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主跪伏於地,將耳環首飾呈於掌心之中。
這乃是叩頭謝罪的最大禮節了。劉徹一看,甚是得意。
平日裏竇太主仗著如同侯王般的地位,仗著曾經扶持劉徹登帝位,而一再囂張霸道,不太把劉徹放在眼裏,現在為了董偃居然能做到這個份上,實屬難得。
當然,也是因為衛青擄掠之事,罪過不小,這才拔去平素的刺,柔順至此。
竇太後又言:“我行為無狀,辜負了陛下的厚望,該死該死。陛下未將我抓起來交給有司審問,已經是莫大的寬容了。往後,我一定盡力約束自己的德行,不再給陛下添亂。”
劉徹冷冷地挑起唇角:“姑母能知罪,朕又豈會揪住不放?但願姑母今日之承諾,能夠將來一一兌現。”
竇太後郝然,低頭沉默不語。
此時,衛子夫已經把衛青弄醒了,不,是直接潑醒了。
春陀知衛青是陛下新貴,因此也不敢得罪,隻是往臉盆裏用手沾了點水,像幹枝撒玉露似的撒在衛青的俊臉上。
衛子夫一看,默不作聲走過去,親自接過春陀手裏的臉盆,嘩啦啦將整盆水都倒在了衛青的臉上,衛青這才陡然冷醒,一個機伶睜大了眼睛。
他一臉茫然地抹幹臉上的水,坐直了身子,看著眼前的衛子夫,喚道:“姐姐,這是哪裏?怎麽?怎麽回事?”
“還想問你怎麽回事呢?”衛子夫慍怒,“喝酒誤事!從今以後,把酒給我戒了。不管遇到再大的事情,心情再糟,都不許再給我喝酒。”
衛青奇怪地看著衛子夫:“姐姐性子溫婉,從未對弟發過這麽大脾氣,這是為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衛子夫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都到這時侯了,還糊塗著呢?你也不想想,昨夜是在哪裏喝的喜酒?又是在哪裏醉的酒?此時此刻你又身在何處?”
衛青聞言低頭默想了一會兒,終於恍悟,抬眸瞪大俊目看著衛子夫:“對。我是在駘**宮喝酒,然後醉得不醒人事,現在怎麽會在這裏?這裏是?”
“這是陛下朝陽宮的小偏殿,陛下令人把你弄醒,你可知你醉酒後被擄走,差點被人殺害,幸虧被鄭詩蘊和衛驍發現,這才驚動陛下,滿城搜索,這才在長門園裏把你找到。”衛子夫怒氣未消,講述的語氣也頗為焦切。
衛青算是聽懂了,也後怕,心裏突突跳了幾下:“難為陛下了。弟果真是喝酒誤事了。若是平時,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被人擄走?”
“可不是,”春陀也感歎,“快點整理一下,去見陛下吧。陛下正在前麵處置竇太主,審理此案。你快去吧。”
當下,衛青稍作整理,就匆匆去朝陽宮正殿見駕,到了殿門口,衛子夫與衛青都聽見了董偃和館陶長公主罪己的話,也聽見了劉徹的反應。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已知要趁 這事兒扳倒竇太主和皇後已是不太可能。
大錯未成,劉徹既然有不想追究之意,聰敏如衛子夫姐弟倆,自然也知道該怎麽做。
春陀進去通報:“陛下,衛青已醒,請求覲見。衛夫人亦在殿外侯旨。”
劉徹連忙宣見:“來得正是時侯,宣!”
春陀立時宣二人覲見。
衛子夫與衛青立刻跪在劉徹麵前請罪。
衛青道:“陛下,都是微臣貪杯惹禍。若非醉得人事不醒,又怎麽會被人有機可趁?都是微臣不好,微臣讓陛下擔心了。陛下為微臣操心的恩情,微臣也記下了,日後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這酒,微臣也把話撂這兒了。這酒,務必戒!日後領軍打仗,酒是頭等誤事。微臣在此立誓, 一定戒酒!”
衛子夫亦請罪道:“弟之錯,全是因臣妾管教不嚴所致,臣妾應該多關心他。若能稍加安慰,也不會有此事發生。以後臣妾一定嚴加管束。”
劉徹連忙將二人扶起:“都是受害之人,何錯之有?”
