話,蕭雲飛等人都將信將疑,可是也不由自主將原本擔憂的心結解了一半。他們也沒有想到,義妁能夠主動把這事公開討論。不由自主,幾個大男人倒有點愧疚。

“如果查出來,你爹娘和你義父的死跟當今陛下有關,那你又該如何?你不覺得以時侯,你跟我們合作,更有可能報得血海深仇麽?”蕭雲飛問。

義妁點了點頭:“對!也有這個可能。但這事不是現在能討論的事情,因為要等到回皇宮之後,調查過後,才能知道當年血案,與陛下有沒有關係。等查出來,再談合不合作吧。”

“行!”蕭雲飛這次倒是爽快,“我同意。看在你今日做了祭靈天燈的誠意上,暫且不針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