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上,吳逸給她說了西遊記的前幾回故事,她得出了石猴因得道後因為不能收束本心,放縱妄念,從而才鬧龍宮地府的見解。

既然她願意聽,吳逸也樂得講,就又講到了地藏王與龍王上告天庭,招安弼馬溫,直到孫悟空反天下界,自封齊天大聖的事。

“這潑猴有多大本事,就敢稱齊天之職?天兵一旦降臨,隻怕他頃刻就要命休。”白蓮衣聽入了神,聽到孫悟空穿了赭黃袍,立起大旗自稱齊天大聖時,也不禁發出苦笑。

對於白蓮衣這反應,吳逸也不意外,他存心留了個白,咂咂嘴道:“這後續如何,且待下回分解了。”

白蓮衣麵露讚許之色,似有回味地道:“你這故事,確實有些意思,這猴子天生地養,又生就大機緣大造化,可惜了,卻胡作非為,仗著本事銷死籍,欺水族,按常理而言,招安不成,就該派天兵圍剿了,可我看你的樣子,卻又像是還有後文,這故事後續還很長嗎?”

吳逸笑道:“長得很呢,有詩曰:大聖齊天非假論,官封弼馬是知音。這猴子將來可還有一出好戲呢!”

他一時間覺得由修道之人來看待西遊記,似乎也是個不錯的角度,以後不妨多講講。

他又問道:“白姑娘,你之前說這孫悟空可惜了這一身絕世的機緣造化,我就有些好奇,像故事裏三年成就長生仙體這種事,現實裏真就如此罕見嗎?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問出這個問題,實際上也是吳逸一早就有點好奇的,他體內的聖尊師傅在相識之初就跟他閑聊說起過,此世修仙到了極致,就是道法參天並地,萬劫不老長生,乃至證得混元大覺之境。

而自己這個聖尊師傅,自稱中,與《西遊記》裏那位孫悟空一樣,隻用了三年,就達到了如此境地。

吳逸雖然對她的道法高妙毫不懷疑,但也一直有些好奇,三年就達到了萬劫不老的地步,在這個世界上,或者說在此世的修行者看來,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白蓮衣瞳眸一閃,嫣然笑道:“那是自然,三年,就算有仙家點化或者是前世仙緣今生再修,能養就金丹,那也已經是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若要再像你那故事裏的石猴一樣,得菩提祖師傳授,三年就跳出輪回,不生不滅,那更是天地間多少生靈千年萬載都難遇的大造化,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話說回來,你這故事到底是從哪聽來的?”

白蓮衣這個三百多年的有道精怪,見識不凡,既然都這麽說,想必這個聖尊師傅的大腿應當是足夠抱了,難怪她連見了三清神位都是那種態度。

得了回答,吳逸被她反問,當然也不能說這是他前世知道的神魔小說。隻好回道:“這是我家鄉一位旅居的說書人說的故事,我當時年紀小,聽起來覺得有意思就記下了,有什麽奇怪嗎?”

“真是說書人?”白蓮衣一張麗容湊近了幾分,蹙眉道。

“他在我們那說了一段日子的書,就走了,應當是說書人吧,怎麽了嗎?”吳逸被她這雙星光熠然的眸子盯得有些心裏微動,回答的口氣卻仍是不亂。

這世界又不存在齊天大聖孫悟空,她總不能發現什麽蹊蹺吧……

白蓮衣瞧他眼中澄澈,不含他念,看不出有什麽異處,也撫著下顎沉吟道:“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這故事別有玄機,種種地方都暗含修行之理,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所以才有此一問。”

別有玄機,暗含修行之理……

類似的話,吳逸也在聖尊師傅和李雲英那個小姑娘那聽過,合著你們都這麽認為的?

“總之,那說書人稱故事是一位‘華陽洞天主人’的作品,他就那麽一說,我小時候也不懂那許多修行東西,但也都記了下來,想來,他是某個仙家閑時想出來的也說不定呢?”

吳逸很自然地把它推給了天地間的某個仙家,這世界千真萬聖,這樣做他覺得最不容易讓人懷疑。

“華陽洞天主人……”白蓮衣遍尋所知的一切宗門高人,仙家傳聞,雖然覺得這名頭陌生得很,但如吳逸所料,也沒有懷疑有假。

她轉向吳逸道:“如此說來,公子的修行之緣,說不準從那時的故事起,就已有前定之因了。”

修行之緣?

“哦?這是從何說起?”吳逸自然是知道這是編的,於是也回問道。

白蓮衣分析道:“這個什麽華陽洞天主人的故事,依我看,應當是近世之人所編,故事裏說孫悟空受得招安上天,封得弼馬溫管理禦馬監。可是,這禦馬監一處,卻是前朝末年才有的大內官署之名,如今改朝換代,治世太平,官職令製都沿用前朝,天上有沒有禦馬監我不清楚,但既然這說書人故事裏出現了禦馬監,就說明這傳說流傳於世並不算久。”

吳逸聽了如此說,也是有些意外,這裏的官製竟然也有禦馬監?