他又對衛青道:“你既有戒酒的想法,極好。至少,這次領兵征匈奴,就戒了。等你凱旋歸來之時,朕請你慶功酒。”
“是!衛青領旨!”衛青意氣風發地嚷聲道。
劉徹看著衛子夫與衛青,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心裏十分高興,姐弟倆隻是請罪,並沒有對害衛青的凶手究追不舍,故而越發疼惜姐弟倆的懂事。
劉徹環顧眾人,朗聲道:“衛青失蹤之案,今已查明。確係董偃請衛青去喝酒,虛驚一場。明日,朕就在長門宮擺下美酒,為征討匈奴的四路將軍餞行。此事就此作罷,不必再提。”
“另外,朕就此封衛青為車騎將軍,領兵西征匈奴元帥。另外,再封衛青為‘建章監’‘侍中’,賞賜千金,皇宮內自由行走。在外為將領兵打仗,在內可隨朕左右,聽聞朝政。再封汝之長兄衛長君亦為‘侍中’,將汝之大姐衛孺嫁給太仆公孫賀為妻,將汝之二姐衛少兒嫁給詹事陳掌。”
眾人一聽,都暗道劉徹手段高超。
明著並不處置竇太主與董偃,卻徹底抬高衛青一家子的身份,以一門榮寵,來打擊竇太主。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此舉深意,已經是對這個案子做出了處置,隻有陳阿嬌一人聽不明白,甚至還立刻嚷嚷起來:“那如何能成?陛下,怎麽一下子封這麽多呢?這明明是衛青喝酒誤事,反倒全家都封了,賜官、賜金、賜婚,全都做足了……”
“誒——”竇太主無可奈何地揪了下女兒的裙擺,又狠厲地瞪了她一眼,陳阿嬌方才有所醒悟,不敢再言。
館陶長公主尚跪在地上,並不像衛子夫和衛青一跪就讓皇帝親自扶起,誰親誰疏,已經是立見分曉。
這時侯,不治他們的罪,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衛子夫與衛青連忙叩頭謝恩。
劉徹再度將他們扶起。
緊接著,他又意味深長地瞥了竇太主一眼,方道:“董偃此次做事能夠顧全大局,把大漢安危放在心上,此舉深得我心。以後就賜‘董君’之名,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董偃大喜,深伏於地,趕緊謝恩。
私侍太主,生怕獲罪,一直就是董偃的心病。如今心病盡除,董偃自然歡喜。
衛青亦特意謝過董偃,若非他及時阻止,恐怕這條小命也保不住。
此時,劉徹又封賞了衛驍和公孫敖,從此二人都得到重用。
劉徹亦公開稱讚了義妁,說鄭侍醫最先警覺此事,功德無量,賞賜了好些金銀錦鍛首飾,方才作罷。
整晚鬧騰,此時天已經大亮。劉徹也不再避嫌,直接說要擺駕清秋殿就寢,補眠,免了早朝,讓春陀去宣旨,告知文武百官此事,並將封賞結果告知。
將此事公開化,原是義妁的主意,但劉徹卻將它做到極致。
劉徹善於運用此事,就如同他善於運用權謀一般。
長門宮以極快的速度換了門匾,也以極快的速度重新布置了一下,然後依劉徹旨意在此大擺餞別宴。
劉徹在此宴請各位將軍的時侯,臉色並不太好看。
的確,這段時間以來,匈奴興兵撓邊境,總是勢如破竹。大漢兵馬連連敗退,這讓一向以軍事天才自居的劉徹怎麽能忍受得了。
劉徹於開宴前站起來宣旨:“朕大漢軍馬乃天之神兵,那些匈奴莽漢,隻逞一時之驍勇,竟然興兵南下,直指上穀。蚍蜉怎能撼動大樹?朕今日就任命衛青為車騎將軍,率領一萬騎兵,迎擊匈奴,正麵將這些匈奴擊出上穀。任命公孫敖為騎將軍,率領一萬騎兵,從代郡進攻。命公孫賀為輕車將軍,率領一萬騎兵,從雲中出發。命李廣為驍騎將軍,率領一萬騎兵,從雁門出兵。四路齊進,務必將匈奴逐出關外。”
衛青、公孫敖、公孫賀、李廣都出席跪下領旨,也都做了保證。
隨即餞行宴開始,在漢武帝舉杯邀衛青同飲之時,衛青居然膽大拒絕了。其他臣子都替衛青捏了一把冷汗,結果漢武帝反而欣慰地大笑,放下杯盞道:“罷了。衛青,你能如此牢記誓言,不枉朕對你的信任。好!這酒就暫且記下,待你凱旋歸來,再來飲此慶功宴吧。”
衛青當場痛快應允。
這天夜裏,趁著劉徹於長門宮宴請出征將軍,衛驍終於壯著膽子,深夜越牆而入,直接潛伏於義妁房間之外,一直等到解憂最後困極,離開了義妁房裏,義妁準備就寢之際,方才躍窗而入。
義妁正要關窗,被衛驍嚇了一大跳。
“滾!你瘋了!”義妁連忙關窗,卻已經來不及了,衛驍一躍而進,反而主動幫她關上。屋裏一片黑暗,義妁伸出手往後摸索,想要重新點上燭台,手卻被衛驍抓住了。
“你做什麽?我喊‘非禮’了。你好不容易獲得陛下信任,甘心因為這一喊,讓你成為陛下的眼中釘嗎?”義妁趕緊威脅加警告。
衛驍低沉道:“別喊。不非禮你,你不是要查那本醫書的下落,還有殺你爹娘的凶手嗎?”
義妁聞言立刻不掙紮了。
“嗯嗯,你來是為這事?”義妁不知不覺之中也降低了音量。
“前兩天剛被你潑了涼水差點感冒,不趁著這時侯陛下出宮去長門宮我怎麽來見你?也隻有這種時侯才會讓你比較安心,不那麽草木皆兵,不是嗎?”衛驍委屈地嘟囔道。
“那還不是怕你被陛下盯上麽?你的背景那麽大,要是盯上了,你和你的族人死無葬身之地。”義妁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