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驍的這一番話不僅讓張湯心中一懍,也讓義妁沉思起來。

她不禁計上心頭,心裏又打了一番主意,打算先保住小命再說。天馬行空,天花亂墜都不管了,隻要能先出了這個鬼地方再說。

“假如陛下發發慈悲,饒了你的命尚可,可是你的官職怕是要保不住了。張大人,若是你的官職保不住了,恐怕你以後的日子會比丟命更慘。你審案子的手段天下人無不聞風喪膽,多少人冤魂在你手裏,你自己知道。你說說,假如你不當這官職了,那些人的家屬或者僥幸不死者要怎麽找你算帳,你心裏應該很清楚。你敢冒這個險嗎?”

衛驍的話讓張湯心悸,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可是嘴裏還在死強:“哼,衛大人又怎麽知道陛下會反悔呢?陛下後宮這麽多美人,義妁再美,犯的也是欺君之罪。陛下如此重君威,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手下留情嗎?”

衛驍無所謂地笑笑:“那就看張大人願不願意賭一把了。張大人跟在陛下的身邊這麽多年,也該揣測出來陛下的心思。陛下對於未得到的女子有多上心,你也該明白。倘若得到了,或許如你所說,關鍵是沒有得到啊。”

張湯聞言,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連嘴都張了張。

衛驍進一步摧垮他的防線:“你再想一想。陛下隻是一時盛怒,立刻著你拿人。可是,那是在盛怒之下啊,要是陛下清醒過來了呢?他後悔了呢?難道這些你們都沒想過嗎?他若是為了顏麵,明著不說,暗裏拿你們撒氣,你們又能如何?”

“又或者,陛下隻是想要趁此機會教訓一下義妁,平時陛下去桂宮多少次,送給義妁多少禮物,都被義妁拒絕了,她就是不為所動。陛下趁著這個機會想要讓她臣服,那你若是真的對她用刑,把她打得皮開肉綻,讓陛下看了心疼後悔,你說你是不是多此一舉,畫蛇添足。又或者是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

張湯微張的嘴漸漸變成了圓型,他終於慎重沉思起來了。

義妁心裏暗道:好家夥,這可挺能說,我都差點信了。

特別是聽到衛驍編製的最後一個理由,她都忍不住要替他鼓掌叫好了。

張湯終於倒吸了一口氣,弱弱地說道:“可是,這終歸是衛大將軍的猜測啊。誰都 知道你平素與義妁走得近,你是為了救她才這麽說的吧。”

“確實,”衛驍坦率道,“我是為了救她,也是為了救你。我哪個都要救。不如這樣,解憂小姑娘在此,大家也都知道她一直跟在義妁身邊侍侯,與她情同姐妹,不如我們把她放了,讓她去跟劉徹求情,就說你要對她用刑了,請陛下前來救義妁。隻有陛下能救她了,請陛下去救她。解憂的身份,她去向陛下求情是天經地義,咱們就看陛下來不來,若是來,表示我的話是對的。反之你可以放心用刑如何?解憂,你會說嗎?”

衛驍扭頭看向解憂,同時拚命地向她暗地使眼色。

小解憂聰明得很,自然領略到衛驍的意思,馬上道:“好的。我明白了。張大人,求你讓我試一試。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不會忘記的。姐姐之罪,無非就是隱瞞了身份。可這個身份,又不是朝廷欽犯,反而是天下鼎鼎大名,百姓愛戴的女扁鵲。為何苦苦隱瞞,肯定是有原因的。將來,陛下聽了,一定會原諒姐姐的。張大人,樹敵容易,可結友難。不如聽衛大將軍的話,試探一回,那就水露石出了。”

話已至此,張湯也不由自主點了個頭,揚了揚手道:“去吧,速去速回。”

解憂聽了,趕緊拎起裙角飛奔而出。

她一路小跑,穿過好幾個宮殿,好幾條宮巷,這才跑到了朝陽殿,跪在外麵高喊:“陛下,不得了了,那個酷吏張湯就要對姐姐用酷刑了,他說姐姐若是不招,就要割去她的鼻子,挖她的眼睛,剝她的皮。他可凶了。奴婢聽了,連腿都軟了。陛下,你快去看看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裏麵一片寂靜。

解憂心裏格登一下,像墜到穀底,沮喪極了。

都說天子寡情,難道是真的。衛驍的猜測錯了嗎?