白蓮衣接著道:“這故事既有禦馬監,想來著作之人想這故事時的年頭也不會太早,又是一位懂得修行之理的人,這樣的人又能通過說書人路過公子這講故事,啟發仙緣,也未必沒有可能啊。”

吳逸聽了,隻覺得她腦洞不小,卻也被她勾起了回憶,想起了還不到一個多月之前,自己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個世界,而且一穿,就是一個剛被殺了全家的人身上。

如果沒有聖尊師傅相救,自己恐怕來到這裏瞬間就會再死一次。

僥幸被師傅看上活了下來,卻也是無根飄萍,之前與他這個原身有關的人,都死了幹幹淨淨。

如今吳逸在這世間行走,也是漫無目的,去金鼎山也是因為師傅發下的任務和幫白蓮衣尋寶,如果沒有這事,天南地北他都有可能去逛。

吳逸有些自嘲地苦笑道:“也許吧,我一家人都被殺了個幹幹淨淨,沒有師傅救我,我估計也早就死在了強盜刀下了。”

見到他這副輕佻中不掩三分落寞的神情,白蓮衣自認識他至今,雖說早前也聽他說過,小時候家裏遭了劫難被高人救了,但當時兩人初識,她聽後除了略微有些同情之外,也沒別的什麽。

可如今她對吳逸情愫已生,暗自傾心,再聽他如此說,感覺卻又不一樣了。

白蓮衣不久前剛剛經曆了與師傅重逢又陡然間恩師身亡,親近之人離開的大喜大悲,對吳逸的這話也有些感同身受,她心中柔情泛起,素手輕輕覆上吳逸的手,溫聲言道:“公子一路走來,想必受了不少苦吧?”

吳逸本來也隻是稍微勾起了前塵往事,忽然覺得手上多了一絲滑膩溫潤的觸感,眼神一轉,才發現白蓮衣也在看著他,眼裏盡是溫柔。

他眉頭掃去了剛才的一絲憂愁,輕輕反握住對方的柔荑,笑道:“苦嘛,也說不上,我那師傅性情怪異無常,但對我總算不錯,我自學藝到如今,迷迷糊糊就這麽過來了,也算是天不絕我。隻是一個人走過來,沒個說話的,偶爾會感到寂寞,不過現在好多了。”

吳逸說到後麵時,將炯炯目光投向了白蓮衣。

“那以後,我陪你說,隻要你不嫌煩。”白蓮衣眼裏帶著湖光,回應著他的眼神。

“差不多了,該出發去金鼎山了。”

兩人閑談了一會兒,都自覺時候不早,吳逸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望向遠處前往金鼎山的方向。

天色正好。

走出涼亭外,兩道清風飛縱而起,再度沿著天空飛向金鼎山。

吳逸仍舊是以他那種倒躺著的奇怪姿勢,任由風托著他飛。

白蓮衣在一旁舒袖飛縱,固然閑適瀟灑,但這一比,反倒又是吳逸看上去更加悠閑些。

她雖然對吳逸情根深種,但對他這種姿勢,也是哭笑不得:“普天之下,恐怕會如此用禦風術的,也隻有你了,這姿勢真是不雅。”

吳逸兩手墊後枕著虛空,以躺著的姿勢飛行,有白蓮衣在,他也不擔心會撞到什麽山石,他轉頭望著身旁白蓮衣:“沒辦法,懶病入骨嘛,不過話說回來,你要去的金鼎山找的靈寶,你師傅就沒跟你說過哪怕一點線索?”

離金鼎山越近,吳逸就發現,自己對這金鼎山還是一無所知,隻知道那裏一千多年前就已經有了那什麽鎮嶽靈寶護佑。

安靜,寧神兩位看守履真宮的司吏發布任務時,也沒提過半點關於金鼎山的信息,搞得吳逸也無從問起。

白蓮衣被他一問,在禦風之中,也凝眉思索了片刻,搖頭歎道:“我師傅也隻在以前跟我說過一些金鼎山的舊聞,這裏頭有多少玄機,我也不知道。”

“哦?說來聽聽。”

白蓮衣目視前方悠悠雲天處,開始說道:“我聽說,金鼎山所在之處,一千多年前是一個小國,叫火輪金鼎國。”

“火輪金鼎國?”吳逸聽到這個名稱時,也有些意外,東秦境內大一統已成共識,他卻沒想到,南疆往北八千裏的一片地界,多年前原來也是個小國。

不過想來也是,既然自古天下大勢分合本屬尋常,某州某府,曾經是某國領地,也不足為奇。

“對,一千幾百年前,中土正值天子崩禦,大權旁落,諸侯紛爭,四方邊陲都有不少小國,這火輪金鼎國,便是其中之一。那金鼎國傳說有一個公主,生得年輕貌美,某日被一個大魔君擄去當了夫人,後來蒙得神仙搭救,回返故國,她回國後,金鼎國都城的山上就生出異寶之光,普照大地,護佑一方安寧,之後時勢流轉,山上鎮嶽靈寶的消息,就傳到了現在,至於說靈寶是什麽,就沒人知曉了。”

白蓮衣將她所知悠悠敘說而來,吳逸雖然沒有獲取關於靈寶的其他信息,但好歹也算知道了這所謂金鼎山的由來。

話說回來,單單金鼎山還好,說起這火輪金鼎國,吳逸反而感到有些似有若無的既視感,似乎好像在某個地方曾經聽過或者見過,這個名字。

火輪金鼎國,金鼎國……

他可以確信,這個名字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聽到,而那股既視感,卻是來自更加遙遠之處。

在哪兒聽過呢?