完了完了,要是這法子不好使,那張湯可就明白陛下的心思,下起手來肯定不會手軟。騎虎難下,不成功便成仁了。

想到此處,解憂不禁害怕得哭出來,再次撕著喉嚨狂喊:“陛下,你救救姐姐吧。姐姐太慘了。她並非有意隱瞞身份,實在是有人要追殺她,她沒有辦法,這才隱瞞身份的。陛下,你既然喜歡姐姐,又怎麽能隻聽一麵之辭,就斷定姐姐有罪呢?你為什麽不能親自審問姐姐,聽聽姐姐有什麽苦衷呢?如果你聽了,還要定她有罪,無話可說。可是,你們這樣等於是屈打成招,並沒有給人申訴的機會啊。陛下,難道這就是你喜歡姐姐的方式嗎?陛下賞賜姐姐再多的禮物,都不如給姐姐一份理解要強。陛下,姐姐的爹娘都慘死冤死,她的養父也被人殺了,她是出於害怕,這才會隱瞞身份的。陛下——”

解憂重重地把頭磕在地麵上,每“咚”一聲,頭上都要現出一片血跡來。

等她把頭抬起來時,一陣風從額際飄過,她直起身子,鮮紅的血沿著額角流了下來。可是,她的小臉卻浮現了一抹動人的笑容。

原來,劉徹已經帶著一群人風風火火趕去了。

等她想要站起來時,突然腰際被人狠狠踹了一腳,解憂整個小身子往前飛趴。

她能感到腰際一陣劇疼,手掌因為撐著地麵往前滑,也感到破皮似的疼痛。

崔府誌和鄭詩蘊走過來,崔府誌朝她啐了一口,罵道:“多管閑事。”

解憂嘴兒一撇,把淚咽了回去。

作為原告,陛下要親自審案,崔府誌與鄭詩蘊也不敢不去,於是,暫且就不再找解憂麻煩了。

“陛下駕到——”不一會兒,劉徹已經趕到了廷尉司。

春陀一聲高唱,在場所有人都跪迎天子。

劉徹自然到上座去,看著跪在地麵的義妁,心中五味雜呈,眼神裏愛恨交織,一時之間,隻是定定灼灼地俯視著義妁,半晌不語。

上一回,已經饒過她一次,而她尚不能信任他,對他和盤托出,這才是劉徹心底最失望最冒火的事情。

屋裏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見劉徹真的趕到,再看劉徹看義妁的眼神,果然與看一般人不一樣,這下張湯心裏有底了,看了一眼衛驍,衛驍也正朝他使眼色。張湯也回敬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這時侯,崔府誌與鄭詩蘊也趕到了,一同跪在了堂前。

劉徹終於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說!朕隻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是叫‘義妁’,還是叫‘鄭詩蘊’?”

義妁抬起頭來,迎視著劉徹的眸光,坦率承認:“不錯。我是‘義妁’,我才是人稱‘女扁鵲’的義妁,我才是河東瘟疫的醫者,王太後肚大如籮時,也是我開的藥方,才讓太後除了病。我才是鄭無空的高徒。而我的師姐鄭詩蘊,不過就是頂替我的名字,進的太醫院。”

鄭詩蘊慌忙插話稟道:“陛下,這全是義妁的主意,不關我的事啊,我全是被逼的。是她的主意,不關我的事情。我隻是幫她的忙……”

“住嘴!”劉徹瞪了鄭詩蘊一眼,怒道,“沒問你,不許說話!”

鄭詩蘊乖乖住嘴。

劉徹盯著義妁道:“朕憑你的醫術,相信你說的是實話。隻是你既然是義妁,那就是犯了欺君大罪,這個罪名可不容你抵賴。”

義妁連忙磕了下頭,稟道:“陛下乃是英明之主,又豈會隻遵祖製,而不因時因事因地製宜呢?陛下若隻是一個隻會守成,不敢開疆辟土的皇帝,那為何敢於征匈奴,敢於推翻先帝們的無為而治,而推祟儒家呢?陛下乃一代明君,當知事出有因。欺不欺君該如何判定呢?”

劉徹目光灼灼地聽著義妁這番話,心裏再度為之傾倒。

條理清晰,思路敏捷,還拍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讓劉徹這個原本就自命不凡的天子受用不已,怎麽不讓劉徹的心又軟了幾分?

“陛下,臣敢對著先父的牌位發誓,從一開始,臣的心裏就沒有想過欺君。臣與師姐對調身份,無非就是為了不被仇敵追殺。還記得臣要找《丹心奇錄》嗎?為了尋找這本書,臣的背也被書簡砸傷了。陛下記得臣說過寫這本《丹心奇錄》的義大夫嗎?陛下可知道,那個義大夫正是家父。家父正是一代宮廷名醫。可是他被小人陷害,所以才會蒙冤受死。臣隻知道害他們的人就在宮內,所以就想進宮來尋找仇人。可是這仇人卻早一步找上門來,他們發現了當年的義大夫還有後人,所以到複縣姚張村,殺了我的養父。我當時逃過了一劫。可是不敢再冒險了。我知道那個人就在宮內,隻要我一出現就會殺了我。我怎麽敢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